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龍游淺灘

龍游淺灘

第三日,晨光燦爛,阿白睜開眼便發現自己正與那銀龍相互抱着,一起躺在早已熄滅的火堆旁。

這龍閉着眼的時候,睫毛又密又長,他不禁伸出手去輕輕摸了一下,細細密密的睫毛滑過他的手指,軟得像......淺海裏那些叢生的水藻。

日光下半透明的水中,那些輕輕搖擺着舒展枝葉的東西,有時會在他手腳處拂過,也是這樣柔軟中帶着一點點刺,漂亮得很。阿白的心似乎也跟着這一摸開始搖擺起來,他忍不住來回撫摸着這雙眼的睫毛。

息予不悅地睜開眼,發現這少年人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看,兩人之間四肢交纏肌膚相親,仿如一對野合的戀人,不禁眼皮微跳。然而這少年眼中卻澄澈一片,像在看什麽珍奇的寶物一樣,只見欣喜,不見□□。

息予低下頭去看了看彼此下半身,哦,無事發生。

龍天性便對此類事情極為敏感,若是對方稍有回應,他也絲毫不介意一夕情緣,但是,“為何摸我眼睛?”

阿白誠實道,“好看,軟。”

息予頓時十分不高興,伸手将他推開,翻身坐起。他從未碰到過這種一竅不通的生靈,阿白也跟着爬起身,不解為何他突然生氣,試探地想,“可你昨晚,還是讓我碰你的?是眼睛不能嗎?”

........

這都在說些什麽??息予一口氣沒接上來,竟給氣笑了,轉頭看看阿白,臉上露出促狹的捉弄之色。桑念生全程觀看,也是無言以對,此時看到息予臉上的表情,暗暗驚道,糟了......

阿白尚在懵然不知,息予卻已經湊近過來,臉熟練地貼近他的眼睛,而後沿着鼻梁,直至嘴唇處,冰涼柔軟的嘴唇滑過,這少年人懵地不知躲避,這龍竟在吻阿白!!

桑念生作為一個寄生者,真切無比地感受到這龍冰涼柔潤的嘴唇在自己臉上游走,這龍與江月行全然不同,看樣子十分精于此道,輕重緩急拿捏得準确無比,三下兩下便能讓人□□萌動,沉迷其中,阿白絲毫不防,此時已經被他引得心猿意馬,微微張開了嘴唇,放了一條靈活的舌頭進來。

息予的手放在他後腦處按着往自己的方向微微一壓,阿白便本能地仰起頭,伸手也去摟息予的肩,唇齒交纏之間,少年人不知不覺間竟繳了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世界,大師兄都在搞什麽!

桑念生在阿白心裏尴尬地大聲呼叫,可他只有意念,根本無法自主,被迫随着阿白一起被這龍來回擺弄,偏偏阿白毫無一點被人侵犯的怒意,非但不拒絕,甚至十分配合!

桑念生上天無路下地無門,只覺得自己像個瘋子,一邊欲哭無淚地崩潰着,一邊還要誠實地去感受他心中的好奇與留戀。

息予精準地發現了少年的變化,只等他主動回應之時,便推開阿白,擦了擦唇邊,佯做認真道,“以後,眼睛得這樣碰,不能用手摸。”

阿白雙目迷蒙,方才周身的感知陌生又熟悉,仿佛他生來便會,卻又摸不到一點門道,心中只覺奇怪,聽他這樣說,便點點頭,繼而噌地一下站起,慌慌張張跑去海邊,将自己的短褲洗了。

“哎,他會笑話我嗎?”阿白在息予面前總有些羞愧,躲在遠處不斷地想。

桑念生恨不得拉着他耳朵大喊,“他故意的!你會這樣全是他弄的!”然而他始終不能與阿白交流,只能陪着他坐在樹蔭下,看着茫茫無際的大海,愁緒萬千。

“你家在哪裏?我送你回去。”息予走過來,神色複雜地看着這少年,他年歲并不小了,不知家裏還有沒有親人長輩,怎得将人教成這樣一點不懂事的樣子。

阿白擡起頭來,這次一見息予,倒是知道害羞了,呼吸加快了許多,懵了一陣才将連星村的名字在心中念出來,“我住在村最西邊,一間木頭房子裏。”

連星村?息予挑了挑眉,那還真的很遠,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擡頭看了看遠處的山頭,不知在想些什麽,“等衣服幹了,我送你回家去。”

