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物件
老物件
“我怎麽嫁了你這麽個沒用的窩囊廢?砰!”
大半夜的,一陣不合時宜的争吵聲、瓶罐破碎聲驚起門前大樹上一窩喜鵲。狗舍裏的大黃警覺地支棱起耳朵,聽得出來是自家主人的聲音後,汪汪叫了兩聲,便繼續耷拉下狗腦袋。
胡雪健也聽見了,“怎麽回事?”
秀蘭仔細地聽了聽,“對門的,應該是二奎和他媳婦兒。睡吧睡吧!”她拍拍胡雪健的背,又哄了哄女兒。“楠楠這丫頭心大,只要她睡熟了,連打雷都打不醒。不知道多省心!我聽蔣老師說她們家舒顏,又敏感又心細,這麽小的年紀就會察言觀色了。但凡看到她爸媽瞧她的時候不是笑着的,就哭。”
“心細?林楓他們兩口子本來就都心細,又多愁善感,女兒随父母。這就叫天生我材必有用,老鼠兒子會打洞。”胡雪健轉了個身,平躺着仰望房梁,“楠楠呢,多半随我,我就心大。唉,你不去勸勸你弟?”
“不用勸。你看看有動靜這麽多會兒了,我哥、我媽那屋,誰屋燈亮了?你越管,他倆越來勁。二奎呢,是家裏最小的;他媳婦兒蕙仙也是家裏的幺女,我聽媽說,他倆一直鬥來鬥去的,別人要是理了吵得更厲害,不理他們過兩天也就好了。”
秀蘭都這麽說了,胡雪健也不好再說什麽。
一大早,雞舍裏的雞打鳴了,附近此起彼伏的雞叫聲。突然,對面屋裏又傳來了一聲慘叫,接着狗舍裏的大黃是汪汪汪不停叫了起來。這下,大奎屋、張桂香屋裏、馬秀蘭這邊都醒了。也察覺出聲音有些不對。
胡雪健警覺慣了,一咕嚕爬起來,“別是打架打過火了吧?你別起來,我瞅瞅去!”
“媽!哎呦媽唉!疼死了我!”
原來昨夜夫妻倆鬧別扭,啐了一地瓶罐碎片。晚上也沒收拾。今天一早雞叫過後,二奎覺得憋得慌忍不住出去解手。忘了昨晚這茬事兒了,一腳踩在碎片上,把腳給弄破了。
張桂香是又氣又心疼,“這麽大人了不長腦子啊?也不往地上看看,你起來解手不穿鞋嗎?”
二奎犟嘴,“這不就是穿鞋的時候到處找鞋,一腳紮到了嗎?天也沒大亮,黑咕隆咚的我哪兒知道能崩這麽遠?”
“呦,這腳都流血了。”張桂香平時最疼這個老幺,扭臉一看見蕙仙也起來了,別別扭扭坐在床邊上,氣不打一處來,“你男人腳流血成這樣,你就坐那兒袖手旁觀?這碎片不是你昨晚啐的?”
蕙仙才磨磨蹭蹭地過來,也犟嘴,“那誰讓他昨天晚上說話惹我不高興了?我怎麽沒紮到腳?還是他自己不小心。”
“你……”張桂香被這個小兒媳氣得不輕。
“都別說了,趕緊送去村醫哪裏包紮吧,還指望等着嘩嘩流血自己幹啊?”胡雪健打斷了兩個女人的争執,就要過來背二奎。
蕙仙道:“村裏診所人家還沒起了吧?”
“沒起不能去敲門啊?”張桂香氣壞了,這時大奎過來了,對胡雪健道:“妹夫,我帶路,我知道大夫家住哪兒。”
張桂香忍不住指責蕙仙道:“你啊你!”說着又趕上前去叮囑了胡雪健幾句,“別自己腳紮着,小心點兒。”
“好嘞媽,你不用擔心我,我力氣大,背二奎不成問題。你們趕緊把地上碎片收拾了,免得再紮到別人。”
“哦哦,這就來。”說罷對蕙仙喊道,“還愣着幹什麽?算了,你現在肚子大,你就坐那兒吧。”張桂香吸了口氣緩緩,自己去拿笤帚了。
秀蘭抱着女兒出來,“咋了媽?”
張桂香卻拿着掃帚從二奎那屋出來。一扭臉看見女兒,張桂香又是覺得無奈,又是覺得丢人,“昨晚二奎和媳婦兒吵架,碎了一地瓶罐,瓷片紮腳掌了。姑爺和大奎背他去村醫那兒,沒事兒了。昨晚吵着姑爺跟楠楠睡覺了吧?”
“沒,他打雷都打不醒的,楠楠也睡得沉。媽,你幫我抱着楠楠,我來掃地吧,你腰不好。”秀蘭說着便把女兒抱給張桂香,自己接過笤帚。
莫名卻被眼前地上正在掃的器皿碎片吸引了,她彎下腰,撿起半邊碗,仔細端詳起來。張桂香不明就裏,“留神紮着手。”
“這我們家的東西?”秀蘭有些興奮又有些心疼。
“哪兒啊!”張桂香沖裏屋努努嘴,“她從娘家帶過來的。”
秀蘭痛心疾首,“這可是好東西!有年頭喽!暴殄天物啊!”
