第22章 丹陽鬼煞

丹陽鬼煞

“幻境?”

此言一出,弓弦繃緊之聲在人群中響起,一名女修廣袖翻飛,手中長弓拉滿,斜指上空。

弓弦之上一支青色羽箭刷地飛出,空中一只青色靈雀盤繞一圈,清亮鳥鳴聲響起,片刻之後靈雀消散,那女修神色沉重地搖搖頭,“青羽箭專破幻境一類邪術,不是。”

不是幻境?可實境中又怎會有兩座一模一樣的丹陽城?

衆人心中皆是一沉,然而別無他法,只能向前。這座城中與他們之前所見并無二致,仍是那盈月祭将至的模樣,滿街神佛熙熙攘攘,只是此時再看這些面孔,唯覺得陰森怪異。

然而那茶攤卻已經沒有了,城中也不再聽聞那凄厲的女聲。

“仙長,仙長們?”路邊一座兩層酒肆廊上,高挑的酒旗下伸出一張眯着眼笑呵呵的臉,手執折扇看着他們。

正是那個書生!

他搖了搖扇子,興致勃勃道,“我看諸位中多的是翩翩公子,長劍在身,靈琴為伴,我從你們中選一個做我戲文中人可好?”

與此同時,人群中不知從何處伸出一只枯槁的巨手,抓向其中一人肩膀,正是那渾身富貴氣的崔家小公子,他猛地一驚,崩潰大叫,看也不看地甩出數張靈符,四處亂躲,縮起肩膀躲在身旁人身後,

那巨手被靈符一阻,轉向去抓被他推到身前的另一個人,枯枝一般的五爪并攏一提,消失于空中。

“無缺!!!”林靜風與桑念生同時大喊一聲,奈何他們與唐無缺之間隔了不少人,方才又一心在那書生身上,猝不及防,回援不及,眼看唐無缺被鬼煞抓走。

桑念生焦急萬分,抽出太息一刀劈向那書生,數道劍光緊随刀鋒而至,酒肆轟然崩塌,那書生卻面露微笑,消散成煙。

一瞬,血月再懸,陰風又起。

原本被他們以陣法困住的群屍再度出現,轉動着渾濁的眼珠看向這數十個活人,面無表情地揚起手中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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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劍修在後,其他人往前跑”,

江月行大喊一聲,将桑念生向前一推,忽若春淩空而起,數柄靈劍緊随其後,悍然直插入地,一面以銳利劍意形成的光壁自下而下刷地升起,擋在群屍之前。

雙方靈力對沖,幾個劍修絲毫不退,各自掐訣運靈禦劍,光壁光芒更甚,群屍的攻勢為止一緩。

“快!我還有符,都進去!”剩下的人往前猛沖,躲進最近一個空無一人的院落中,數張靈符瞬間在周圍升起,上下四方開始籠起結界。

那幾名劍修與江月行不約而同,将劍中靈力催到極致,持劍狠狠向前一揮,屍群被震得東倒西歪,不及反擊,幾人趁此機會閃身避入空院,同時,最後一張靈符啪地拍在他們身後方位,結界即刻而成!

“崔琅!你把我師弟推出去送死?”林靜風怒氣沖天,猛地揪住崔家那小公子衣領一聲暴喝,與平常那大大咧咧的模樣全然那不同。

崔琅本就心虛,被他一吼,渾身顫抖,語不成調,結結巴巴道, “我.....我沒有,我只是一時情急......\",林靜風怒極,然而又能如何,現在所有人還得靠着他的光符阻擋群屍,先前更是他一通豪奢亂灑,幫着所有人鎮住群屍,如今還能殺了他嗎?