龍若能騰雲,瞬息之間便行萬裏,息予将阿白抱起向空中一扔,化為銀龍原身,讓他坐在自己身上,刷地沖上萬裏雲霄之中。

阿白恐懼無比,一直閉着眼啊啊地驚叫,桑念生眼前全是黑的,整個人都跟着阿白閉眼趴在那銀龍身上,雙手緊緊抓着着龍鱗微微卷起的邊緣,只聽得耳邊狂風亂嘯,自己胸腔之中心髒狂跳,臉上發間全是雲中水氣撲來的冰晶水滴,片刻之後,銀龍盤旋俯沖,穿過雲層,轟地一聲撞開了連星村西邊小木屋的門。

風聲戛然而止,阿白從半空掉下,噼裏啪啦滾進了自己的家裏,去勢未消,向前翻滾數下,腦袋砰地撞在桌腿之上,疼得眼冒金星。

他揉着額角,頭暈眼花地睜開眼,踉跄起身,眼前房屋桌椅全都圍着他繞着圈亂轉,根本沒法保持平衡,複又重新趴跪在地上,一邊拍着腦袋一邊摸索着準備尋個東西扶着起身,然而他一伸手,卻摸到了一大灘冰涼的水跡,伸到眼前一看,血!

阿白拼命揉了幾下眼睛,又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擡頭去看,息予正扶着他的門框,一手按在胸腹處,唇邊全是暗紅血跡,他急急跑到息予身邊,單膝跪下,伸手去撐着他搖搖欲墜的身體,“怎麽了!你怎麽了!”

息予聽到他心中驚慌的大喊,微微側過頭,眼神失焦地看着他,張口想說什麽,卻又嘔出幾口血,阿白肩上一沉,息予暈了過去。

!這條龍到底受了多重的傷。

桑念生看着阿白将他抱進卧房,小心地給他擦了血跡,又尋了幹淨的衣服給他穿上,讓他躺在自己床上,生起火,蓋上被褥,一步不離守在床邊,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手上卻一點不含糊,放在火上烤暖了以後便伸進被褥,一下一下緩緩地為他按摩胸口腹部,一刻不停,直到月上窗棂,四下皆靜。

阿白心裏很難過,再笨的人也知道,息予前一刻好好的,送了他回來就撐不住了,他原本就說自己被雷雲擊傷,“五內灼痛”,現在又為了送他回來萬裏騰雲,都是因為送他回家,阿白自責得很。

半夜裏,息予醒了過來,睜眼便看見半開的兩邊木窗,中間一點縫隙裏透進來亮白的月光,屋裏點着一豆燭火,床邊生着一個小炭盆,阿白歪着頭靠在床上睡了,手還放在他胸口處暖着,四周寂靜無聲,遠處浪濤的聲音與他心跳節奏同步,平靜又安穩。

似乎察覺到他醒了,阿白睜開眼啊了一聲,欣喜地看着他,将手從被褥中抽出來,轉身去給倒了一碗水來,用小勺舀了一點,發着抖喂到他唇邊。

月光下,這少年臉上花裏胡哨,先是哭過,又胡亂抹掉,再在被子上睡出了幾道紅痕,“......手怎抖成這樣?哭什麽?”

阿白心中那聲音帶着一點委屈,“你吐了很多血,我害怕。手酸了。”

息予皺起眉,“別哭了,哪有大男人整日哭哭啼啼的,找點吃的來,不要生的。”

阿白點點頭,轉身出去了,鍋碗碰撞和水聲傳來,息予這才有空仔細去檢查自己的傷,五重雷擊,透骨穿心,竟是連騰雲也不行了,堂堂一條龍淪落到被一個凡人救的地步。

粥米的香味逐漸在屋裏彌漫開,阿白端着一個小碗,将他扶起來靠坐在床上,作勢要喂他,息予攔了一下,“我自己能吃,不用喂。”

濃稠的米粥,用勺翻了幾下,裏面還放了細白的魚肉,蝦幹,蕈幹,鮮香可口。

息予滿意地吃了三大碗粥,複又不客氣地拉上被子,只說了一句,“要睡會兒,明日這粥不用放魚了。”便在他床上睡起了覺,看起來對自己的傷全無所謂。但阿白那擔心簡直要從胸中溢出來了,桑念生滿耳朵裏全是他在心裏的喃喃自語,

“他受傷了,可這兒的大夫十天半月才來一次,沒人給他看可怎麽辦?”

“不對,他是銀龍,人能看龍的傷嗎?”

