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出嫁前夕(修文)
出嫁前夕(修文)
“王鐵霞?”
“怎麽?你認得?”
“來時候坐火車,跟我一個包廂的大姐就叫王鐵霞,她還跟我說她來天津找她男人。我說聽聲兒怎麽這麽耳熟。”秀蘭喃喃道。
胡雪健是不關心什麽王鐵霞、王銅霞的,“那啥,你聽聽這動靜,我能不留下來麽?”
秀蘭一推,“去去去,你這叫趁火打劫。老錢家跟咱們這兒隔一堵牆呢,就是打也打不到這兒來。刷牙洗臉去!回你自個兒屋。”
胡雪健悻悻然端着盆,關上了房門。
第二天,幾乎全家屬區都傳開了錢新建在農村還有一個老婆的事。老錢自然是焦頭爛額,家裏有個王鐵霞跟尊神似的不走;那邊秦小萍也不依不饒;還得跟組織交代清楚。
吃完午飯,秀蘭開始收拾桌子,忍不住對胡雪健叮囑道:“老錢那事,你別去摻和。”
“為什麽?”
“清官難斷家務事,再者你怎麽勸?勸他留下哪一個,萬一留下的是另一個,不都得怨恨你?”
胡雪健點點頭,“說的有道理。行,我不吃了,出去一趟。”
“早點回來。”
“嗯,放心,指定聽你的。”
出了門,胡雪健就直奔袁奇偉那兒,老錢正在挨訓。
“報告!”
“進來。”袁奇偉緩緩轉過身,仍在批評錢新建,“你真得好好想想。”這邊才擡起頭來問胡雪健道:“你來幹什麽?幫他說話?”
胡雪健搖搖頭,“我也來批評他。”
袁奇偉道:“這還差不多。我也說累了,出去轉悠會兒,你在這兒替我好好勸勸老錢這個榆木疙瘩腦袋。”
待袁奇偉出去後,胡雪健才坐下對錢新建道:“老錢,你現在心裏到底咋想的?”
老錢嘆了口氣,“唉,現在外頭說我什麽的都有,有說我負心漢的;還有說我豔福不淺的,有兩個老婆。”
胡雪健朝門外走廊瞥了一眼,确保沒人後,對他道:“我跟你講,這件事情你要是再不趕快做個選擇,可就啰嗦大了。你說袁奇偉為什麽要出去轉悠轉悠,其實就是想讓我提點提點你,他不是存心要批評你的,就是想讓這個事趕快揭過去,別再發酵了。”
錢新建滿腦子漿糊,“那你說咋辦?”
“要我說,既不能看先來後到,也不能聽別人閑言碎語說你什麽。”
“那咋選?”
“啧!看誰對你好呗!哦,你娶媳婦兒不是娶個對你好的,能一起過日子的?小秦對你好,你就選小秦;你那定親的媳婦兒對你好,你就選她。這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兒。你也說了,當時是定的親,你自己也沒好好了解過那個媳婦兒,人就翻牆跑了。那說不定人也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呢?換句話說,小秦也未必有你想的那麽好,你們才認識幾天?”
錢新建聽了胡雪健的話,若有所思。
結婚的日子逐漸臨近,秀蘭反倒不緊張了。她想起了好幾天前在市裏照相館拍的結婚照片,于是催促胡雪健趕快去拿。自己則在家将所有準備結婚時候鋪的枕頭被罩都洗了一遍,正在晾床單,隔着那堵矮牆,秀蘭驚訝地見到了對面同樣在量衣裳的王鐵霞。
王鐵霞見到秀蘭,也十分驚訝,忙放下了手中的洗衣盆,“這不秀蘭妹子麽?哎呀,咋會在這兒見到你啊!”
秀蘭愣了愣,也不好直接說自己其實早就知道她就是老錢的媳婦了,況且老錢這事到底是怎麽理的頭緒,她也不知道。于是想了想,裝作也很驚訝的樣子,同王鐵霞寒暄起來,“是啊,鐵霞姐。上次在火車上,你說你來天津找男人,該不會就是錢新建吧?”