桑念生強忍着怒火,上前拉住林靜風,“大師兄!現在得想辦法救無缺。他的帳,”他語氣冰冷,“出去再算。”林靜風只得一把将崔琅推倒在地,重重嘆了一口氣。

危機暫解,但無人感到輕松。

又一座丹陽城,又一群能運靈的屍體,不是幻境,無法破除,不是迷障,無法走出,現在靈器已失三把,光符......崔琅不知還有多少,但如此下去,終究會有耗盡的一刻。恐懼和絕望慢慢在衆人的沉默之中滋生。

“可否請這位師兄,以音律查探一下此地虛實?”江月行見有人背着靈琴,便問道。

不驚動群屍的情況下,只能以音律術法先行試探,至少能知道這個地方究竟有多大。運氣好的話,鬼煞藏身之處或許也能從回音中窺得一二線索。尋到鬼煞,才有機會救人。

那名琴修微微颔首,長袖拂開,背上靈琴七弦一震,無聲的靈光自弦上散開,那琴修以手指輕輕搭在琴板之上,閉目傾聽。

等了許久,他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蹙眉又伸手一拂,聽了一會兒,他僵硬擡頭,緩緩道:“環環相套,無窮無盡......”

怎會這樣???

那沉默中的絕望和恐懼更甚,琴修看了看江月行,又道,“若是我的琴沒有壞,我也沒有瘋,那.......這四面應當全是丹陽城,且此地全部浸在濃重的屍鬼氣中,分不出哪裏是源頭,哪怕我們走出了這一個......”

還有成百上千個在前面等........所有人均是眼前一黑,這到底是什麽鬼煞!

原以為不過出來尋些線索,而且所謂“失蹤”很大可能不過是巧合,仙道之中游歷數十年不歸的大有人在,且九夷山附近根本沒有聽說異常的人畜傷亡消息,是以各門派所派的也不過都是普通弟子,或是像崔家那般千百靈符作保,讓本家子弟出來與其他門派的人結交一下,游玩一番,順便立個功,以後也好有些名頭而已。

可如今,确是盡數陷入死地。從未有人想過,鬼煞所針對的全是修仙之人,而一旦陷入這無盡空間,自然至死都無消息傳出。

怎麽辦,困守?強行突破?無論如何都是毫無希望.......

此時,唐祯忽然驚恐地叫出了聲,繼而一手捂着自己嘴一手指着窗外,衆人一驚,紛紛戒備地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窗外濃重粘稠的黑暗中,不知何時突然亮起一幅光幕。幕上一人被反綁雙手低頭跪在地上,白金道袍盡是血跡和塵土,是唐無缺!

而在他周圍,則立着無數身穿道袍的屍體,面無表情地圍守在他身後高椅周圍,一個身着青色衣裙的少女,好整以暇地翹腿坐在那椅子上,一手撐着額角,和顏悅色地看着他們道,“諸位仙君,方才可是尋我?”

她微微一笑,左邊面頰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聲音略帶稚氣,梳雙鬟髻,飾錦緞發帶,正與丹陽城中那塑像八分相似。然而面上雙瞳卻全是黑色,不見一絲眼白,渾身上下煞氣沖天。

鬼煞!果然是她!

她手臂慢慢伸出,彎彎繞繞伸得奇長,盤到唐無缺身邊,抓着他的發髻往後一扯,露出少年血跡斑斑青紫相間的臉,笑道,“我方才是一步一步帶着這位小仙君來的,你們問問他呗?”

唐祯悲泣一聲,“無缺!”唐無缺聽到她的聲音,拼命睜開眼睛,無聲地喚了一聲“祯兒。”林靜風雙手緊握成拳,緊抿着嘴唇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

江月行有意無意攔在林靜風身側,同時悄無聲息地将劍魄引出,一縷無形的水流從他指尖流淌而出,細密的水珠透出窗棂,悄悄滲入那光幕之中。

桑念生從人群中走出,站至最前方,看着那鬼煞道試探道,“楊甜兒?”

