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萬裏星奔

萬裏星奔

“仙人啊,那就是白日飛升,脫去凡骨,仙胎自生。天上雲中有浮玉樓宇十二重,紫氣升騰,那人就這麽往天上去啦。”

飛升成仙,其實也并非一紙妄言。

坊間小話本,酒樓說書人,民間仙道都有這麽一個人,在數百年前曾修行圓滿登仙而去,彼時天地浩劫,狂雷暴雨,天崩地裂開山劈海,而後雷霆盡收,祥雲東現,雲中飛花漫天接引他飛升而去。

“與這次何其相似。”前殿中,裴璇之酒勁似乎依然沒有過去,一邊杵着腦袋,一邊感嘆。

一名弟子輕輕敲了敲門,小聲道,“公子,長老們在外面等着了,今日議事開始嗎?”

“開始開始,請他們進來。”

他又轉頭,試探着問江月行,“江師兄,真要離開了?要不今日還幫着議議事?”

江月行和桑念生已經告過辭,人都快走到門口了,聽他這麽說,桑念生只揮揮手道,“走啦,丢了的妖大體都知道往哪兒逃了,我們也該去幫着出點力。”

門方打開,長老們一改往日氣定神閑的作風,五個人一陣風風火火奔進了殿內,險些将與他們面對面走出去的桑念生兩人撞飛,

“蒼影谷!找到了!在蒼影谷!”

裴璇之莫名其妙道,“什麽在蒼影谷,蒼影谷還用得着管?”

桑念生在踏出門檻那一刻,聽到身後五個聲音異口同聲,如洪鐘撞耳,“哎呀我的公子啊,要管!是那妖龍!”

妖......龍?

桑念生又收回了腳步,龍還真的出現了!?可九夷山根本沒報說蒼梧複生?

裴璇之猛地站起身,匆忙奔下臺階,“等等......那龍不是鎮在萬象潭嗎?不是說沒有動靜嗎?”

長老們焦急道,“是沒有動靜,但是蒼影谷那龍吟聲也是千真萬确,說谷中迷霧盡散,大雨傾盆,現雷雲都快把半面山劈焦了!”

“......萬象潭外面三重結界呢?鎮守的人呢?都死了?”

“進去了看了,結界早破了,四大派鎮守的人,連同那個新過去的弟子......那個林靜風,全都失蹤了,沒有屍體,現各派的人都已經往蒼影谷趕過去了!”

大師兄?他說的清閑錢多好去處,是去守着龍??

桑念生眼前一黑,渾身冰涼,險些脫力摔在地上,抓着江月行顫聲道,“師兄,快走,快!大師兄他什麽都不會,他......”

桑念生忽覺耳中轟鳴,眼前模糊一片,腦中只不停地出現林靜風被龍撕咬吞吃的景象,絕不能......絕不出事,他臉色煞白,艱難擡頭望着江月行,“師兄,得救他......”

冥鴻山,蒼影谷。

山勢陡峭,林木幽深,谷中終年迷霧不散,瘴氣彌漫幾無人煙,歷來就是大小妖怪躲避仙道追殺的地方,仙道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只要入了蒼影谷中,橫豎與人無害,便随邪祟們自生自滅去,也犯不着冒着風險進去趕盡殺絕。

但這次不同,妖龍出現的消息一夕之間傳遍仙門,無數仙道中人從各自宗門想方設法萬裏奔赴,只因逃入這谷中的,乃是被鎮壓了數百年的妖龍,雖然親眼見過龍的人沒有,但所有人都知道,百年困鎖一朝逃出,必然對仙道怨憤至極,現不去殺它,那被它殺不過是早晚之事。

狂雷怒吼,暴雨傾盆,整個冥鴻山連帶數裏之外全都被層層雷雲籠罩,漆黑一片不見天日,黑雲沉沉,厚重無比,其中滿是赤紅妖紫的電光不停劈閃,山中樹木,周圍房舍在暴雨中被雷電擊中,瞬息便成焦土,更有龍吟陣陣,從那不詳的黑雲中不時傳來,震魂攝魄,令大地之上萬千生靈心生畏懼。

“根本靠近不了,怎麽辦!”狂風之中,江月行緊緊抱着桑念生,被吹得眼都睜不開,只聽到耳邊其它門派的人焦急的吼聲。

“不知道!雷太密了,那龍一叫,我的劍都發抖退縮,沒法打!”

