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楓(一更)
林楓(一更)
兩人跟着林楓興沖沖地上了二樓的書房。
秀蘭不禁感慨,“你這書房可真大!”這是一間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書房,木頭家具中規中矩,但有一面牆全都打成了書櫥,書櫥裏古今中外名著都有。靠近東面是一個架子,有點像她印象中的多寶閣,每個格子上都擺了物件。北面的牆上是四幅古畫;桌子案頭既有西式的鋼筆、墨水,也有傳統的筆洗、毛筆、鎮紙、宣紙。
胡雪健也驚嘆,“這不老教書先生的書房麽?”
林楓頗為得意,“我爸以前留洋過德國、也去過蘇聯,念過大學,比子弟兵學校那個關靖軒厲害多了。他連我都比不上,算哪門子的才子?他家什麽成分,我可是根正苗紅。怎麽樣?馬秀蘭,你瞅瞅吧,展示你本事的時候到了。”
秀蘭已經站到了多寶閣的面前,食指輕輕敲了敲一個細脖彩繪長瓶子,“康熙年間的。”又拿起一個青瓷碗,仔細端詳了一陣,還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放大鏡,看了半晌,有模有樣地道:“宋代官窯出來的。”
其他三人看着她如數家珍,都目瞪口呆。
一樣一樣點完後,秀蘭得意道:“怎麽樣?林楓弟弟,叫聲姐姐來聽聽。”
林楓回過神來,不服氣道:“你跟着博物館工作人員學了一個月,天天跟文物打交道,能看會點門道也不稀奇。再說了,我這兒都是真的,怎麽可能有假的。你只要看看底下的年代,然後這麽說就可以了。我不服輸。”
“嘿,你還狡辯了!”秀蘭跟蔣琬“告狀”,“裁判,他犯規了。”
蔣琬也敲打了一下林楓,“不許耍賴啊,秀蘭可都說出來了。這下連我都要跟着你遭殃了,還得管人家叫姐姐。”
林楓不服氣,“不行,再來比一回,你說,你說我這書房裏最貴的是哪一樣?你說對了,我就讓你把它帶走,或者書房裏的東西你随便挑。”
胡雪健忙對林楓勸阻道:“哎哎,林楓,不值當啊,為了打個賭,把東西搭上,那你可就損失大了。我們也就跟你鬧着玩兒。”
林楓手一擋,“不需要,這是知識分子的風骨,不争饅頭争口氣、士可殺不可辱。”
秀蘭頓覺好笑,“行吧,林大才子,這回輸了可別耍賴啊。”
“請。”林楓做了個手勢。
秀蘭背着手像個老學究一樣,圍着書房轉了一圈,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用放大鏡湊近了看看那個。
蔣琬悄悄跟胡雪健打趣道:“她這上了一個多月班兒,學的怎麽樣我不知道,架勢可挺足啊。不知道的還以為幹了十幾年了。”
胡雪健也小聲道:“現在她每天回到家,看到家裏的碗、花瓶就眼發直,想看看什麽年代。”
“林楓也這樣,最近好點了。這就叫癡迷。”
看了一圈,最後秀蘭的目光停留在了書桌後牆上的四幅畫上,她笑眯眯道:“如果我說這幅吳道子的山河旭日圖最貴,你會願賭服輸把書桌上那方筆洗送給我嗎?”
林楓頓時臉色變了。
看熱鬧的胡雪健和蔣琬紛紛回過神來,走了過來,“啥意思,那到底是畫貴還是筆洗貴。”
秀蘭朝胡雪健望望,“都是一個朝代的,論價值這畫價值連城,但我想要這筆洗。”
胡雪健哭笑不得,“傻丫頭,你都說這畫最貴了,還要那破玩意兒幹嘛?得,我就知道我家丫頭最聰明。”
秀蘭見林楓不說話,繼續說道:“畫那麽貴重,我怎麽好奪人所好?這筆洗給我留作紀念就行了。外加現在當面喊我聲姐,我就不占蔣老師的便宜了。”
林楓尴尬笑笑,“胡團長,你這媳婦兒果然好眼力。确實這幅吳道子的真跡最貴重,可她要挑的這筆洗才是我最舍不得的。這是晉代王羲之的筆洗。”
“王什麽芝?”胡雪健沒聽過。
林楓沒好氣道:“行了,跟你這種粗人說不明白。是我之前小瞧馬老師了,我認輸。不過我真驚訝,你就跟着博物館的館長學了那麽點皮毛,就能有這種眼力?你是不是家裏祖傳的手藝啊?”
