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劇變之初

劇變之初

“難過嗎?寶寶。”

江月行站在桑念生面前,擋住了夜晚的風,低下頭來看着他,輕聲問道,“怎不說話了?”

今夜所聞之事已經無法用難過兩個字形容,誰能想到鬼煞背後竟牽出這麽多的慘痛往事,可若論起罪責,卻又似乎難以全都推到蕭則明一人身上,桑念生一時理不清自己的心緒。

偏偏韓溪月扔下無數聳人聽聞的炸雷之後,一瞬間便跑得沒影,只留下聽的人五味雜陳,不得纾解。

“別太相信他的話,或者說,別被他那些悲慘的往事牽着走了。”江月行在心中直嘆,阿念終究是過于善良。

“啊?他說的是假的?”桑念生心頭正堵,一聽江月行所言,迅速回想了一遍韓溪月所說的那些事情,前後并沒有矛盾之處,更何況還有證物,他疑惑地皺起眉。

“不,多半不是假的。但是,其實那鏡子的事情,就已經足夠說服我們放他走,他卻不惜挖出自己的往事,甚至當着我們的面剜去......自己皮肉,”

那将人當做牲口一般對待的标記,江月行還是難以直接說出口,只能以皮肉代指,“他其實想做的,是......”

“......他在保護那個人!”桑念生心中瞬間一清,明白了江月行的意思。

今夜之事,其實最說不通的地方應該是騎馬而來的那第三個人。

所以韓溪月自剖傷痛,将千機門內所有不堪和盤托出,以這些事情的震撼程度,任誰聽了,一時之間都只會沉湎在蕭則明的畜生行徑和他自己的悲慘身世之中,不知不覺便會忽略那看似并未牽涉其中的第三人。

“嗯,聰明。”江月行附身側頭輕輕碰了碰他的側臉,安慰道,“別太難過。蕭則明已經死了,韓溪月親手殺的,用的還是你從鬼煞手裏得到的鏡子,可見天道昭彰,報應不爽。”

天道。

是啊,修仙之人不就應該是天道在人間的手嗎,借天地靈氣,行天道正義,天道終究是借韓溪月的手給了蕭則明一個審判,其罪當死。

“可仙門會怎麽說呢,蕭則明死了,會将共議的結論改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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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行的話令桑念生稍微好受了些,可他依舊很懷疑,照共議那處事作風,仙門恐怕也會對蕭則明的死另做解釋。

“仙門裏麽?那群人......\"江月行話未說完,遠處忽然傳來大船靠岸的聲音,聽動靜是大衍渡口,那渡口距此非常遠,又是深夜,什麽船會這時候靠岸?

“去看看,師兄。”

漆黑月夜中,江水送來的巨船不止一艘,而是一整排,每一艘都足有百餘尺長,九面巨帆在風中張開,無聲無息沿江而下。

夜間本就不适宜行船,如此巨物靠岸之時還沒有火把照明,只有寥寥幾人在岸邊接應,一點靈符印在船錨之上,在暗夜之中靈光微微閃爍。

來人匆匆将船拉至岸邊,船艙之中下來的,全是以隊列排布的黑色人影,下船之後迅速集結,繼而無聲地散開,各自尋路往江都城郊而去。

“調軍!?”桑念生歲雖從未見過行軍,但是看這些人行動方式,顯然訓練有素目标明确,除去軍中,幾乎不做他想。

那些大船在人全都下完之後,挨個換上了商號旗幟,撤去靈符,拉上一般商船保護貨物所用油布,不多時,整排船只都變成了靠岸的巨大商船。

“秘密調軍,恐怕江都近期會有大變。”江月行凜然色變,沉聲道。

這一夜的變化,似乎在昭示着江都之變遠遠不僅仙門之內,但國無戰事,又非邊關,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朝中。

“寶寶,江都不能久留,天亮後無論蕭則明之事如何論斷,我們都得準備離開了。”

然而出乎意料,蕭則明之死并未掀起什麽風浪,甚至是無人提及,五方應氣宮依然每天人來人往,崔家客宴不斷,而千機門那別苑之中安靜如常,仿佛那一夜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蕭則明”也突然接到傳信,說門中事務繁雜,不得不拂了崔家的好意,匆匆啓程回了雷州。

而整個江都也都一切如常,臨近佳節,各地的貨物一船一船接連不斷送到,再分批轉運到早已張挂彩幡的各個商鋪中,街市更是從早到晚飄着月餅瓜果的香味,江都城将在中秋那日徹夜不眠,舉城歡慶。

那一夜所見的事情,仿佛如一場夢一般。

桑念生與江月行沿着主街向北一路行去,北街盡頭便是北城門,出了城門,就......

