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千機秘辛
千機秘辛
“讓你去看管......什麽東西?”
五方應氣宮,四人圍坐桌前,手邊各自放着香茶點心,桌上氣氛肅穆緊張無比,桑念生伸手一摸,随即失望地将那方形玉牌扔出去,“八萬。”
唐無缺快樂大喊,“碰!”
林靜風剛要摸牌的手又縮回來,哦了一聲道,“讓我去看他們崔家先祖封印那些妖鬼和邪器。”
唐無缺躊躇良久,打出一張五筒,江月行眉毛一挑,将面前一排玉牌嘩啦一推,
“和牌。”
而且還是杠上開花和牌,桑念生林靜風一齊發出慘叫,對着唐無缺一頓數落,林靜風更是恨不得時光逆轉讓唐無缺将那張牌收回去,
“都最後幾張牌了你怎麽還打這個?随便拆個順牌打你也不至于輸啊!還連累我們!這次你自己出。”
桑念生一邊數錢一邊催促,“哎不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次收了崔家多少錢,輸了就得給,快點兒。”
林靜風撇了一眼他,憤憤道,“有了媳婦忘了娘,白眼狼一個”,心疼無比地撥了一點碎銀過去,“再來再來。”
四人在牌池中搓了數下,叮叮當當開始新一輪博戲。
這游戲十分有趣,四人對戰,雖說機會均等,但每一次摸牌打牌對運氣、技巧、記憶無一不是考驗,他們忘我地打了幾乎一整天,桑念生腰背和心裏一樣酸痛,站起來舒展筋骨之時方才驚覺已經黃昏時分,然而自己負債累累,又心有不甘想繼續打,江月行看他猶豫的樣子,開口道,“最後四輪,輸贏就在此了。”
嘩啦嘩啦,一個時辰之後,最終贏家唐無缺心花怒放,将牌桌上的錢一把攬進自己包裏,最大輸家林靜風愁雲慘淡,“你這純粹是傻人有傻福,明天再打。”
崔琅作為炙手可熱的少年才俊,共議之後便有無數的論道會要參加。
時近中秋,崔家盛情邀請留在江都過節,給各派都安排了別苑或者會館居住,浩然宗那邊應宮中邀約先一步離開,林靜風與唐無缺則被崔琅好說歹說多留三日,就住在五方應氣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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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過去,唐無缺共收到牌資二十餘兩,歡天喜地帶着他的上品靈劍回去了,林靜風揚言此後只要唐無缺在的牌桌,就不要找他了,啓程之後更是神神秘秘,也不說去哪裏,只拍着桑念生的肩,神色複雜地讓他保護好自己,也告辭離去。
江都入秋後漸漸涼爽宜人,天高雲淡,時有歸雁振翅鳴叫,正是一派從容秋色。
桑念生此時正将幾個銅板在桌上滾來滾去,沉默地想着什麽,江月行将手中托盤放在桌上,取出裏面盛着的一方小砂鍋,與另一個大湯碗一起放好,走到窗下笑道,“寶寶,還在數輸了多少錢?”
桑念生那滾錢的動作純是下意識,此時被這麽一說,也笑起來,“嗯,家底都輸給無缺啦,正心疼呢。”
“那師兄的錢給你,拿去想怎麽輸怎麽輸。”
桑念生只覺得着對話透着一股別扭,自己仿佛成了民間嗜賭成性的丈夫,江月行則是是非不分倒貼他的愚蠢妻子,又想起林靜風那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抱怨,笑得直撲在桌上。
“哎,不能笑了不能笑了,”這念頭實在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桑念生回過神來,猶豫了一會兒才認真說道,“師兄,我在想,幽天會館那天好像有些不對勁。”
江月行也收了玩笑之心,兩人對視一眼,同聲說道,“千機門。”
江月行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那天,千機門從未發出過一點聲音。”
幽天會館共議,千機門從始至終都很沉默,從未對丹陽一事做出一字評論,也未曾參與到幾輪鬧劇之中,幾乎讓人忘了他們的存在,這本身就極不合理。
星河鏡天不說話,那是因為她們本就遠居海外,只修醫道,從不參與各門之間的事務,但是千機門呢?
站樁似的杵了半日是為什麽?朝中勢力滲透之後,千機門本來應該想盡辦法将人擠出去才對,這次完全可以借着肅清門派一說,甚至可以接機指責丹陽官員對妖邪之事全無了解,以至釀成大禍,再進一步說仙道之事凡人本就無法了解,管不了,逼着朝中人退出門派事務才對。
可他們卻異常平和安靜,全沒有雷州那種咄咄逼人的行事風格。
“他們像是很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無論是那些卷宗還是蒼梧木,蕭則明從沒露出驚訝之色,連帶那些弟子都很冷漠,”
桑念生回憶那天所見,千機門太過于沉默了,雷州所見的蕭則明,不光派人攔阻他們,明着索要玉精,行事作風更是對當地官員全無一點顧忌,所以根本不會在仙門內部之事上如此隐忍,
“可最後,他們取走了那面小鏡子。”江月行順着他的話說道。
蒼梧木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木雕頭顱上,根本無人再去過問那面不起眼的鏡子,最後那燙手的頭顱被推給了浩然宗,徹查也好鎮壓也好,或者直接想辦法毀掉,別的門派絕不願沾手,可千機門那時候卻主動提出要收拾這爛攤子,
“蕭則明說靈器一道,本該歸屬千機門調查,既然這鏡子也是姑娘廟帶出,自然應該由千機門來探查究竟。”
桑念生嘲諷道,“既然要探查,怎不早查,等到共議最後才要查?我看四大門派早就互通消息,千機門一開始的目的應該就是那面鏡子。只不過礙于丹陽所有人都看到了那鏡子從何而來,不能私下交接罷了。”
江月行見他那忿忿不平的樣子,忽然笑了,“嗯,阿念是長大了,長成了聰明的寶寶。”
桑念生那點憤懑之氣一下子散了,哭笑不得,心想江月行在別的事情上心明眼亮,怎地在叫他寶寶這件事上能數十年如一日地耳聾眼瞎。
“還有一個人也很奇怪。寶寶,你記得那天蕭則明帶來的弟子嗎?”
