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新家

新家

下了火車,有人來接。

來的是分區負責後勤的劉幹事,與胡雪健握手,“聽說過您,一路累了吧?”

胡雪健笑笑,“還好,我愛人老家雲山這邊的,我烏南的,往年探親的時候也是坐這趟列車。”

“呦,那是落葉歸根了!”劉幹事幫着一起拎行李。秀蘭禮貌地笑笑:“我自己來。”

“給我吧,您還牽着兩個孩子。”

劉幹事熱情,秀蘭反倒不好意思推辭了,忙對兩個女兒道:“向楠、向曦,叫叔叔好。”

“叔叔好!”兩個姑娘乖巧地喊道。

劉幹事十分高興,“哎!真乖這倆小姑娘,一看就是大城市裏來的孩子。”

“什麽是大城市?”向曦脆生生地問道。

劉幹事一下子被問倒了,“大城市?就好比你來的天津就是大城市,現在到的這個地兒雲山就是小城市。”

雖然不知道大城市跟小城市的區別,可大和小的區別向曦還是知道的,大蘋果比小蘋果好,每次姐姐都把大蘋果讓給她。于是突然不走了,哇地哭了起來,“我不要去雲山,我要回天津!”

秀蘭忙抱起女兒,“那你一個人回去,我和爸爸、姐姐一起去姥姥家,你願意嗎?”

向曦聽到這話,頓時不哭了,看着周圍的眼神卻滿是警惕和不滿。

秀蘭松了一口氣。一路上總算平安順利地到達了分區。分區歸省裏管,最大師級,家屬區不像天津那邊那麽大,人也沒那麽多。她們住的這邊繞過山去,便是海軍軍|區家屬區,兩邊離得不遠。看見青山綠水,兩個小姑娘充滿了新鮮感,一下子就被吸引了。把剛剛的不愉快抛到了腦後。

一到家屬區,蔣琬、林楓夫婦早就在門口迎着了。

“秀蘭!”

“蔣琬!哎呀,你怎麽帶着舒顏站在風口啊!”秀蘭趕忙過去。

有日子不見了,蔣琬的臉上有些許憔悴,卻一如既往地溫婉大方,她絲毫不提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所經歷的,只拉了拉舒顏的小手,“舒顏非要來接向楠。”

兩個年紀相仿的女孩兒歡歡喜喜地站在了一起。

轉臉看林楓,秀蘭大為驚訝。如果說蔣琬的臉上只是些許憔悴,那林楓整個人簡直就是灰頭土臉,毫無往日的風采。人也黑了,瘦了。見到她和胡雪健,似乎有些激動,胡雪健與他緊緊握了握手,對林楓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必多說了。”

秀蘭聽到林楓還是有些哽咽、小聲地說出了那三個字:對不起。在他看來,胡雪健和馬秀蘭一家也會到這邊來,是受了他們家的牽連。如果當時馬秀蘭但凡說一句對他們不利的話,現在恐怕連雲山都來不了,更別提挂職了。挂職還有機會恢複,待遇也還是在的。

蔣琬看到自己丈夫的反應,心裏的過意不去也湧上了心頭,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秀蘭生怕她也說這個,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都是朋友,咱們現在又是鄰居了不是?走吧咱們進去,這裏人多。”

“你們住哪兒啊?”馬秀蘭好奇地問道。

蔣琬指了指,“還跟以前一樣,跟你們前後排。”

可等到了自己所住的房子,兩個小姑娘還是傻了眼。

家屬區都是一排排平房,帶一個小院子,每一家都挨在一起,平房看起來也不新了。下午四點的陽光照在秀蘭一家的臉上。新來一家子人,還有這麽兩個漂亮的小姑娘,哪能不引起注意?各家離得近,圍牆又是镂空的磚,不少人在自建的小廚房平頂上,朝這邊望了望。

兩個紮着羊角辮綁着蝴蝶結綢繩的小姑娘望着灰突突的磚牆,看着就不大的小院子,傻了眼。向曦還小,什麽都不知道;向楠卻已經六歲了,她望了望四周,又回想起天津那個家,心裏有了想法,臉上滿是失落和委屈,眼淚也在眼睛裏打轉轉。

