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遠歸(二更)

遠歸(二更)

一連幾天都沒有消息,倒是從不少家屬的口中得知,似乎每一家都去進行了談話。不過都很快回來了,只有少數幾家沒有回來。

蔣琬心情不好,秀蘭也一直陪着她,沒心思上班便請了幾天假。今天請的假到時間了,秀蘭去上了班,心情忐忑。誰知剛到單位,就被人叫走了。

“馬秀蘭,有人找!”

秀蘭不解,“誰找我?”

“區裏來的同志,找你問電話,了解一下情況。”

不知怎的,秀蘭心裏有些不踏實。

跟着到了辦公室,卻并未看到喬館長,而是兩個陌生的人。兩人給她看了一下工作證,便提示她坐下。

“你是馬秀蘭?”

“我是。”秀蘭深吸一口氣,讓自己保持冷靜,手心卻微微有些出汗。

“有人說你五年前給館裏上交了一只青花釉裏紅瓶,是真的嗎?”

“是我交的。”

“你是從哪裏得到這只瓶子的?”

秀蘭聽到這個問題,平靜地擡眼望了一下兩人,心裏迅速地盤算開了。外面的風聲她聽到了些,處處人心惶惶。這個瓶子是林楓給她的,林家現在情況不明,如果自己說出他,一定會給林家添麻煩。

“是從一個鄉下老鄉的手裏。”

“誰?”

“記不得了。”

對方很顯然對她所說的話不信,嘲笑道:“你怎麽會不知道?你收上來的東西你不知道?這裏,有你們文化館的入庫檔案,證明這是那年9月3號上交的。你不記得了我提醒你一下,你們這裏有個叫鄭長林的人,他說是你交給喬石奇的,而你當初說是一個姓林的人給你的。”

鄭長林?秀蘭的拳頭隐隐握緊,真是落井下石的小人,虧她還叫他一聲師父。

“喬石奇也是有問題的,我們已經帶他去調查了。我看你年紀輕輕,也許是受了一些人的誤導,可不要執迷不悟啊!最好老實交代問題!”

秀蘭平靜如水,“鄭長林說的不對,我們館每個月來來往往那麽多上交或其他地方館移交過來的的東西,有的考古一個墓,就會來很多文物。他怎麽單單記得那一件?還記得清清楚楚?您記得五年前9月3號跟哪位同事一起在什麽地方聊過天,聊得什麽內容嗎?”

對方一時語塞。

“有一種內容能記得,就是近期才編出來的謊言。而我說的是真話,我的确不記得五年前的事情,只有模糊印象是個老鄉給我的。我們博物館的人常去附近一些山村、鄉下考察,因為越老的地方越有一些老舊宅子,可能會有被當做沒價值的文物。我們的任務就是不讓這些珍貴的東西蒙上灰塵,不能讓戰國的青銅酒杯用來喝二鍋頭;不能讓宋朝的青瓷碗碟在小夫妻吵架時候砸得粉碎。”

“這就是你們要維護的文化糟粕!”

整個過程持續了一上午,兩個調查員卻始終沒能從馬秀蘭的口中得到他們想問出來的。到了下午,才終于讓她回去了。

秀蘭的心有些沉重。

回到了家,将兩個女兒從托兒所接回。路過子弟兵學校,操場上不見平時的熱鬧,冷冷清清的;反而回家的路上,不少家屬隊的孩子在沙坑上打彈珠、玩扔沙包,還有拿着竹竿幾個人扮演角色的。

秀蘭心裏疑惑極了。

到了晚上,胡雪健回來了。

“回來啦?”秀蘭忙迎了上去。兩個女兒也一前一後撲過去,“爸爸!”

胡雪健安撫了一下女兒,“向楠聽話,帶着妹妹上樓上去玩兒。我跟媽媽有事商量。”向楠懂事地點點頭。

秀蘭深吸了一口氣,“今天上午也有人來問我了。”

胡雪健神情一緊張,“怎麽?也有人來問你?問你做什麽?”

秀蘭将上午的談話內容一五一十跟胡雪健複述了一遍,胡雪健沉着臉,“事情比我想得要複雜。你幸虧沒有說出林楓,林家現在出事了。有人去了林部長的家,把那些架子上的東西都帶走了。”

秀蘭心驚,“我看報了,也聽了些外頭的風聲,說他們會直接砸東西。那些東西呢?”

“那倒沒有,這裏畢竟是家屬區。只不過我聽說林家有一幅畫,好像就是你上次見到過的什麽吳道子,說那上面畫着山河旭日。有人拿這個做文章,恐怕不大妙。”

秀蘭急了,“怪不得他們上午就想套我的話。”

胡雪健搖搖頭,“未必,找你只是個由頭,碰巧跟林楓有關系而已。應該沖的你們館長,他是個老知識分子了,現在他這類也是觀察重點。”

“那蔣琬和林楓呢?”

“他父親應當是一人抗下了所有事,把兒子妻子撇清了。具體怎麽處理還不知道,不過好歹老林有功勞在身,不會怎麽樣。”

秀蘭想了想,擔憂道:“我們兩家走得近,我跟林楓在文物鑒賞上志趣相投,恐怕為了了解他們家,還會再來找我。”她握緊了胡雪健的手,“可我不能落井下石我的朋友,會不會連累到你?”