數百位仙門大修全都在三日內趕到了冥鴻山附近,卻齊齊被困在谷外,再不能靠近一步,風雨太大雷電太密,龍在谷中無蹤可循,光那龍吟便能令人神魂激蕩,尋常靈器在這天地所生的靈物面前竟紛紛露怯,不戰而降。

再者,雷電如此密集,接連不斷從雲中劈下,根本無人能在如此密集的雷暴之中施展靈力,如此巨大威壓,靠近不得滅殺不掉,怪不得百數百年前對上它,仙道幾近全滅。

龍,實在太強了。

雨水傾盆倒下,桑念生渾身早已濕透,數聲龍吟直撼他心魂深處,神魂動蕩之下他幾乎站立不住,對江月行喊道,“不對!它怎麽不出來!得想辦法進去!”

江月行将忽若春撐在身前,幾乎以全身靈力灌入劍中,才在這鋪天蓋地的雷雲威壓中拼命撐起了一方結界,此時正全力阻擋四面不停劈下來的狂雷,往前一步都是艱難,何談進去?

“寶寶,沒辦法,除非雷暴停歇,否則誰也進不去!”那一方結界暫且為他們擋住了風雷閃電,減去少許龍吟的威撼,卻實在沒辦法進到谷中去。

他眼角餘光似乎看見桑念生伸手去摸腰間太息,他要強行進去!

這可與丹陽不一樣,龍威之盛,要拿他多少心魂之力來擋?江月行慌忙喊道,“你不許動靈力!師兄再想辦法,拼了命也帶你進去!”

想什麽辦法,無非硬拼而已,江月行以劍杵地,強逼着自己再将靈力提上去,自身靈力用盡,便以劍引這地方稀薄無比的外界靈力,長劍一振,勉力向前,猛沖進數百尺,又被迫停下。

“師兄.....”桑念生見他幾乎氣空力盡,也知道事不可為,單膝跪下扶着他握劍的手,風雨中兩人相互倚着,臉上雨水淚水混在一起,顫聲道,“算了,沒辦法了......大師兄他,可能已經......。”

耳後忽然傳來破空之聲,數道巨大的靈氣自他們身後奔湧而來,穿雲破空,四柄足有人高的巨劍之上盤繞藍色光符,淩空飛速沒入濃重的黑色雲層中,轟然直插入地面,大地深處随巨劍之勢猛地一沉,整個冥鴻山為之劇烈震動。

四柄靈光各異的巨劍據水火雷澤四方靈位,再以強力符箓引天之靈,借山谷之中地勢相輔相成,勾連環護,這極品靈器在符箓加持下渾然不懼龍靈之威,聳然矗立于蒼影谷中,在漫天黑雲中亮起四處支撐。

同時,鎮獄自天而降,森寒劍光直沖山谷中心,劍身懸于空中,将雲中雷電盡數吸引,沿着劍尖将那四處亂竄的雷電壓向四方靈劍所及的大地深處,鎮獄劍身在萬鈞雷霆中巋然不動,威力十足地壓在陣中。

千機門,符箓派,浩然宗。

谷中妖龍在這三重壓逼之下發出憤怒的長吟,然而狂雷閃電之威已然被化去大半,更兼光符靈力源源不斷,牢牢護持住巨劍周圍,風雨不侵雷劈不動,一時之間龍靈威壓驟減。

機不可失,雙方猛然相碰的瞬間,各自的力量都被消減大半,說是仙道與妖龍之間的一次試探也不為過,一瞬之後,各自了然,誰能壓得過誰尚在未知,此時雙方新力未生,江月行敏銳地意識到,這是正是入谷的時機所在——

阿念絕不可能放任林靜風不管,哪怕進去看到的是屍體,也算是個交待,否則林靜風的死會令他永無法釋懷。

于是他右手握緊劍柄,以全部靈力奮力朝前一揮,疾風之勢自四方驟起,将他與桑念生卷在其中,如流星般旋身猛然沖入谷中。

黑雲裹挾狂風亂卷,然而忽若春劍勢不減,數息後終于沖破重重雷雲,風雨一瞬停歇,耳邊嘈雜呼嘯之聲驟然消失,天地一片雪亮!