王鐵霞不以為然,“什麽錢新建?他以前叫錢富貴兒,這名字還不是來了部隊以後才改的!說是什麽建設新中國的意思。還以為自己改了名字,我就找不着他了!他就是孫猴子也逃不過我五指山。”
秀蘭忍不住打量了王鐵霞一番。身上穿的衣裳半新不舊,不過頭發也拾掇了,人也齊整了許多,看起來比那天在火車上顯得稍微年輕些。可論歲數,她也只是比老錢大兩三歲,怎麽就顯得那麽老?鬓發也有些灰白,仿佛三十多、将近四十似的。
“那真好,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秀蘭忙指了指自己屋裏,“哦,我就住在你家隔壁,我丈夫胡雪健和你愛人老錢是戰友,關系很好的。鐵霞姐你有空常來我家坐坐。”
“哎呀,還愛人錢新建。有文化人說話就是不一樣。”王鐵霞免不得又羨慕上一番。
秀蘭羞赧地笑笑:“你別這麽說,其實我也就是念了個小學,初中因為家裏窮也沒念完。我也是山溝裏出來的農村山娃子。”
“是嗎?”王鐵霞原本還覺得和秀蘭之間有距離感,聽秀蘭這麽一說,立馬覺得親近起來。
胡雪健從院子外走了過來,秀蘭忙介紹道:“這是我家老胡。”又接着對老胡介紹,“這是王鐵霞王大姐,是……”
王鐵霞自來熟,“俺是老錢他媳婦兒!”
胡雪健也有些吃驚,只得同秀蘭笑着對王鐵霞點點頭,說了幾句客套話。
“我得回去做飯了,一會兒老錢就回來了。”
“哦,再會啊嫂子。”
兩個人有說有笑進了屋,王鐵霞隔着矮牆看着,很是羨慕,不由自言自語道:“瞅瞅人家這小兩口。”
一進門,胡雪健便驚嘆道:“嚯!這家給你捯饬的,地擦得跟鏡子似的,到處锃光瓦亮,我都不知道往哪兒插腳了。”
秀蘭忍俊不禁,“地都是給人走的,該往哪兒走往哪兒走呗。”
胡雪健望着秀蘭笑道:“你說我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娶了你這麽個俊俏還勤快的媳婦兒?”
秀蘭怕大奎在屋裏聽見,嗔了胡雪健一眼,“行了,別光嘴上說好聽的。我可告訴你啊,等明天結婚後,咱們就約法三章了。”
胡雪健愣了,“啊,還要約法三章?哪三章?”
“進門換鞋啊!你看你那鞋,鞋底子都是泥。你不換,怎麽對得起我擦的這地?”
老胡當時就驚訝了,“那我穿啥?總不能光着腳丫子吧?”
“那不給你準備了幹淨的布鞋麽,在屋裏穿這個多舒服,比不你穿那大軍靴子舒服?昨天做的,試試吧。”秀蘭笑道。
老胡去試了下,果然很跟腳,不由喜上心頭。“馬秀蘭同志,你對我真好!”
秀蘭笑道:“別急啊,還有二個呢。不許抽煙、除了特殊的場合不許喝得大醉。否則別想進屋。”
“啊?這也都不許?”胡雪健撓了撓頭。“那老錢他們會笑話我的。”
“為你好,抽煙傷嗓子、傷肺,久而久之牙齒也黃了,我爹就老抽煙袋,常咳嗽;喝酒呢,也不是不讓你喝,可喝大了就不好了,傷肝。”
“你這都哪兒聽來的?沒那麽嚴重吧?”胡雪健不以為意。
秀蘭嚴肅道:“在老家的時候,聽赤腳醫生下鄉普及健康知識時候講的啊!怎麽着?你質疑我的文化?雖然我也的文化也不高,但是跟你比,我還是相對很好學的。”見老胡猶豫了,馬秀蘭趕忙又重新添了把火,“說,選我還是選老錢他們?”
胡雪健立馬直起腰杆,表态道:“當然選你!”旋即自言自語道:“得,弟兄們面前認慫就認慫吧!”
