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百家争鳴

百家争鳴

“他也太好騙了吧?”

“大家公子,赤子之心。師兄怎會騙他?”

桑念生與江月行被崔琅安排在城中一間小院中暫住。小樓一座,院中種了桂樹一株,這時節枝桠之中綴滿了細小的白色花朵,推窗便可聞到幽靜花香,滿室生甜。

桌上堆滿了崔琅送來的靈丹補品,櫃中更早就挂了崔家那透着富貴氣息的錦袍數件,再加崔家旁系的名帖符牌兩套,正所謂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還要說他閑話。

桑念生只見過崔琅兩次,兩次都震驚于此人的性情品格,

“師兄你明明跟他說......”

這麽一想,好像江月行也沒說什麽,只是似是而非地開了個頭,崔琅就自己把後面的補全了,并且看樣子還十分高興,為自己能參與到“秘辛”而興奮無比,簡直能看到他獨自搓着手就等共議那天的樣子。

一杯酒放在他面前,是七天前江月行摘了半開的桂花所浸,花香沁入酒味,辛香甜美,桑念生喝了一口,故作驚詫道,“原來是崔琅自己騙自己,我師兄可一句謊沒說。”

江月行對那一堆錦盒絲毫未動,只取了名帖符牌收好。此時見桑念生那促狹的表情,忽覺十分可愛,便湊近他唇邊,柔軟唇齒間花香尚存,“你師兄太多了,以後不許叫師兄,”

天涼酒熱,此間無事,桑念生便伸出手摟住江月行,循着他的嘴唇、臉頰、耳廓吻去,江月行伸手将小窗拉上,帶起微風一陣,窗外桂花撲簌簌落了一地,

“寶寶,叫哥哥。”

三日後,幽天會館,衆家齊聚,共議丹陽之事。

桑念生與江月行各自拍了一張隐蹤符,藏在崔家內門弟子的一大群人裏,等着各家掌事到來。幽天會館原是每月一次議事所用,外觀是高大道觀一座,內裏卻浮誇異常,全仿朝中規制,主殿上方兩把紫檀螺钿椅,背後站着一臉期待的崔琅,外間忽地一聲大喝,“家主到!”

桑念生正等得昏昏欲睡,聞聲猛地驚醒過來,就看見崔家現任兩位家主端着臉步入主殿,正是崔琅的親爹娘:大赤仙尊崔瀛客和天衣元君謝姹。

崔琅規規矩矩行了禮退到一旁。他面容英挺俊秀,與其父八分相似,雙眼卻像母親,眼角微微揚起,略顯媚态,然而這對父母雖長得不錯,但渾身上下板正無比,再加錦袍高冠,往椅子上并排一坐,活像兩尊泥巴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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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瀛洲斜眼瞥了一眼崔琅,端着的臉起了一絲漣漪,小聲喝道,“今日所議乃是多位仙長隕身鬼煞之事,有何可笑!”

又一聲高喝,“元尊到!”

門前一團白衣金光飄動,踏入五六個身姿挺拔的持劍之人,為首的正是元尊本人。

桑念生下意識低下頭去,複又想起現在自己并非本相,這才擡起頭去看,林靜風站在衆弟子中,并未佩劍,正四下亂看,想是在找人,唐無缺站在他身邊,面上長長的疤痕只餘淺淺紅色,不似當時猙獰,卻也幾乎将面容毀去,桑念生看得一陣難過,但唐無缺卻毫不在意,面上絲毫沒有遮掩之物,神情坦蕩如常。

此次浩然宗來人雖不多,“都是宗門擅長劍陣的人。”

江月行微微偏頭,示意他看。共六人持劍,劍柄上各自懸着一方模樣各異的古玉,相互之間能拼合而成一塊完整的玉璧。不過是來送崔家一個人情,搬出這陣仗是要做什麽。

兩尊雕塑起身執仙門禮相迎,崔琅一眼認出了林靜風和唐無缺,面露喜色,偷偷在父母身後向他們揮手打招呼,謝姹側身将他讓到人前,态度恭敬地柔聲道,“小兒崔琅,快見過元尊。”

“雛鳳一啼,非同凡響。”

這算是個極高的評價了,崔瀛客雖按例客氣搖頭,臉上卻透出些喜色,指揮崔琅帶他們入首座。

崔琅緊挨着唐無缺小聲問東問西,一直偷偷去看他臉上傷痕,又塞給他好幾個青玉瓷瓶,唐無缺也不推辭,只随意收了,時不時點個頭,漫不經心地應着崔琅的話,也在滿場找人。

當世最大的幾家仙門無非浩然宗、千機門、星河鏡天與崔氏一族,蕭則明依舊是那潇灑公子樣,所帶之人均是清秀樣貌的少年弟子,星河鏡天這次來的人卻不是藥仙子。聽說是淬煉丹藥的重要關頭,故而派遣另一位門中修為地位頗高的女修前來,唐祯也跟随在側,一見唐無缺便展顏微笑,跟着自己門派人群進了主殿。