“哦,不喜歡吃魚,那龍吃什麽?水裏不就是魚嗎?明天去鎮子裏買些補氣血的藥?”

“我錢不多,能買多少,怎麽辦,我不會治傷,怎麽辦?”

息予終于忍無可忍,霍地掀開被子,“別吵了!你睡不睡?不睡出去。”

阿白被他吼得吓了一跳,想了想,這屋裏只有一張床,只得小心地爬了上去,如同那晚火堆邊一樣,與他相互抱着睡了。

第二天,阿白早早為他重新做了粥放在桌上,便背着竹簍出去了,桑念生這才知道那天海上風浪有多大。

連星村半數漁民家裏全都被風浪淹了,老舊一些的房子在狂風中被掀飛了屋瓦,吹斷了橫梁,海中漁船來不及回岸的全都被拍碎無蹤,死在海中的人就有三十幾個,村裏狂風暴雨被落瓦打傷的打死的又有十幾個,整個村子都在收斂親人的屍身,婦孺聚在海邊,哭喊着為死去的人“招魂”,整個村子都在一片悲戚哀傷之中。

阿白背着簍子從村中穿過,心裏很是難過,桑念生卻發現,這村中有許多人對他指指點點,

“啞巴運氣這麽好,出了海都沒死?”

“克死了自己爹娘,他倒命硬。”

“将他趕去西邊自己住,按理最先該被沖走的就是他家,怎麽一點事沒有?”

總的來說,就是欺負他是個啞巴,埋怨他怎麽沒死。

桑念生尚是頭一次如此直白地面對來自他人的惡意,他自己一生中雖苦痛頗多,但所遇到的人都很好,從未見過這樣毫無由來的恨。

阿白心裏卻毫不在意,甚至刻意不去聽或看,只匆匆忙忙趕着去鎮上,為息予買了當歸紅棗來做藥膳,還被老板騙着切了二兩人參,剩下沒幾個錢,去成衣鋪子買了一身衣服,又跑了大半個鎮子,找人買了一塊木頭牌子,背在簍裏匆匆忙忙趕回家裏。

“他沒有走吧?”最讓他擔心的,唯有息予的去留和身體狀況。

阿白推門,見到息予正坐在屋裏桌旁,開心了不少,将背簍放下,先将那身新衣遞給他,“你比我高,穿我的衣服不合适。”一整套青布衣衫,應當算是便宜的那種,息予看了看自己露出半截的手腕腳踝,還是點了點頭,拿過衣服換了上去,他的人身乃是化形,外貌本就過于俊美标致,布衣覆身,竹簪挽發,也只能說是自成風流,與凡俗兩字全無半點關系。

“真漂亮!!”桑念生冷不防被阿白心裏的聲音吓了一跳,至于這麽大聲嗎?

阿白一見息予穿戴整齊的模樣,被這炫目的美深深震驚,不由得在心中大聲贊嘆,桑念生酸溜溜地與他一起震撼着,心裏想的卻是,我師兄也很漂亮呢。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若是光論外貌,息予是他平生所見最為俊美的男子,只不過他眼中總是對人有種輕蔑和疏離,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息予輕輕勾起唇角,無論如何,被人稱贊總是令人開懷之事,更何況阿白那贊嘆由心而發,自然無比,全無一點欲念摻雜,更是令他覺得幹淨舒服。

“你的名字,可以刻在這上面。”阿白接着取出那塊木牌子遞過來,雙眼發亮,“我知道你是龍,也跟着去村裏龍神廟燒過香,我在家裏給你做個小神龛,日夜給你燒香火,你會好嗎?”

這話一出,輪到息予震驚了。

他伸手接過那木牌子,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你怎知道這個做法?誰教你的?你把我的事情告訴誰了?”

阿白看他臉色不好,忙擺手否認,“沒有說,但是村裏的人說過,給神仙燒香,神仙就能有法力,可廟裏那些龍沒有名字,拜的香火你收不到。”

廟裏那些龍?息予只覺得好笑,世上只會有一條龍,拜那些塑像确實毫無用處。他是天地所生的靈物,倒也當得起這凡人祭拜,人心之力,與天地靈氣相仿,确實也能助他恢複,只不過,

“刀呢?我暫時動不了靈力,拿刀來我刻上去。”

他只是一個人,能有多少心力,息予一邊聽着阿白在廚房中忙碌的聲音,一邊握着手中小小的尖刀,在木牌上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息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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