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蒼梧再榮

蒼梧再榮

要打也打不起來了,劍陣壓着,于是這事情又回到了口頭上,現在各種“證據”也燒了,大家重新心平氣和,冷哼一聲肅然默立。

“天衣元君說的是,只是畢竟死.....殉道了這麽多人,終究得有個說法。”

“是啊,各派中失了中流砥柱,總得有個說法,也不能就這麽算了,丹陽都是凡人,難不成還去找他們嗎?”

此言一出,附和者甚多,紛紛是啊是啊,又開始朝首座要說法.

現在桑念生聽懂他們的話了,既然相互攻擊不成,那就最好能從此事中得到些補償,秘籍也罷,符箓也好,要麽損人要麽利己,總之不能空着手回去。

謝姹給崔琅使了個眼色,崔琅會意,幾步走到中央那張方桌旁,取出一張光符,揚手拍在那木雕頭顱上,朗聲道,“當日我與諸位師兄弟被困丹陽,無盡空間,其實原是這木雕作祟,請看。”

那光符在木雕上閃爍幾下,呼一聲沒入其中,斷首含笑的死物在光符催動下泛出瑩瑩藍光,在衆多白衣喪服的人群裏更顯詭異,

頭顱劇烈顫抖幾下,忽然轟然一聲爆出巨大的異象,衆人驚呼後退,片刻後才發現不過是光符催出的虛影而已。

然而這虛影一出,殿上頓時嘩然,氣氛冷凝如鐵,無人再有閑情去哭鬧争鬥。

那是一株參天巨木的縮影,雖是縮影,卻也氣勢不凡。

烏黑的巨大根系盤根錯節,占滿整個前殿,樹幹粗糙挺拔,足有數十人合圍之寬,寬大樹葉密生于四面舒展的枝幹之上,遮天蔽日的虛影将整個幽天會館都籠在其中,似還随着并不存在的風微微搖動。

“這!!這是!”一人顫抖着聲音小聲驚呼,卻終究沒有說出那個名字,所有人面面相觑,驚恐無比地小聲交頭接耳起來。

“蒼梧木,妖族。”

元尊的聲音響起,崔琅手一揮,虛影消失。然而方才那虛影帶來的壓迫卻沒有消失,蒼梧木,更是整個仙道最不願提及的一個名字。

此時,那些來讨公道的人有些退卻了,如果最後扯出來的罪魁是它,那有什麽仇怨都可以先放放,還是天衣元君說得對,不愧是崔氏主母,生死算什麽,不過一輪回耳,何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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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人、妖、鬼共存,人修仙,鬼輪回,妖呢?

仙道将飛禽走獸鱗介蟲豸所化之物皆歸為妖族,視它們為異類,理應除掉。然而有些大妖們卻不覺得自己是妖,都自稱為神族,并且妖族中歷來有一個傳說,龍神降世,蒼梧再榮,意思是蒼梧木與龍神共生,龍神出現,那蒼梧必然恢複生機,反之亦然。

現在這斷首木雕竟然顯出蒼梧虛影,那豈不是,龍神,啊呸呸呸,妖龍要出現了?

仙道之中是有對于龍的記載的,之前多是祥瑞靈獸,行雲布雨,也約束衆妖遠離人間,民間歷來也有祭祀龍神求雨的做法。但最近一次卻有所不同,便是數百年前妖龍之禍。

那龍顯出妖物之态,所到之處濫殺無辜,更兼數月大雨不斷,狂雷猛擊,沒有半點龍神的模樣。

當時的仙門不惜代價将它制服,卻殺之不死,最後是崔家先祖以一身血肉化靈,終成一張鎮龍符壓在妖龍身上,封印于某處,這才平息妖龍之亂。妖族也失去了龍這一至高神明,從此分崩離析。

大妖們有隐于世間,不見蹤影的,也有另立山頭,趁機作亂的,世間從此多了許多妖物食人傷人的事情,仙道與妖族相互殺戮,漸成死敵。

數百年過去,沒人說得清靈獸為何妖化,妖龍到底是何模樣,妖力如何,但是門派之中白紙黑字的記載不假。降服妖龍之時死的人是丹陽的數十倍不止,各門宗師幾乎死絕,無數絕學盡數失傳。

衆人紛紛望向元尊,指望這長生的仙尊能給個令人安心的結論,然而,

“我确實曾見過妖龍之禍,”元尊淡淡一句話,送了所有人會心一擊,“當今仙門,若是全上,應該也是能抵擋一陣的。”

滿場死寂,崔瀛客這才開口,“當日小兒與在座中幾位身陷無盡空間,想來應是這蒼梧木的緣故,妖族中有蒼梧創世之言,據我推測,應只是這蒼梧木能令幻境實化,鬼煞生前懷怨而死,當地恰巧以蒼梧殘木為其塑像,以至諸位仙友困在其中,不得而出。”

“不過這雕塑已然是死木一截,諸位不用做多餘的擔憂。”

話雖如此,然而殿內衆人都是面有憂色,看上去沒人覺得這是多餘的擔憂。

崔瀛客見狀,微微一笑,似是玩笑般輕松道,“便是妖龍再出現,我崔家也還在,諸位怕什麽?”