幾大仙門相互行禮寒暄後便入座,而後面陸陸續續到來的人就很驚悚了。

不像來共議,像是來奔喪。

一個個苦大仇深,身着素服佩喪儀之物,呼啦啦一群一群進來列站主殿下方兩側,一時間滿堂凄風苦雨陰氣陣陣,直将整個幽天會館主殿弄成了個大靈堂,一雙雙“還我公道”的眼睛全都盯着主家和首座。

所幸殿上三位全都見過大世面,對此只雲淡風輕地稍加安撫,見人來齊便進入正題。

元尊稍稍點頭,林靜風便将姑娘廟中所得之物取出擺在殿中方桌上,木雕頭顱、半損小鏡。

崔琅走下去與林靜風并立于前,向四方行了一禮,“諸位仙長前輩,丹陽城中之事,想必已聽門人詳說,這便是當日姑娘廟中塑像的頭顱,據......林師兄所查,這便是鬼煞真身所在,

“至于這小鏡,據當地人所言,本不在廟中,後來卻出現在塑像手裏,想必也是有所古怪,各位可上前一看。”

崔琅在其父母面前,倒是有些大家公子的氣度,衆人瞥了一眼那兩個東西,卻無一人上前,意思很明顯,不是需要什麽解釋,大家披麻戴孝來你崔家,主要是得議出一個罪魁禍首,好告慰亡靈。

人群中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越步上前,撲通一聲跪下,清脆童音響起,“仙尊,元君,我父母三年前出外游歷,與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叮囑我勤修術法,待到長成之時與他們一起蕩除妖魔,卻雙雙死在丹陽城中,我今已能執劍,卻不敢至父母靈前,”

那小孩抹了一把眼淚,哽咽道,“只怕雙親托夢,問我大仇可報。”說着面朝元尊重重磕了一個頭。

嗚咽聲一起,人群中頓時四處響應,從低泣抽噎到嗚嗚悲哭,差點直到進入嚎啕大哭的境界,真可謂百家.......争鳴。

這......再弄下去就不合适了,于是元尊起身将他扶起,溫言道,“今日仙門共議,便是要尋出真相,莫急,現先查清當日之事的古怪,真相自會水落石出。”

那小孩抹了把眼睛退入人群,元尊站在臺上,長嘆一聲,伸手一揮,方桌上忽然多了一大堆各色帖子,還有形狀各異的小法器無數,甚至還有些發着光的卷軸,元尊神色平淡,掃了一眼殿中衆人,開口道,“諸位可認識這些東西?”

哪能不認識,殿中諸人面色古怪,各自避開自己上交那份,相熟的門派之間飛快以眼神交流,各自震驚,“怎全都擺出來了!”

那這是誰都不幫的意思了?

你不收,那別怪我當面給難堪,一人越衆而出,大聲道,“當然認識,我派中十三人死在丹陽鬼煞手中,于情于理都得親自調查,此事既然請出浩然宗主持決斷,我派便遞上證據,有何不妥?還請元尊依證細查!”

”我派也有所查證!“

“門中所遞交,均是丹陽城中所得實證!”

那一大堆卷宗法器,竟然都是這月餘各門派送上浩然宗的證據?桑念生略感奇怪,一件事情只能有一個真相,那這些人所查按理應當一樣,怎麽一個個的像是吵架一樣,言語間态度不善,一聲高過一聲,頗有些你這廢物少來,我派所查才是真相的氣勢。

等他們說得差不多了,元尊擡手,殿中暫時無聲,“如此,丹陽城中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他微微笑道,“在座都是罪魁禍首。”

“連我浩然宗與仙尊元君都未能免罪。”座首三人相視一眼,元尊笑意未收,崔瀛客與謝姹則面露不悅,肅然不語,各自看向殿中兩群人。

哦,想是各門派借着這次事情,僞造......調查了一些證據,各自在浩然宗那兒将其他門派告了一狀,平日有冤有仇的,看不順眼的統統加上去,只是,怎麽還有人直接告浩然宗和崔家的?

事已至此,還裝什麽。

馬上有人跳出來,憤怒道,“我當日就在丹陽,浩然宗有一門人所用靈力古怪之極,我親耳聽到那鬼煞都怕他,依我看就是與鬼煞勾結,引我們進城去,害人不成殺人滅口!仙門國教,藏着如此之人,憑什麽還能站在決斷席上,我派不服。”

另一邊被崔瀛客看了半天,也忍不住出來道,“丹陽距江都不過百裏,出這麽大事,崔家絲毫不聞,甚至放縱丹陽城中愚民塑像拜祭,以致我仙門失了這麽多仙友,難道不應說一句不察之過?”