就堵在了北街入口處。

整整三排人各自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心煩氣躁地挨個排隊,幾乎站滿半條街道,而兩邊商鋪也應時地派出了無數跑腿,沿街向排在隊伍中龜速前進的人群兜售各色吃食,叫賣聲埋怨聲不斷在人群中起,嘈雜無比。

“怎麽這麽多人要出城?難道他們也知道了調......嗚.......”,江月行适時地塞了一塊小餅到桑念生口中,耐心解釋道,“不奇怪,他們都要趕在中秋前離開江都,各自回家去與家人團圓。”

桑念生咬了半塊餅,将剩下的拿在手裏,招呼那賣餅的人再給送兩包過來。

江都別的不說,東西是真的好吃,這餅外皮酥香,內中放了芝麻瓜仁核桃之類果仁,一點不甜膩,“江都這麽多外地人?”

“嗯,商貿繁盛之地,大都有很多外地人過來讨生活,或走南闖北做些小生意的,在江都比別處更能掙錢。”江月行看了一眼隊伍,半響都沒有動靜,想來是城門口盤查手續頗多。

“早知道讓崔琅帶我們出去了,他這太子爺出城肯定另有辦法。”桑念生話剛說完,忽然想起,已經很久沒見到崔琅,似乎自從共議之後,他就一直忙于被父母安排的各種事情,傳信告辭也不見回複。

店家送了兩包尚還滾熱的新做小餅來,桑念生排隊排得無聊,剛動手拆開一份,街角處突然沖出一個半人高的身影,跑的極快,一頭撞進他懷裏,伸手抱着那兩包小餅轉頭就跑。

那灰撲撲的身影看着是個尚未長成的小孩,在街角一轉便不見了,桑念生兩手一空,還沒聞幾口香味的餅就被人搶走了,他呆立片刻,怒道,“好歹留下一份啊!過分了!”

說着拔腿便去追那小孩,江月行哎了一聲,不及拉他,也只得跟着跑去,隊伍後的兩個人馬上走上前來占了他們的位置,遙遙道,“這你們可是自己走的啊,回來重新排隊去。”

然而桑念生早已顧不得,順着街追着那小孩就往小巷裏去,他身法極快,卻因不熟悉城中那些拐來拐去的小路,始終與那小孩有些距離,

直至五條街後,追到一條盡頭被裝卸貨物的大箱子堵滿的小巷子,那小孩走投無路,背脊貼着巷子裏漆黑冰冷的磚頭,戒備地摟緊了那兩包小餅,氣喘籲籲道,“兩包餅而已,你......你追,這麽長路。”

江月行緊跟着拐進了小巷,便看到桑念生上前輕輕敲了一下那小孩的腦袋,皺眉怒道,“我還沒吃一口呢!你只拿一包看我還追不追?”

那小孩衣衫破舊,腳上甚至沒穿鞋子,一頭亂發胡亂束着,背脊微微佝偻,像是身帶殘疾,聞言也瞪着眼怒道,“沒見過你這樣的。”将其中一包餅又扔回桑念生手裏,嘴角一牽,冷笑道,“傻子,你們今天出不了城了。”

桑念生猛然想起來,這麽長時間,不定那出城候查的隊伍又長了多少,方才明白這小孩的意思,他專門挑排隊候查的人偷搶,只要不被當場揪住,苦主肯定不會放棄排了許久的隊伍來追他,幾乎是一搶一個準的事。

江月行幾乎都能從背後看到桑念生有氣發不出的樣子,無奈笑笑,卻聽桑念生開口道,“餓了幾天?大人呢?還有幾個弟弟妹妹?”