弟子?
蕭則明帶來了一群男男女女,都是道袍雲冠的尋常打扮,且當天全都如他一般沉默,那其中......桑念生皺眉回憶,一陣涼風吹進窗棂,數點桂花靜靜落于他面前,突然,桑念生睜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氣,側頭看向江月行,驚訝道,
“那個......那個離字部執事??”
“嗯,我們見過他一次,雷州客棧下,就是他帶人來請。”
可那分明是個男子啊!!
桑念生腦中幾乎一片空白,幽天會館所見,同一張面孔,卻是女修打扮,然而那神情和動作又絕無可能是別人或者同胞姐妹,那姓韓的竟有如此異于常人的癖好?而且蕭則明還不管他?
離字部戰力極高,而且持劍者居多。
劍道修為雖不一定及得上浩然宗,但他們的靈劍都精工附靈,且全都認主,真對陣起來比起沒有劍魄的劍修要強悍許多,那人是離字部執事,理應是戰力最強者,這樣的人,怎會是個女裝示人的男子?
“千機門還在城中,不妨尋個機會去探一探,看他們還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月行幫他将那些銅板收起來,轉身過去将小砂鍋的蓋子揭開,屋中頓時充滿了一股鮮香濃郁的誘人氣味,“現在先來吃飯,湯都快涼了。”
吃飯,對,說起吃飯,桑念生微微抽抽鼻子,“師兄,今天做了什麽,這麽香!”
江月行将大河蟹的蟹黃白肉全部剔出,再用香蕈時蔬混江都本地獨産的江米悶了一小鍋飯,上面還蓋着紅紅的河蟹殼子,桑念生一看就走不動路,一口下去清新米香混着蟹肉香蕈的極鮮,江月行伸手擦擦他的眼角,笑道,“哦,這次沒有好吃到哭嗎?”
要哭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每頓都這麽好吃的話。
然而桑念生忙着吃飯,已經勻不出嘴巴來說話了,只能随便嗯嗯幾聲,繼續埋頭苦吃。
千機門人所在的地方距五方應氣宮不遠,崔家為他們安排了一座專門的別苑,四進院落回廊轉折,按着蕭則明喜好,建得極為風雅。
江都臨江,自不缺水,院中便水景為主,內外兩院都有大大小小蓮池,亭臺水榭遍布其中,主樓建在假山之上,為院中最高處,滿院荷風盡收眼底。
入夜之後,江月行與桑念生來到院牆外,借力輕輕一躍,踏着牆面翻入了主院中。
回廊之上只有寥寥數盞風燈,主樓上亮着柔和的暖光,屋中之人在紗窗上投下兩道剪影,一人長發披肩,支起一腿斜倚着身子,另一人雲冠未撤,卻正襟端坐,兩人輪流擡手,棋子落盤的清脆聲音不時響起。
他們在下棋?桑念生開口做了個“絕影咒”的口型,準備藏住聲息之後上屋頂去看看,江月行卻沒有動作,打了個手勢,示意直接上。
桑念生微微睜大眼睛,這可是去偷看千機門主,劍不帶也就罷了,咒術也不用直接上???
江月行卻已經助跑兩步,足點假山白石騰身而上,穩穩落在屋頂,桑念生對這套倒是熟悉得很,也随着輕踏一步翻上屋頂,無聲無息地開始動手拆屋瓦,
片刻後屋頂上就漏出足夠他們看清內中人事的一個小方小洞,江月行與桑念生俯身看去,屋中人正是披發斜坐一臉惬意的蕭則明,和
“溪月,棋藝見長,這次只輸了為師半個子。”
一局終了,蕭則明順勢将頭往後一靠,語氣極為輕松地笑着。而對面之人,正是那身着女裝的韓溪月,燈下一看,桃腮泛粉,羽睫密長,更是顯得姿容秀美,
他輕聲道,“師父總是師父。”一面伸手去一粒一粒收回棋盤上的黑白棋子。
蕭則明對這簡單的恭維并不在意,卻一直用十分露骨的眼神看着韓溪月,收到最後幾枚棋子之時,蕭則明往前傾了傾身,扣着手輕輕在棋盤上一點一點敲着,韓溪月略略一擡眼,神情并無太多變化,收好棋子之後,便起身上前,乖順無比地摟住了蕭則明,蕭則明滿意地反身将他一撲,韓溪月便順從地躺下了。
!!!???
桑念生在極為震撼中仍不忘提前拉動屋瓦遮住那小洞,強忍着驚叫出聲的沖動,繼續聽着屋子裏傳來那些衣物窸窣和撫摸輕吻之聲,然而沒等他們從這師徒悖倫的場面中回過神來,屋裏卻傳來咚一下重物落地之聲,劇烈喘息數聲後,房門砰一聲被人摔開,韓溪月衣衫不整地沖出來,赤着足頭也不回地闖出了院子。
江月行霍地一聲掀開了屋瓦,濃重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棋盤翻倒,散落一地黑白子,旁邊蕭則明仰面躺着,脖頸處被割開了一道猙獰無比的口子,半截腦袋歪垂在肩上,鮮紅的血噴了滿地,現在仍在汩汩湧着。
他死前應該極為痛苦,雙目血絲爆滿,仍大大睜着,茫然且驚恐地望向天空。
仿佛自己也很震驚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