張桂香不明白,湊過來看看,“啥好東西?不就是個碗麽?帶來的時候就是個豁口子。補也沒法子補,破碗不上桌,這是規矩。丢了又可惜,她就放自己個兒屋裏用了。喏,那屋桌子上那茶壺也是她帶來的。”
秀蘭急忙問道:“茶壺也碎了?”
“茶壺好好兒的呢。嗨,他們倆吵架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吵熱乎了想砸點東西出出氣,又舍不得砸好的。估計昨晚就順手砸了這早就看不順眼的破碗了。”
“破碗?”秀蘭壓低了聲音對張桂香道,“這碗可是萬歷年間的,還是官窯裏燒出來的,知道出去賣能賣多少錢麽?有人專門收這個。”
“萬歷?什麽萬歷?破碗也有人收?”張桂香一臉不相信。
秀蘭心裏嘆了口氣,“這不是破碗,這是老物件。”
“呀,你老物件啊?你咋知道的?”
“碗底下有字啊,還有這花紋兒,這色……”秀蘭越看越心疼,她是不會看走眼的,小時候家裏還沒落魄時,不知道在貝勒府瞧過多少老物件、好東西,最後都一樣一樣變賣出去換錢用了。
“我們家除了你跟二奎誰識幾個字?那誰沒事兒又盯着碗看?”張桂香将信将疑,“你咋看出來的?會看這個的,都是老人兒哦,要麽是專門倒騰這個的。”
秀蘭愣了愣,心下琢磨:總不能說她就是懂吧。于是将那碎瓷片給扔地上,繼續掃了,佯裝無事地道:“我瞎說的,就是看到碗底寫的字了。也可能是假的吧。”假的誰往農村放?還傳給子女當喝水吃飯的東西用?就因為是真的,還有年頭了,家裏人都不知道,也不當好的。造假的都在市面上。
張桂香松了口氣,“我就說嘛,我家哪有那個財運能藏寶貝!”
秀蘭生怕二奎兩口子再吵架,回頭把那套喝茶的壺也給砸了,于是趕忙勸張桂香道:“那壺你可得收起來,別管真假的,砸了不是錢啊?”
提到錢,戳到張桂香了,連連點頭道:“對,拿走拿走。回頭我就拿我屋的跟他們換。”
秀蘭掃完地,就跟張桂香去廚房裏唠嗑。她洗菜切菜,張桂香哄着楠楠。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我說蘭子啊,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能認得老物件啊?”
秀蘭切菜的手頓了頓,随口答道:“嗨,以前也不懂,這不後來跟着到了天津,我們也在不斷學習麽?我看了幾本這方面的書,就無師自通了。”
張桂香挺高興,“這有了文化就是不一樣。我跟你說,別看咱們這些小村子,老東西多着呢。有的是祖上落魄的;有的是壓根不識貨,當成不值錢的物件一直帶着遷徙過來。你這個啊,有人是專門當作一身本事來吃飯的。”
秀蘭笑笑,不過張桂香的話卻聽了進去。是啊,她怎麽以前沒想到這也可以當作吃飯的本事?
這個念頭映在了秀蘭的腦子裏。
從雲山回天津後,秀蘭不打算去子弟兵學校念書了。
胡雪健很驚訝,“什麽?你不打算繼續念書了?你以前不是挺想考大學的麽?”
秀蘭将懷中的閨女放下來,“我考慮了,如果繼續去學校念書的話,就沒人照顧楠楠了。而且蔣琬也跟我說了,我基本已經跟上了這邊的課程,初中的課也念差不多了。可以先自學高中的課,等楠楠大一點,再去念高中。我前幾天拿着程阿姨的介紹信,去了一個當地的歷史文化博物館。”程阿姨就是袁奇偉的夫人。
“我毛遂自薦了,那裏的館長也對我進行了考察,他同意我先去上幾天班看看。那邊清靜,可以潛心看書,也可以了解更多我想了解的東西。條件也不錯,我可以把楠楠帶着,放在休息室裏。這點,館長也同意了。”
胡雪健點點頭,“好,不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
得到了胡雪健的支持,秀蘭十分欣慰。
三天後,秀蘭去了博物館報道。
館長姓喬,是個老知識分子,鼻梁上架着的眼鏡厚得跟酒瓶底子似的。穿着一件半新不舊灰突突的中山裝,胳膊上戴着一副套袖。
喬館長身邊還跟着一個中年人,對馬秀蘭的到來表示了歡迎。
“小馬同志來報到啦?這是帶着你的師傅,鄭長林。”
“鄭師傅好!”