鬼煞霎時收起一臉瘆人的笑容,翻起眼瞳盯着桑念生,只餘黑色的眼中不見悲喜。

“楊......楊姑娘,”桑念生心如擂鼓,斟酌着小心說道,“那蛇妖已經死了,我有辦法找到當日背棄你的那個人。”

鬼煞仿佛在認真聽他說話,整個身軀一動不動,唐無缺被她強迫着擡頭,呼吸渾濁沉重,顯是受了很重的傷。

桑念生喉間微微咽了一下,慢慢說道,“我師門,是當今國教,他是我師弟,你放了他,我定會請教中仙尊徹查當年的事,”

鬼煞不言不語,似乎真的在考慮,但她抓着唐無缺的手并無半點放松,桑念生四處尋話來說,一時卻也找不到什麽,忽地想起之前的戲文,“楊姑娘,你......我知道你幼時雖家境困頓,但也裝扮做男童模樣聽過講學,識文斷字......喜好武藝,你......你原本想做個教習先生......”

鬼煞輕輕哦了一聲,桑念生繼續道,“......當年之事已經過了很久,現在丹陽城中,也許有人真的為你塑像拜祭,只要......”

鬼煞面色陰冷,突然伸長五指,指抓唰地一聲劃過唐無缺面頰,在他臉上自眉角到下颌拉出數道長長血痕,

“楊姑娘!”桑念生不知那句話惹了她,怕她再下手傷人,慌道,“楊姑娘,我師弟與你并無冤仇,手下留情!”

那鬼煞偏過腦袋,尖利指抓在唐無缺臉上輕輕刮着,臉上笑意全無,一張口,萬千鬼聲同時道響起,“并無冤仇??”

桑念生心中焦急萬分,卻不敢再說話,生怕又惹這厲鬼不悅。江月行站在他身後,伸手輕輕撫着他的微微顫抖的肩背,人群中只有唐祯隐忍的低泣聲不時響起。

片刻後,鬼煞眯起眼,又笑了起來,一手威脅般在唐無缺肩頭放着,一手指着林靜風對他道,“那是你師兄吧,我記得他方才說的很好,斬妖除魔職責所在。你快告訴他,我在哪裏。我保證半點不為難,馬上放他們過來。”

林靜風越過衆人一步上前,怒吼道,“你放了無缺!我跟你走,要怎麽樣随你,與他何幹?你當年之事與我們毫無關系,便是報仇也找不到他身上!”

唐無缺渾身是傷,面上血痕猙獰無比,勉強側過頭,斷斷續續道,“你,殺了我就是.......要我,引他們來險境,絕......不。”

那鬼煞微微睜大雙眼,詫異道,“小仙君,你知不知道,其實我原本要抓的人可不是你,”

她輕輕笑了笑,指了指委頓在地的崔琅,伸長脖子将頭顱也湊到唐無缺耳邊,捂着嘴做低語狀,卻極其大聲地吼道,“是他,是他把你推出來做替死鬼的,哈哈哈哈哈哈。”

唐無缺卻并無半點驚訝之色,只流着血閉口不言。

鬼煞見狀,略有些失望,一腳将唐無缺踹倒在地,不屑道,“蠢貨一個,這樣還想着幫他們,沒出息的廢物。”

唐無缺倒在地上,雙肩已被打得脫臼,掙紮數下都無法起身,臉上傷口在粗粝地面摩擦,疼得不住喘息,“生......生死一瞬,崔公子他,并無大過。”

崔琅聞言,渾身一震,猛喘數息後忽然霍地爬起身來,掏出身上的符咒發瘋一般朝着窗外扔去,哭喊道,“你放了他!你放了他!”

桑念生撲上去一把摟着他的腰将他拖回來,牢牢箍住他的身體,低聲道,“別發瘋!”

鬼煞似乎也有點驚訝,哦了一聲,“你這廢物,這會兒倒有良心了?,”

她點點頭看着唐無缺道,“不過,你也是真的蠢。”話音未落,一具立在她身旁的屍體從身後拔出長劍,上前一步,朝着倒在地上的唐無缺直刺而下,唐祯再忍不住,尖叫出聲,“無缺!”