秀蘭坐到沙發上,仰面打量整間屋子,“這房子真大,比我們馬家加起來都大。我以前跟我姐姐擠一間屋子,大姐沒出嫁的時候三個人擠一間呢。臨走的時候,秀蓮可羨慕我了。可我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好像有點空,不像個新房。”
胡雪健也跟着環顧了一圈,心裏明白了秀蘭的畫外音,輕聲道:“我知道,這跟你姐姐們出嫁時候布置得不一樣。可我們有紀律,是不能大操大辦的,一切從簡,委屈你了。”
秀蘭沖胡雪健笑笑,“沒事兒,既然選擇嫁給你,我就清楚自己作為一名軍嫂的職責。我一定會做一名合格的軍嫂。”
一股暖流湧上了胡雪健的心頭,秀蘭越是這樣,胡雪健越是想為她多做點什麽。
下午,秀蘭将這裏不興婚禮大操大辦,一切從簡的消息告訴大奎後,大奎卻不大能接受。他蹲在門口臺階上抽煙袋,“你看你這兒連被子床單都是軍綠色的,也沒個放雞鴨魚的筐,哪兒像結婚哪!”
秀蘭笑笑,“又不在形式,手續辦了就行。你不懂,現在城裏都興這個。不興穿大紅衣裳、鳳冠霞帔的,那些都是舊風俗了。”
“那總得有點結婚樣子吧?”
秀蘭想了想,“嗯,家裏有紅紙,我去剪些紅雙喜,你跟我一起貼起來吧。”
大奎一聽來了精神,“哎,我去熬漿糊。”
兄妹倆忙了一下午,大紅雙喜裏裏外外都貼了起來。秀蘭望着一下午的傑作,很滿意地點點頭,“還別說,這紅雙喜一貼還真不一樣了。”
“那是!”大奎幫着把東西都擺上桌,不大高興地問道:“妹夫呢?咋一下午都沒影了?”
秀蘭聽到這個也不大高興。別說大奎了,她下午時候早就想到這個了,可心裏雖不滿,嘴上卻不能在大奎面前跟着抱怨,那會讓大奎更加不滿老胡的,萬一回去後再跟爹媽說,這女婿形象可就有損了。于是替胡雪健說話道:“沒事兒,他下午忙嘛!我剛剛看到他有一個處得最好的戰友搬過來了,他去幫忙搬東西了可能。”
“那也不能放着自己家的媳婦兒不管啊,明天還結不結婚了?”
正說着,門外頭一陣動靜。
秀蘭和大奎都望去,“好像有人來了,我去看看。”
秀蘭剛推開門,就見胡雪健帶頭,身後跟着一幫戰友、戰士們,有的拿着紅燈籠,有的拿着彩帶拉花,有的拿着大紅花,還有一些女同志,見她出來,紛紛道喜,“嫂子好!”
“嫂子真漂亮!”
“百年好合!”
秀蘭愣住了,不知道這是什麽路數。
胡雪健卻打斷了她的思緒,“還愣着幹啥?這都我搬來的救兵,你不是覺得咱新房冷清麽?我都給你想辦法整來了。你要的那種風俗我沒有,可我們的花樣也不少!”說着回頭對林幹事道:“林楓,看你的啦!”
這個林楓,秀蘭之前在雲山黨校見過,是做宣傳工作的。現在也是蔣琬的丈夫,那會兒看她趴在音樂室門口眼饞地看,還送給她一只口琴。
林楓笑道:“哎呦,老胡可了不得,把我們宣傳隊、文工團的能借的東西、能借的人全都借來了,嫂子放心,一會兒一定給你一個熱熱鬧鬧的新房!開工!”
秀蘭還沒來得及道謝,一行人就已經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秀蘭看在眼裏,心裏有些酸又有些甜。大奎在一旁驚嘆道:“哎呀,這妹夫這麽有本事?這麽多人都聽他的?”