鄭長林笑道:“昨天聽喬館長要給我分一個新來的徒弟,還是個女同志,哎呀我們辦公室別提多高興了。文物鑒賞和修複的工作十分枯燥,每天不是在角落裏對着厚厚的文獻書本,就是對着這些沾着土的器皿,很少有女同志對這個感興趣。我們需要一個細心、又耐得住性子的人。”
“我也就是會一點皮毛,往後還請師父您多多關照。”
鄭長林哈哈笑了。喬館長見她果然帶了孩子過來,還是個抱在懷裏的奶娃娃,“女同志也是不容易,我們這兒以前也有一個女同志,剛生完孩子,後來家裏沒人幫忙帶,就回去了。我們家兒媳婦前幾年生了孩子,家裏有個搖籃,明天我帶給你。你把這小妞妞放到休息室,我老伴兒在這兒管後勤,咱們這兒後勤事少,能幫你看看。”
秀蘭喜出望外,“那就太感謝您了,謝謝喬館長。”
喬館長推了推眼鏡框,“不客氣,希望你靜下心好好為我們館多做貢獻。”
在博物館上了一個月的班,跟着鄭長林還真學到了不少東西。學的越多,才會越覺得自己知道的東西少。馬秀蘭前世看這些老物件,都是憑見得多,聽家裏長輩、那些纨绔堂兄弟聊天顯擺所得。缺乏系統的理論知識,現在每天看實物、再看鑒賞的書籍,逐漸地摸出些門道來。
回到家裏,胡雪健湊過來,“小丫頭?”
秀蘭哭笑不得,“呀,一扭臉你離我這麽近,胡渣都紮到我了!”
胡雪健白了她一眼,又看向女兒,“不讓我靠近就算,我靠閨女去!”
“哎哎,那你還是紮我吧!閨女的小臉那細皮嫩肉的,哪能跟你皮糙肉厚的比?”秀蘭抱着女兒一躲。
“那你把臉湊過來。”
小姑娘張着嘴,咿咿呀呀發出些簡單的音節。
“你看你看,楠楠都對你發出嚴正抗議了!”秀蘭咯咯笑。
胡雪健縮回手,畢恭畢敬地站到一邊,卻不忘跟女兒交流道:“小東西,你敢嫌棄你爸爸我。”一邊逗着女兒,抱起了她,一邊問秀蘭道:“你這學了一個月,怎麽樣?給你個瓶子你能鑒賞出年代?”
“聽你這意思對我的能力不大相信似的?”秀蘭狡黠地問道。
“來,考驗考驗你!”
秀蘭輕哼一聲,得意地一昂頭,“來吧,我可不怕你,盡管考驗!你打算怎麽考?”
“考驗?咱家也得找得出能考驗你的物件啊! 這碗、這碟子,你說它是古董,我叫它一聲它也不答應啊!而且這哪兒是老物件,這都是新的。得找個在行的,還得好東西多的。”
秀蘭想了想,“誰家?”
“林楓家。”兩個人異口同聲道。
二人一拍即合,抱着小向楠,借着串門的名義去了林家。
林家剛吃完晚飯,林部長夫婦散步去了。
林楓開門驚訝,“呦,什麽風把你們倆給吹來了?”接着打量了一眼胡雪健,眯眼道:“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肯定有事兒。”
胡雪健笑道:“沒事沒事,就帶我家小丫頭來跟你家串串門。”
林楓打趣道:“你家現在不是倆丫頭了麽?你媳婦兒是小丫頭,你抱着的這個是小小丫頭。”
秀蘭笑道:“我呀,不是在歷史文化博物館找了個工作麽?跟着師父學了一個月,師父誇我有天賦,能出師了。胡雪健不信,非要跟我打個賭,考考我的眼力。我心說就算我證明了我自己,他也辨別不出我說的真假呀!我倆一合計,聽說林楓喜歡研究這個,又好文雅,我倆一合計就到你家來了。”
林楓圍着馬秀蘭轉了一圈,納罕道,“真假的?幾日不見刮目相看啊,你也能學會鑒賞了?還去了博物館工作?”
秀蘭沒好氣地點點,對蔣琬道:“聽聽,聽聽!他們這些男人哪,就是愛看扁我們。我今兒非得證明給他們看看。”
蔣琬笑道:“沒錯兒!我給你當裁判,絕不偏袒。”
“林楓,我要是把你這兒有年代的好東西都說對了,你可得往後老老實實見了我都管我叫姐姐。”
林楓修長的手指梳過小分頭,“太嚣張了!比我小四歲,還妄圖做我姐姐!別說叫你姐姐了,你要是說對了,我這書房裏的東西,任你挑。可你要是輸了,以後見到我,都得喊我一聲哥哥,不但你,老胡也得這麽喊我。”
“啊?”胡雪健眼一瞪,立馬手臂環住秀蘭,堅定地拍了拍,“跟他賭,蘭,我相信你,咱們當姐姐、姐夫當定了!”
19到23章有大面積情節的删減修改,之前看過的親回頭再看一遍哦,不用再重新付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