秀蘭狡黠地擠擠眼,“保密。可能這就是天賦吧。”
林楓徹底洩了氣,雖然萬分舍不得,可畢竟話都已經說出去了,願賭服輸。對他這種自诩清高的性格來說,丢面子跟失去寶貝一樣令他難受。
“你拿吧。”林楓哭喪着臉。
“我哪兒有那麽貪心,還能真拿你的東西!”
林楓挺直了腰杆,“不啊,你必須拿。不然我林楓成什麽人了?拿走!要畫還是要筆洗,要畫我給你卷起來。”
秀蘭笑笑,“行了,你這兩樣太貴重了,我就不奪人所好了。這樣吧,你那架子上的東西,我拿一樣走。”
林楓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等于是給他一個臺階下了。其實剛剛得知自己打賭賭輸了的時候,抵賴他是幹不出來的。可真讓他雙手奉上這兩樣中的任何一樣,他都覺得肉疼。更要緊的是,筆洗是他從別人那裏淘過來的,可那幅畫可是他父親所珍藏。
秀蘭挑走了架子上的一只青花釉裏紅瓶,“上交博物館了哈!也算你為當地的歷史文化建設作出了貢獻,以你的名義。”
這下反而輪到林楓怪不好意思的了。
“哎呦呦,兩個小姑娘怎麽打起來了?”
蔣琬本來放着舒顏和向楠在沙發上,結果一個沒留神,兩只小手互相撓了起來。很明顯舒顏打不過向楠。
“胡雪健,你家閨女欺負我家閨女。”林楓着急道。
胡雪健笑道:“那怎麽辦?咱倆比劃比劃?”
林楓紅着臉小聲道:“我哪能打得過你?”
兩對夫妻皆笑,趕忙把兩個小孩分開,抱了起來。
秀蘭好奇地問林楓道:“你這些東西都是從哪裏收藏來的?”
林楓努了努嘴,“有的是家傳,有的那些瓶瓶罐罐,都是我從鄉下和市面上淘來的。其實大部分也不值錢,老物件值錢的是故事。也就是你們幹博物館的,喜歡研究的東西。它想向後世來觀看它的人,訴說什麽。”
聽了林楓的話,秀蘭對文物研究,又有了更深的理解和追求。值錢她也就是覺得是門手藝,前世的她跟着家裏人,都是當玩物來把玩的。卻從來沒想過這些古物的存在價值,不僅僅是用價格來衡量的。
第二天,秀蘭将這只從林楓家帶來的青瓷釉裏紅花瓶交到喬館長手中,喬館長喜出望外,戴上他的老花鏡左看右看,“哎呀,這是元代的古物,你看着上面畫的女子,穿着、發式很有那個朝代的特點。我們館裏也有這種元代出土的雕像,但和這瓶身上的又有點不一樣。”
秀蘭道:“我記得上周我在一本文獻上查到,元代的民族融合性很強,這種衣着和發式兼有了蒙古和漢族的特點,可你看她腳上的靴子,不是漢族女子所常穿的。而且我觀察了她的姿勢儀态,雙腿稍稍分開,是常騎馬的馬背民族文化特色;漢家女子往往是含蓄的,而且剛從宋朝過渡過來,不大會這樣的姿勢。”
喬館長滿意地點點頭,對一旁的鄭長林笑道:“老鄭,你這師父當的好,我看再過段時間,小馬就可以出師了,某些方面的天賦比你還強!當初程清芳給我打電話舉薦時,我還不大樂意,生怕過來一個什麽都不會,就想在文化館躲躲清靜的。沒想到小馬同志又愛學習鑽研,又領悟能力強。你們都這樣好,我退休後也就放心了。”
秀蘭謙虛地道了謝,鄭長林的笑容卻不大自然。
喬館長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你這瓶子是哪裏來的?”
“是我丈夫一位姓林的戰友委托我上交的,他從一位老鄉手中偶然所得,他說有故事的古物應當送進博物館,為研究當地的歷史文化做貢獻。”
喬館長連連道謝,“真是有思想高度的一位朋友,替我謝謝他!”