第二巴掌打在衆人臉上,先是私下告狀,再是畏懼妖龍,在場之人無不讪讪,尴尬無比。

殿中馬上有人接話,“對對,說起來,百年前是鎮龍符力克妖龍,如今也是崔小公子在丹陽城中,以符箓之威護住了大家,我都聽說了,沒有他,奇障陣絕殺陣都不能成。”

“是啊,當時要不是靠那些符箓,就我們帶那點靈器,不夠擋一個來回的。”

“對對對,聽說奇障陣最後,是崔小公子壓得那些屍體頭都擡不起來,這才有了逃命的機會。”

“哎,現在鬼煞也伏誅了,尋回了師兄弟們的屍身安葬,也算是報了仇。”

“是啊,誅殺邪祟本就是九死一生,此生證道,也算功德圓滿。”

七嘴八舌,少數幾句提起林靜風與唐無缺,甚至江月行桑念生的,一看元尊不發話,漸漸也無人說了。

總之彙成一句話,崔琅當居首功,我們捧他,那你們崔家看着辦,而且既然最後牽扯了妖龍,那就誰追究誰去打。

崔琅一聽,卻有點慌神,求助一般看向自己父母,又轉身面朝衆人小聲道,“沒有沒有,林師兄,還有.......對,林師兄才是指揮大家禦敵的人,還有唐師弟,我還得跟他說聲對不起呢,我當時......”

謝姹一聽這兒子說話就覺得腦子發昏,父母給他鋪好的臺階不走也就罷了,還自己往下滾。不由得心中一陣煩悶,揮手制止道,“琅兒,謹記謙遜二字,不要有點功績就反複說。”

“哦,是的,母親。”崔琅再傻也聽得明白親娘的意思,只得閉嘴,略帶歉意的看看林靜風和唐無缺,退到一旁站好。

桑念生冷眼旁觀,只覺得今日這鬧劇比起千機門那一場還可笑。

楊甜兒的頭歪在桌上,卻根本無人關心她身上的真相,滿殿仙門之人來時仇大苦深,現在全都放開心懷交頭稱贊,蒼梧若真是與妖龍相關,難道不更該徹查到底?他們卻一個個避之唯恐不及,至于那什麽來世功德,更是虛無缥缈至極,死了這麽多人,到頭來,崔家卻只想着給自己兒子堆功。

果然崔瀛客繼續謙虛道,“也并非琅兒一人之力,不過,丹陽城中當日情形,我也多少聽說了,還要感謝各門仙友對小兒信任有加,更全力協助,方得今日圓滿結局。”

“崔家別無所長,唯符箓上略有所成,今日就以靈符一千聊表謝意。”

哦,那也不多嘛,才一千。可等到看到這一千都是什麽符,衆人紛紛驚喜無比,再無一句挑剔。

只因這一千全都是紫品靈符,與崔家血脈相連,符箓效力眼見永不會消失,雖然多為附靈、固元之類,對于修為來說也是極好的加成,更別說還有一張明晃晃的定風符,這就是明着送錢了,這東西仙門自己用不着,卻是大商戶們平日裏尋關系走人情才弄得到的東西,拿去轉手一賣,僅這一張就夠置地起殿的。

實在夠意思,為了這傻不愣兒子,崔家也是真舍得。

衆人面上順着崔瀛客和謝姹的話說了幾句,客氣一番後收了符箓,賓主盡歡。

謝姹又道,“丹陽官府那邊查了當日姑娘廟中塑像所留的文書,據說正是出自九夷山上那天光異象之處,其實并不像民間所說那般,這是文書底稿,還請各位知悉就好,往後就不要再提此事了。”

桑念生重新集中精力,半日過去,這才是說到一點他想聽之事。

楊甜兒死後,蛇妖殘虐之态已經令人起疑,丹陽城中逐漸有了對人祭反對的聲音,家中有适齡兒女的人家都在想辦法搬離丹陽,實在走不了的,也與支持人祭的一方争吵不休。

下一個祭祀之日快到,一天夜裏夜暴雨雷電不斷,龍神祭壇中忽然爆發出青色靈光,有大膽之人看見山頂突然出現一株巨樹,第二天派人上去查看,卻只見往日寸草不生的地方出現了兩圈玉石法陣,沒什麽巨木,陣外橫卧一株枯木,想是雷電劈倒,陣中原先正是那蛇妖盤踞之處,現絲毫不見蹤影,惴惴不安地等到獻祭那日,依然送了一對少年男女上去,卻不見蛇妖來吃,一夜過後兩個孩子哭哭啼啼被家人接回。

此後再無蛇妖的蹤跡。

思及楊甜兒死狀慘烈,城中人怕她化鬼作祟,剛送走了妖又迎來了鬼可是冤枉到極點。當時,有一個雲游道人教給他們建廟困魂的做法,在廟中八方立鏡困住魂魄,再以人間煙火供奉百年,就可以消除死者怨恨。