胡雪健緊緊摟住了秀蘭,“不怕,萬事有我在呢!天塌下來有我頂着!”

果然如馬秀蘭所料,過了幾天又有人找她來問話。

“你跟林楓的妻子蔣琬關系好,是嗎?”

“是。”

“她出生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老師,聽說你還跟她是同鄉。她平時是否有一些愛大手大腳花錢、愛小資情調的行為?”

“沒有,蔣琬為人樸素真誠、樂于助人、勤勞踏實,從來沒有這些行為。”

“那她的丈夫林楓呢?很多人反映,他這個人喜歡國外文學糟粕,喜歡徐志摩之流。他還喜歡私藏文物而不是上交,這些你是否知道?”

“別人的丈夫我怎麽了解?不知道。”馬秀蘭幹脆地答道。

對方深吸了一口氣,“馬秀蘭同志,我們知道您是胡團長的妻子,也了解胡團長的為人,但并不代表你可以信口開河,為林楓夫婦說好話。”

“既然你們了解胡雪健,那也應該了解我。他那麽正的人,會找一個信口開河的人做老婆嗎?”

諸如此類的事情,之後又發生了幾次,漸漸就沒人過問了。

煎熬持續了三個月。轉眼到了年下,天津下了第一場鵝毛大雪。

胡雪健帶回了一個消息:林雨生被派去山東那邊一個農場進行勞動改造,林幹事因為父親為其撇清了一切,暫時保留待遇挂職在家,但要調任到比較艱苦的地方去。袁奇偉去求了情,給安頓到蔣琬的老家雲山軍|區去了,一家都過去。

秀蘭一時沉默,不知道該說萬幸還是不幸。

“我也調令下來了。我們也去雲山。”胡雪健笑了笑,“這下離咱爹媽又近了。”

秀蘭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沖上去抱住了胡雪健的脖子,她知道這件事情多少老胡是受了她為林家說話的一些牽連。如果不是這件事,應該要提到旅裏。她趴在老胡的肩上,埋着自己的臉,發出悶悶的嗚咽聲。

胡雪健輕輕拍着,“沒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提不提幹都無所謂的,只要我們一家人還在一起。你看這不挺好?可以回老家了,常看看你爹媽。對了,還可以跟蔣老師他們相見。如果換做是我,我也不會為了明哲保身就落井下石。我是大老粗,不是君子,但小人行徑我也不做。”

肩頭的秀蘭點了點頭,哽咽道:“可我就是覺得對不起向楠和向曦。雲山條件艱苦,她們過去了,能習慣嗎?”

胡雪健啞然,“這有啥?她們的爸媽從小生長在那裏,她們有什麽不能吃這個苦的?就是要吃苦才能長大。”

臨行前,王鐵霞夫婦來送別。

王鐵霞老淚縱橫,“我說妹子!咋就要走了呢?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相見!”

秀蘭笑道:“姐,你剛來的時候總說自己說話‘俺俺’的改不過來,你看,這不改過來了嗎?這是好事啊!”

王鐵霞抹抹淚,“我還想跟你學幾道菜呢,你跟胡團長走了,我往後跟老錢吵架,誰來勸?”

躲在她身後的小男孩露了露臉,被王鐵霞一訓斥,“大炮你個兔崽子出來,跟叔叔阿姨說再見!”

向楠和向曦相視一笑,向曦開口學話得早,口齒清楚又伶俐,雖然還是一團孩子音,跑過去揪出王鐵霞的兒子錢大炮,揪住就不放了,“膽小膽小!”

胡雪健打趣道:“哎呀,老錢你家這兒子還弄不過我閨女,比向曦還大呢!大名叫啥?”

“叫錢思成。”

兩個大人好容易揪開兩個小孩子。向曦卻一下子撲到秀蘭懷裏,“媽媽,媽媽!你再給我生個小弟弟還是小妹妹”

王鐵霞樂了,“那你想要弟弟還是妹妹?”

“我要弟弟!因為我是姐姐唯一的小妹妹,如果再來一個妹妹,姐姐就有兩個妹妹了。只能是弟弟,不許家裏有除我之外的妹妹。哼!”向曦手叉起小腰。

王鐵霞笑道:“小孩子嘴巴準,妹子,你這次肯定是小子。”

秀蘭輕輕笑笑,摸了摸向曦的頭,“你個小機靈鬼,是妹妹你也得要着,那咱們不就當姐姐了嗎?”

向楠今年六歲了,雖然話不多,可小小的心思裏已經藏了很多事情。她揚起臉問媽媽:“媽媽,雲山好嗎?”

秀蘭俯下身,溫柔地說道:“雲山好啊,那邊有山有海,還有姥姥家,有舅舅、大姨。翻過雲山,能看到大海,能聽到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還有白色的海鷗。山上一到秋天漫山遍野都是紅果,可好吃了,還可以采蘑菇!”

向楠懂事地笑笑,“那我喜歡雲山。”她看了錢思成一樣,輕輕擺了擺手,“思成,我要走了,再見。”

錢思成終于擺脫了剛剛的腼腆,走上前來,對着向楠也揮了揮手。

月臺上錢新建一家遠遠地望着,火車轟鳴聲不停,載着胡雪健和馬秀蘭一家四口往雲山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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