桑念生與江月行十指相扣,立于風暴中心,方才知曉外面那些雷電風雨,不過爾爾。

谷中确實有龍,然形貌可怖近乎妖邪,桑念生驚駭地看着眼前占據整個山谷的龐然大物,心驚不已。

鹿角蛇項,魚鱗鷹爪,确實是龍。

可卻渾身鱗片剝落,血肉翻卷,似被萬千刀俎片片剮過,有些地方傷口之深已經露出了白骨,雙目之處皆是血紅空洞,它殘缺龐大的身軀占滿了整個山谷,正痛苦地不斷盤旋,到處亂撞,同時憤怒地仰頭長吟,而那巨大龍口之中,早已沒有舌頭。

如此近距離的看到龍,其震撼簡直不能以言語形容,桑念生心魂猛震,渾身僵冷,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它不是不出去......是出不去。”

江月行亦被眼前影響所撼,雖知無甚大用,卻也拼盡全力将桑念生護在身後。這巨龍沒将山谷撞塌出去大開殺戒,原是因為它被困于更為巨大的一個劍陣之中,外面那些雷雲,不過是它憤怒之下自然彙集到谷中所致。

此時他們眼前全是耀眼銀光,凝成萬千光劍,飛速環繞着小山一般龐大的龍身,鋒銳無匹幾無空隙,劍氣淩厲強悍,卻包裹在一股浩瀚厚重的靈力之中,絲毫不見殺意,一人以劍指凝法訣,一身白色金邊道袍在風中微微翻動,面對着巨龍,凜然立于他們前方。

這人......竟是以一人之力,将這傷痕累累的龍控于谷中,卻困而不殺!江月行此生從未見過修為如此高深之人,更何況看衣裝又确是浩然宗中人,元尊在外壓陣,他又是誰?

巨大震撼下,他一時被那精絕劍陣所迷,見巨龍被困,閉目入神,借忽若春劍魄冒險一窺此劍中之道。

只稍微一碰,果然,盡得劍道精深法門,極銳極頓融為一體,玄妙至極。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他的劍魄,回頭一看,怒道,

“江月行!!你怎将阿念帶來這種危險的地方!”

說着廣袖翻動,劍指朝着他們所在的地方一指,磅礴靈力凝成一把光劍,轟然懸于他們身前,劍鳴陣陣,抵去龍吟帶來的震懾之力。

然而就在他轉頭一瞬,三人相互看清對方樣貌,一時無語至極,面面相觑,只剩一怒一驚一崩潰。

光劍抵去龍吟,桑念生心魂穩下來不少,然而一見那人真容,頓時再次陷入天崩地裂的震撼,只懷疑眼前全是幻夢一場,語無倫次道,“大......大,大......”

江月行更是震驚不已,轉頭問道,“.....這就是你那什麽也不會的大師兄?!”

林靜風簡直怒不可遏,“說誰什麽都不會!阿念出了什麽事你就等死吧你!”

“大......師兄?”桑念生精神一時崩潰,意識混亂如麻,失聲喊道,“你,你下來啊!”

“下來個屁!昏了頭嗎?要不是我在這裏,你們早死了!”林靜風氣急道,“出去,趕緊出去!”

“要不是你在這裏,我們根本就不會進來!”

桑念生順着林靜風的話回了一句,簡直無法接受眼前所看到的事情,茫然無措中,循着一貫本能求助地看向江月行,無意識地喃喃道,“怎麽回事,師兄......大家都死了嗎?那是龍啊......還有我,我大師兄?”

江月行心中的震撼程度也與他不相上下,完全沒辦法去想到底發生了什麽,

林靜風的修為竟到了能與龍單獨相抗的境界,那他來浩然宗做什麽,他之前怎麽從不出手?那玄虛真人能教出這樣的徒弟??他們知道阿念的事情嗎?無數個念頭一環一環全部湧入腦中,太陽穴邊突突發痛,思緒已然陷入泥淖不能自省,見了桑念生那眼神,卻仍知道擡手去撫他的肩背,先胡亂安慰着,“別怕,沒事.......師兄在,這龍......”

對!還有龍......對,先殺妖龍!