劍鋒在距離他脖頸不到一寸的地方噶然停下。

江月行一把按在桑念生右手上,強行将那已經出鞘幾乎一半的刀又推回刀鞘中,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寶寶,再等一會兒,再一會兒.....”,

桑念生眼中碧色光芒一瞬而逝,呼吸急促,回頭看了看江月行,強行按捺住抽刀直劈的沖動。

鬼煞異常細長的脖頸收回,反手看着自己指尖的血點點滴落,慢條斯理道,“說,說你在哪裏。”

那劍鋒開始幾不可見地緩慢下移,“他們其實也在找我,你幫幫他們呗。”

說罷,她冷漠地掃了人群一眼,擡手于空中一捏,指尖爆開一縷水波,淡淡道,“小把戲別太多。在我身上下功夫,不如勸勸你們這小仙君。”

劍鋒擦着唐無缺頸側,細細的血線沿着脖頸流下。

林靜風似乎已經忍到極限,攥緊的手發着抖,“無缺,你說.....你說,師兄來救你。”

“別被她騙了,”江月行将神識與忽若春相合,仔細地辨別着萬千陰鬼氣息中細若游絲的那一縷劍魄,“不過是鬼煞的把戲,無缺一旦開口,她便會想辦法将你殺死,再将責任推到無缺身上,讓他痛苦愧疚,然後再抓人,再玩這把戲。”

“哼,仙道中人,倒是最懂以己度人。”

鬼煞從高椅上跳下,走到唐無缺身邊,伸手接過屍體手中的劍,手腕一翻,用冰涼的劍身拍拍唐無缺的臉,“不過,你們言而無信,我可從不。”

劍光森寒,濃烈鬼氣撲面而來,唐無缺雙眼被熏得劇痛,閉眼将頭轉到一邊,對着衆人做了個無聲的口型:“走。”繼而拼命以膝蓋和手肘支起身體,竟是猛地撞向劍鋒。

同一刻,鬼煞身後憑空一把雪色利劍破空而來,江月行終于捕捉到掩藏在尋跡術法中的那一點點劍魄的靈識,忽若春劍鋒以破竹之勢直刺鬼煞面門,金屬破碎聲響起,光幕中影像碎裂開來,萬千鏡像在碎片中出現。

與本命靈劍靈魄相通一瞬,江月行握劍的身影随即出現,手握劍柄長劍一挑,鬼煞厲聲尖嘯,散為白煙。周圍立着的屍體一瞬全都有了動作,紛紛湧上來阻擋江月行。

然而,桑念生卻與那些碎片中看到,唐無缺随着鬼煞化煙一刻,竟也不見了!

唐無缺用了十成氣力以身去撞劍,顯是拼着一死,要讓鬼煞不能以他為餌,消失之時去勢未消,現在.......

桑念生不再猶豫,抽刀在手,瞳仁之中碧色光芒一閃,整座“丹陽城”在他眼中變為一輪虛無世界,一環一環無邊無際,某處,血色煞光沖天而起,太息刀上幽幽靈光淬滿,他右臂掄圓,向着那血光之處斜斬而去。

這一瞬間,看在林靜風衆人眼中俱是極為詭異。

光幕如鏡碎裂,江月行先是消失,下一刻便出現在那些碎片之中;鏡中鬼煞化煙,唐無缺消失;緊接着桑念生也消失了,鏡中影像一分為二,左邊是鬼煞群屍與江月行,右邊......也是鬼煞群屍,還帶着唐無缺!

林靜風尚來不及反應,外圍屍群爆發出一陣雜亂的嚎叫,比起之前強了數十倍的劍光靈力開始猛然攻向靈符所成的結界。

“外面屍體太多了!怎麽辦!”院外原本幾千屍群,結界尚能支持,如今卻是烏壓壓幾乎滿城都是,有人驚恐地高聲問道。

林靜風深吸一口氣,默默道,江師兄啊,無缺和阿念就靠你了。随即轉頭一把将崔琅拽過來,“剩下能打的符全都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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