秀蘭的天賦,讓喬老十分欣賞又欣慰。他是這方面的老專家了,認為文物是歷史的見證者,不論是動蕩時期還是和平年代都應該好好保護。他只有一個兒子,卻無心從事他所從事的這一行,所以便與愛人把秀蘭當作女兒來疼愛,更有心栽培她。
事實證明喬老沒有看錯人。秀蘭在這個博物館裏一待就是五年,五年間潛心研究古物的鑒賞鑒定,期間她與胡雪健的二女兒向曦也出生了。兩個姑娘如今一個五歲半,一個三歲。
馬秀蘭和蔣琬坐在一起聊天,蔣琬又生了一個小兒子,才一歲多一點。
蔣琬小聲對馬秀蘭道:“我前兩天聽我公公說,師裏這次的提幹名單裏有胡團長。”
“是嗎?”秀蘭驚喜。
“你可別對別人說啊,可以悄悄跟你們家胡團長說。”說罷,蔣琬羨慕道,“你說你嫁得可真好,胡團長這麽有前程。”
秀蘭微微笑道:“你看你這話說的,你家林楓沒有前程啊?他是幹部子弟,不比我們家胡雪健那個泥腿子強多了?”
兩人互相誇了誇對方,正誇着,兩個穿裙子的小姑娘從樓梯上争先跑了下來。
“舒顏,不要帶着妹妹爬上爬下的,留神摔着!”蔣琬邊叮囑女兒,邊嘆了口氣,“你瞧瞧我這女兒,究竟是像誰?既不文雅,也不娴靜,皮得很。我看你們家向曦也是。反倒向楠挺沉穩安靜的。”
秀蘭感慨,“是啊,你要好奇舒顏像誰,我也好奇向楠像誰。你說我跟胡雪健,沒一個悶的,反而向楠話不多,向曦話多。”
兩個小女孩兒紛紛撲向各自的媽媽懷中。秀蘭疼愛地拍了拍向曦的背,小女兒紮着兩個羊角辮,辮稍蜷起,寬的紅絲繩系成蝴蝶結。這個小女兒的長相結合了她和胡雪健兩人的有點,遺傳了她的笑眼,胡雪健的酒窩,抱出去格外招人喜歡。“姐姐呢?”
向曦甜甜地笑道:“姐姐在樓上書房聽林叔叔講故事。”
蔣琬笑道:“瞧,我家林楓整個家屬隊的小孩裏最喜歡就是你們家向楠了,誇她文靜懂事,小小年紀就愛聽故事,将來肯定喜歡看書。舒顏呢,他本來寄予了厚望,可就是不愛聽他給念書,也不愛聽詩歌。”
正聊着,忽然門被猛地推開,“壞喽壞喽!你爸爸回沒回來?”
“沒回來呀,媽?怎麽了?”蔣琬吃驚又驚訝。
不僅她吃驚,馬秀蘭也吃驚。她見過蔣琬婆婆的次數不多,每次給她留下的印象都是端莊大氣中透着不好惹,跟蔣琬說話也不大客氣,和蔣琬完全是兩種人。聽林楓說,他母親是個好強的女人,正因為如此,打死他都不願意再找一個這樣的女人做妻子。所以選了性格溫柔婉約的蔣琬,而這也是林楓母親不喜歡蔣琬的原因之一。
林母急了,“沒回來你還坐在那兒幹嘛?快去叫林楓打聽啊!”
“媽您別急,我這就去叫。”蔣琬急匆匆上了樓,林楓母親仿佛沒看見秀蘭似的,自言自語碎碎念,滿臉急切,“怎麽還不回來?不會有事。”
也許是甚少見到母親如此慌張,林楓也慌了,趕緊讓蔣琬帶着向楠從樓上下來。“媽,出什麽事了?”
見到兒子,林母更着急了,“你爸一大早就被叫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林楓不解,“被誰叫去了?”
“不知道哇!說是特派員,也沒說是誰。我去問了程清芳,她說袁奇偉也在緊急開會,中午回來的時候對會議內容諱莫如深。”
林楓也意識到事情的不簡單,于是趕忙穿外套,見秀蘭在這裏,對她道:“麻煩你去跟胡團長也打聽打聽,看看有什麽風聲。”
“好!”秀蘭忙帶着兩個女兒回了家。
回到家中,胡雪健也沒回來。一直到晚上十點半,兩個女兒都睡了,胡雪健愛女才姍姍來遲。
“出什麽事了?”
胡雪健眉頭緊鎖,一開始沉默不語。秀蘭也不敢多問,過了片刻還是開口問道:“聽說林部長被請去……”
“聽說了,你先別多問,我也不大清楚。明天我再去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