秀蘭趕忙給哥哥解釋,“沒有沒有,都是戰友來幫忙的。”
大奎卻聽不懂,他只知道在馬家溝,也就生産隊的馬大隊、還有村長說話能這麽管用。看着妹妹以後也能這麽風光,他自己也感到喜洋洋的。
馬秀蘭忙着給幫忙布置的胡雪健戰友們倒茶,端點心。胡雪健則一邊挂拉花彩帶,一邊跟錢新建聊上了。 “ 我還沒問你呢!我剛看到你那個鄉下來的媳婦兒了,人都說是你老婆了,怎麽?想通了,不跟小秦了?”
錢新建嘆了口氣,“唉,是啊,想通了。”
“咋想通的。”
“就按你說的那個呗。那天我回去,先去了一趟文工團。結果小秦對我是不依不饒,怎麽哄也哄不好,說我欺騙她。我跟她說,一定想法子說服王鐵霞,讓她回老家重新找個人家。小秦這才松了口,但對我約法三章,不許我爹媽進城、生了孩子也不許我爹媽見,以後的工資也得全部交給她,不能寄一分錢給老家。我一氣,就回了家裏。本來我一肚子氣沒處發,結果一會去就看見王鐵霞坐在那裏,給我做了一桌子的菜。”
講到這裏,老錢的眼眶微微濕潤,“她說,‘富貴啊,俺想通了,咱倆沒有做夫妻的緣分。但好歹拜過天地高堂、俺也伺候了你爹媽那麽多年,心裏早把自己當成錢家人了。臨走前,就讓我給你做一頓飯吧’。哎說實話,當時聽完,我的那個心啊,我就想這些年,她也是這麽照顧我爹媽的。真再也沒有了先前看她的那種偏見。”
胡雪健一邊聽,一邊笑着往前走。
老錢接着說道:“我就琢磨你說的那句話,這過日子麽,一輩子那麽長。如果我不能對她好,她也不能對我好。還怎麽面對以後可能出現的風風雨雨?小秦也不是那麽好;王鐵霞也不是那麽不好,我不該帶着偏見去看待。她挺好的,雖然長得粗枝大葉,但人樸實厚道、勤快能幹,是個好女人。”
胡雪健點點頭,“挺好的,兩口子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日子才能過得紅火哩!我瞅着那個王鐵霞長得圓盤子大臉的很喜慶,指不定娶了她你有福氣呢!”
錢新建笑着搖搖頭,“你就別打趣我了。我呀沒你那個好命,娶的媳婦兒是長得好看,人又賢惠溫柔,說話也好聽。我就納悶了,你這個大老粗,是怎麽娶上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媳婦兒的?”
胡雪健愛女得意道:“你羨慕啊?嘿嘿,羨慕不來!你說我這濃眉大眼的,哪個女同志不稀罕我?那當時在黨校的時候,她叫相中我了!啊,拉着我不依不饒地要嫁給我!”
“你說誰不依不饒要嫁給你啊?”
胡雪健聽到聲音,差點沒從凳子上摔下來。只見秀蘭手中端着一盤新洗好的大脆棗,外加兩個西紅柿,正狡黠地望着他。
錢新建哈哈大笑:“哈哈,胡雪健,陰溝裏翻船被抓現行了吧?讓你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胡雪健定了定神,沖秀蘭尴尬笑笑,旋即一指錢新建,“是他,是他引我說的。”
“嘿,你還豬八戒倒打一耙了!”錢新建此時恨不得把拉花彩帶挂胡雪健頭上。
“是……是我看上你的,必須是我先看上你。你找我是一朵鮮花插在那啥上。”
秀蘭故作生氣,“好了,牛糞,累了就下來吃點東西吧。凳子高,你自己小心一點。”說着便把盤子放在了桌子上,走開去其他地方跟文工團的女同志一起忙活了。
錢新建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牛糞?胡雪健啊胡雪健,你這下有新名兒了。”
胡雪健白了他一眼,“牛糞就牛糞,牛糞怎麽了?牛糞有營養能施肥呢,我本來就叫胡二牛,糞是奮鬥的奮!我就算是牛糞,那也是……”他頓了頓,想了想,正色道:“一塊英俊的牛糞。”
“哈哈哈!”站在底下的幾個戰友都聽到了,哄堂大笑。一屋子人別提多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