“對啊,說是放縱,那丹陽城中愚民怎知塑像拜祭,說不定就是你們崔家誰不學無術亂教的。”

“浩然宗那個靈力詭異的弟子呢,怎不見他,出來對質!”

又一陣喧嘩吵鬧,其中還夾雜着其他門派之間相互攻擊,紛亂如麻,別的還行,說起桑念生,林靜風頓時不高興了。

“那個誰,你當日在丹陽?”

那人被林靜風單獨點名,想起那天正是林靜風指揮衆人結陣抵抗屍群,有些發怵,音量也降了三成,“我在,怎麽了。”

林靜風點點頭,輕蔑道,“我記得你,劍魄未成,徒有招式,臨陣之時心生畏懼,連招式都用錯好幾次,被我排去貼符了,是不是。”

桑念生忍不住笑起來,林靜風為人他是知道的,說起別人頭頭是道,一套一套,但是自己什麽都不會,動嘴一流宗師,動手三招必敗。

果然那人被他一說,頓時惱羞成怒,說不出話。

林靜風繼續道,“你說我師弟與鬼煞勾結?當日分明是他拼着被鬼氣侵體與大家一起抗敵,他靈力有什麽異?你親眼看見了?他害過誰?你修仙道,卻聽信鬼煞之言,我看你才是與鬼勾結之人。”

“還有誰當日在丹陽,可曾見到浩然宗之人退過一步?我師兄弟均傷在鬼煞手中,一人容貌盡毀,一人至今重傷,門派都沒能回,你們在背後就是如此猜忌他們?”

林靜風站在人群中,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殿中一時寂靜,無人敢答他,元尊不語,算是默許,崔琅則啪啪拍手,“林師兄說得對!”

江月行也笑了,低聲道,“你這大師兄,倒是有點凜然之氣在身上,可惜只能動動嘴。”

謝姹緩緩起身,面色冰冷地看着殿中,“丹陽在這數十年間,可曾傳出妖邪害人之事?琅兒可有兄弟姐妹?這些卷宗,”,

她冷笑一聲,“元尊感念各位相助,全都細細查閱,我現随便抽出一份,不知可也經得住當衆對質?”

丹陽自然沒有這種傳聞,不然還能死這麽多人沒人知道嗎。崔琅是崔家一脈獨子,一收到各家失蹤的消息,崔家就派了自家太子去,再揪着一點失察說事未免也顯得太過刻薄,至于當衆對質,那是萬萬不能的,事到如今,也只好......

也不知道是誰先動的手,劍光靈符法器靈光霎時在殿中四處亮起,乒乒乓乓,滿殿陳設嘩啦啦掉了一地,裂的裂滾的滾,喝罵聲打鬥聲震天。

江月行一把将桑念生攬至身後,林靜風慌忙一步退後,躲在唐無缺身後,崔琅渾然不知事情為何變成這樣,被他那一對爹娘護在身後,只覺得這場面似曾相識,下意識一陣亂翻想找幾張符咒,又哦了一聲,想起這回可不是屍群了,全是活人,靈活機變得很,不一定鎮得住了,于是放棄。

然而不等崔家有什麽動作,首座之上六道劍光沖天而起,六名劍修同聲齊喝,會館中央巨大玉璧靈光同時亮起,璧祭日月星辰,劍引天地之勢,陣光排山倒海壓在整個幽天會館上方,殿中各處靈光頓時一斂,龐大劍勢壓迫之下,殿中衆人靈力竟一時被阻。

元尊長嘆一聲,“今日重在共議,仙道已經失了這麽多人,當下更應同心,修行者遵天道憫人心,靈力只應對邪祟妖魔而出,諸位說是不是?”

謝姹揚起手,一道光符落在那一堆“證據”上,靈火嘭地燃起,“同道慘死,我知道諸位心痛。但以身殉道,乃是大功德,你我修仙道之人,不應執着于生死,須知萬世輪回方證大道,來日白玉京中,自有相會之日。”

說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四周一片狼藉,言下之意,現幫你們把這白紙黑字的黑料都毀了,誰也不知道誰說了什麽,以後還是能相見的,不要再打了。

這,這就是如今仙門的做事風格?

桑念生匪夷所思地看向江月行........先一通哭喪,再一頓亂吵,最後直接大打出手?他只覺得這趟算是白來了。

仙門共議,就是這麽個議法嗎?實是百家争鳴,天下奇觀。

江月行見怪不怪道,“仙道一途,以實力論高下,确實不太搞朝中那套......”那套動不動撞柱子威脅人的,這邊講究一個你撞死了最好,省的我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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