那小孩雙眼瞪着,依然有些戒備道,“關你屁事。”

江月行上前幾步,桑念生繼續道,“帶我去,太小的孩子吃不得這個,我給你買點別的。”

小孩上下左右輪流看了眼前的兩個人,看着也不像太壞,猶豫了一會兒,翻起眼道,“你能買什麽給我?”

片刻後,桑念生提着兩袋小米,數個甜瓜,幾串糖葫蘆,甚至還有一條小毯,跟着這小孩七拐八拐,繞到了城西南角落裏一處髒兮兮的小巷裏,

那是一條烏黑雜亂的巷子,歪歪倒倒的房子左右突出,擺滿了破舊的鍋碗瓢盆,路中間以竹竿支起幾個晾衣杆子,幾件褪色的衣服挂着,随風一蕩一蕩。

沒有鎖的屋門口坐着一個更小的孩子,看樣子只有三兩歲,見他們回來,靠在門邊,貓一樣的聲音喊了一聲,“哥哥。”

已經餓得站不起來。

那小孩将糖葫蘆塞給他,讓他舔着玩,自己拿着那袋小米進屋子一陣乒乒乓乓,想是去熬粥了。

桑念生用小毯子裹着門邊那幼童抱進屋裏,此時方才發現,這幼童雙腿一長一短,見黑漆漆的櫃子裏放着四套碗筷,奇怪道,“家裏的大人呢?怎麽就讓你去偷搶吃的?”

那小孩在屋裏回道,“沒有大人,他也不是我親弟弟,我們三個人都是姐姐撿來的。”

粥熬好,他取出一個碗反複擦了,才盛了小半碗粥,将那幼童抱在懷裏,一口一口喂給他吃,

“姐姐和大哥忽然不見了,好些天沒回來,我能怎麽辦,總不能看着他餓死。”

他懷裏那幼童吃了半碗粥,似乎有了點力氣,伸手推着勺子遞到他嘴邊,“哥哥吃。”小孩張口,随便舔了一點,聲音放軟了哄道,“哥哥不餓,你吃。”

那眼神桑念生無比熟悉,這餓得奄奄一息的幼童和偷搶東西的少年,勾起他心裏遙遠的記憶。

雲濤崖上,那屬于他們的小院中,江月行也是如此顧着他,哄着他,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半生路遠。

“相依相伴,不離不棄。”江月行抹了抹他的眼眶,嘆了口氣道,“可惜浩然宗遠在千裏,否則,可以讓他們去宗門中生活。”

“浩然宗?你們是浩然宗的劍仙?”那小孩擡起頭,大驚失色,忽然眼珠一轉,放下碗,抱着那幼童撲通一聲跪下去,顫聲道,“求求你們,能不能幫我找找姐姐和大哥。”

“光這條巷子裏有這麽多人不見了?!”桑念生聽完他的話,蹙眉心驚,一條小巷裏就丢了七八個人,全是年輕的男女,連義莊都找過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就在這城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江都到底怎麽了,崔家的地方,難道還能藏着什麽妖鬼不成?

說是人口買賣,那為何放着幼童不拐,反去招惹年輕力壯之人,進出江都盤查極嚴,絕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失蹤這麽多人還不為人知。

三人各自都在想事情,破屋之中一時寂靜,唯獨那幼童不知發生何事,只知道哥哥跪下了,對面陌生人全都冷着臉,嘴巴一癟,竟吓得哭起來,

那小孩驚慌失措,重新将糖葫蘆塞進他手裏,胡亂哄着,“不哭,不哭。”

沒用,糖葫蘆扔了,哭起來就沒完,且不聽哄。

江月行倏然從後面伸出手,将那幼童抱起來,讓他趴在自己肩頭,一手拍着背,一邊微微左右搖晃,一句話不用,那幼童不一會兒就止住了哭,歪着腦袋睡了。

.......

“你......你過來,再說說,最後一次見你哥哥姐姐是什麽時候,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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