于是丹陽城中便改了說法,只說蛇妖惑人,楊甜兒斬蛇成仙,法陣就是她化仙之處。順便就用那枯木為她塑了像,當做仙姑來拜。對外則稱九夷山法陣能通天地靈氣,不再提及蛇妖人祭之事。

自此,楊甜兒斬蛇就成了當地一段佳話,香火旺盛地過了這麽些年,最終被一刀斷首,數千修仙之人屍體重現人間,才将此事推到仙門共議。

如此丢人丢到家的事情,确實不能再提。

且不說千機門之後,仙門在民間的聲望已經有所下降,現在丹陽的事情,就更是顯得修道無能。

民間才不管那麽多,平日裏一個個修仙問道的,現全都折在一個小姑娘所化的鬼煞手裏,可見是廢物一群,再傳下去,難保不變成人間仙道欺世盜之類,所以最好就是按丹陽那個說法,是“仙人”來接楊姑娘了,我們也不問你們民間送活人祭妖之事,你們也別說我們仙門修為低下,殺不了個鬼煞。

原來如此。

桑念生看着殿中衆人的表情,這些人他所識不多,卻在半日不到的時間裏數次戴上了一模一樣的面具,或悲或怒或喜,如此多變又統一,像極了那樣城中的屍群,令他生出寒意。

現在他們臉上的,是一張事不關己的恍然大悟臉。

他們在心照不宣地感嘆此事果然不慎光彩,現在這樣了結是最好不過。

他心中忽然騰起一股莫名的怨恨和怒火,人祭,蛇妖,死去的同道,甚至是蒼梧木或者妖龍,在他們心裏都不重要,今天聚在這裏,只不過是想打壓些什麽,得到些什麽,吹捧些什麽,現在各自的目的都達到了,其他事情便無足輕重,一筆帶過就行。

可他還記得睜眼看見姑娘廟外跪了滿地的屍身,黝黑鬼霧裏唐無缺滿臉的鮮血,還有凄厲如絞的琵琶聲中那凄慘的故事,楊甜兒那烏黑空洞的一雙鬼眼,以及那一夜雨水落地,精疲力盡相互倚靠着入睡的少年修士們。

所有這些在這幽天會館中,全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冷着臉,漠然地往腰側一摸,太息沒帶來,但是沒關系,不用刀也能殺了他們,殿中這些人,全都該死。

忽然右手一緊,桑念生一驚,從方才那危險的念頭中清醒過來,反被自己心中那濃重殺意驚出一身冷汗,他剛才想殺人。甚至在瞬間就想好了,先攻人群引起騷亂,首座幾人救援之時再趁其不備下手奪劍,殺元尊奪鎮獄,屆時極品靈劍在手,即便不是它的主人,強行驅策也能如破竹一般砍殺餘下幾人。

江月行無比擔憂,見他一時恍惚一時驚懼,只得緊緊握着他發抖的手,另一手輕輕碰了碰他的側頰,低聲道,“怎麽了,快回神來。”

桑念生微微搖了搖頭,靠近江月行些許,才發現殿中已經開始商量其他事情了。

崔琅雖心有愧疚,卻終究少年心性,受到衆人稱贊還是很高興,從此仙門年輕一輩中崔家便占了魁首之位,雖不能言明,卻更添此事神秘,再傳個幾年他崔琅就能擺脫傻不楞的威名,甚至跻身仙道一流人物之列。

而問到浩然宗,唐無缺坦然道,“我自小被師父從群妖手中救出,現在既然學成仙法斬妖除魔,難免受點傷,不用什麽補償。”

話雖如此,崔家依然送了他一柄上品靈劍,元尊更是破例收他為入門弟子,此後會親自教導,至于林靜風,

“我沒那個天份,用不來劍,呵呵呵,”林靜風将臉一抹,全不見剛才呵斥衆人的氣勢,沒出息道,

“就想找個輕松活兒,領領月錢,過過日子,不知道仙門中有沒有這種位置?”

“實在不行,我去給派裏看看大門,只求別再讓我練劍了。”

方才那個被他嘲諷的人仿佛被隔空扇了一巴掌,極為屈辱地冷哼一聲,卻沒敢再出聲,殿中數道“朽木不可雕”的白眼向他看來,他也毫不在意。

崔家準備好的劍匣子已經捧在一邊,此時不知送還是不送,林靜風見了,半點不客氣地上前接過來,“哎,仙尊這麽客氣嗎?那我留着看看也是好的。”

桑念生一時無語,他知道林靜風回頭馬上就會将這劍賣了換錢,靈劍送他這個可真是鮮花插牛糞。

謝姹忽然嗯了一聲,像是想起什麽,微微側身與崔瀛客耳語幾句,崔瀛客皺眉思索片刻,看了看林靜風,點頭應允,又與元尊耳語數聲。

謝姹風輕雲淡地整了整衣擺,輕笑一聲道,“倒還真有,只要林師弟不嫌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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