腦中混沌不堪,幾乎下意識地,他在無數難解之謎中找到了眼下唯一有可能解決的問題——妖龍。

随即手中長劍一振,“有什麽事,等殺了妖龍再說!”桑念生至今都無法從一片空白中理出個頭緒,事情的發展已經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現好不容易尋到了一個方向,也不管不顧地點頭,抽刀道,“對,先殺了那妖龍。”

江月行劍尖朝着桑念生腳下一挑,兩人各自旋身朝着被困陣中的妖龍飛去,靈劍長刀一左一右,沖着那龍脖項處而去,劍陣出自天地靈氣一脈,對他們并無阻攔,眼看就要碰到龍身,林靜風卻飛身上前,一手擋開忽若春,以劍身斜切壓向桑念生手中長刀,向他們怒道,“不許傷它!”

刀劍同時落空,桑念生被長劍一壓,失去着力點,險些掉下去,匆忙伸手去拉江月行,江月行劍勢被阻,回身防護,一手也去拉桑念生,兩人在空中各自轉了半圈後背脊相靠,重新立定。

桑念生現在才稍微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意識到林靜風剛才說的“它”指的是這巨龍,簡直匪夷所思,崩潰地大喊,“大師兄你瘋了!這是龍啊!到底誰傷誰!”

“你們不許動它!”林靜風一邊喊着,一邊忙着去攔他們兩人,劍陣一時被那龍撞出幾處破綻,砍去一半的龍角從陣中探出,猛地挑在他背後,巨力撞擊下,林靜風身形一歪,口中溢出鮮血。

“大師兄!”桑念生一見他受傷,焦急無比就要沖上前去,江月行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別去!那是龍!”

林靜風卻半點不顧,繼續朝他們喊,“你們走!出去!”

那處破綻被龍角挑開,妖龍窺到機會,長吟一聲,盤起身軀全力朝着那破開之處撞去,林靜風再無暇去管其它,急中生智,沖着他們伸手遙遙一招,江月行本命靈劍忽若春突然不受控,嗡鳴一聲脫手而出,朝着林靜風飛去,

“江月行!借你劍用一下!”

林靜風一把接住忽若春,手腕翻動,持劍于額前,凝神聚靈,強悍無比的一劍揮出,“逐風雷,萬裏星奔!”

!!!!

本命靈劍竟會不受控,除非主人已死,否則絕不可能!江月行與桑念生均是驚愕無比,然而忽若春劍在林靜風手中卻湧出無盡劍光,沛然靈力在那一劍中如風雷萬裏奔襲,漫天銀光揮灑,盡數變為銀劍,劍陣重新成形,撞上巨龍龐大的身軀,将它再次困回陣中。

林靜風籲出一口氣,正待轉頭将他們送出谷外,忽然——

江月行不受控制地往劍陣中卷去,他與忽若春靈魄相聯,劍光一出,江月行也受到影響,林靜風那一劍過于強橫,現在開始強拉他入陣,他馬上松開拉着桑念生的手,揮出一道靈力托着失去依靠的桑念生,整個人随即被劍陣所吸,“去找你大師兄!”

“不!”變故突生,桑念生瞬間回神,反手牢牢拉住江月行,兩人抱在一起翻滾着往劍陣之中落去,而陣中,是憤怒的妖龍,正揚起巨大的五爪向着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揮來.......

桑念生雙手緊緊抱着江月行,不讓他推開自己,一邊回頭對林靜風喊道,“想點兒辦法!大師兄!我們要是死了,全怪你!”

.........

林靜風只覺得一個頭瞬間變成兩個大,劍陣絕不能收,否則龍馬上就能掙脫出來,然而不收,師弟和他那......道侶,又得葬身于此。

他憤怒無比又滿心無奈,簡直恨不得拉着他們倆與這龍同歸于盡,心中萬般躁郁,仰天怒吼,

“胡說!明明全怪你們!”

毀滅吧!要死一起死!

林靜風破罐子破摔地想,一邊将劍收于身後,淩空一踏,自己也飛身躍入那劍陣之中,擋在他們兩人身前,劍指頂在自己眉心靈臺,再于劍上一抹,龍爪卻已經探進他胸前,利爪破入皮肉,只差一點便要将他心肺鈎出,同一時刻,靈劍也直入那龍血紅雙目之間,林靜風口中鮮血直溢,低聲喝道,

“入,執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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