卻沒有像妹妹那樣哭出來,而是獨自默默地擦了擦眼淚,低着頭不做聲了。

胡雪健最疼愛向楠,一下子看到了女兒的小動作,于是俯下身子,對向楠笑道:“楠楠你看,那邊有兩棵樹,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秋千嗎?爸爸明天就給你做一個。”

向楠懂事地點了點頭,對父母說道:“爸爸,我喜歡這個家。”

胡雪健疼愛地貼了貼大女兒的額頭。站起身來,跟秀蘭一起把東西搬進去。

蔣琬笑道:“知道你們今天到,我跟林楓特地提前幫你們收拾了一下。這邊靠山近,有時候風大,有塵土。我們今天又開了窗透氣,回頭你跟胡團長還是再打掃一下。”

“太謝謝了!”秀蘭感謝道,“呀,房子還挺大的,挺好,幹淨利落。這比我以前小時候住的不知道強多少!我們家以前八口人擠在一間屋子呢。來的時候匆匆,東西也不便多帶。很多東西還是得買。明天我上一趟街。”

秀蘭圍着繞了一圈,這兒有三個卧室,一個書房、一個廚房,平心而論已經很不錯了。當然了,沒法和以前的房子比。胡雪健正在逗小女兒,突然,馬秀蘭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趕忙拉過蔣琬,壓低了聲音問道:“這屋裏沒廁所?”

“嗯,是啊。”蔣琬點了點頭。

秀蘭瞪大了眼睛,仿佛不認識眼前的蔣琬似的。“不是吧?大姐你不介意?”

蔣琬感慨地一笑,“介意又怎麽樣?又不能現給我在屋裏蓋一間。再說了,大家都一樣,憑什麽我們搞特殊?門口不遠有公用的。”

秀蘭還是驚訝,“我當然知道沒什麽,我是農村出來的,那都是旱廁。可……你家舒顏也能習慣?”

她旋即聽見蔣琬輕嘆了口氣,朝客廳正在說笑的舒顏和向楠看看,又莞爾一笑,“怎麽可能上來就習慣?剛來的時候死活不肯上公用廁所,寧肯尿褲子也不去。給她買了單獨用的痰盂,也堅決鬧着不用,要回天津去。大晚上的又哭又鬧,嚷嚷得鄰居都醒了。她爸舍不得管她。結果第二天林楓就被叫去談話了。我就帶着舒顏去門口等她爸,她爸不出來就一直等。告訴她,再這樣,爸爸也許就會像爺爺一樣不知道去哪裏了;也許我們連這裏都住不上。之後她就都接受了。”

秀蘭聽完蔣琬平靜的敘述,不知怎的,特別心酸。難怪剛剛看舒顏第一眼她覺得有些不習慣,現在才回過神來。以往舒顏總是打扮得漂亮洋氣,穿着小皮鞋小裙子,今天卻穿着普通的春襖,只紮了兩個低垂的麻花辮,也沒有從前那份小孔雀般的傲氣了。

“後悔嗎?”兩個女人倚着門框,蔣琬笑道。

秀蘭也笑了,“有什麽可後悔的?後悔還叫姐妹?不得有福同享、有困難同當?”

“謝謝。”蔣琬輕聲謝道。

“謝什麽?我聽過一句古話,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我只希望哪天我有困難了,少些人落井下石,多些人雪中送炭。這還不得得益于平時多幫助別人些?”秀蘭這麽說着,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出鄭長林的嘴臉來。還有喬館長,多好的人哪!兩口子都是老知識分子,聽說都去農場了。臨了離開天津的時候,也沒能去見見。

馬秀蘭有些擔心自己那兩個女兒,向楠倒沒什麽,主要是向曦。

“說真的,我挺佩服你的,又要安慰林楓,又要安慰女兒。”

蔣琬淡淡笑笑,朝門外望了望,兩個男人在搬東西,忙得熱火朝天,無暇顧及。“這算什麽?我家還有更難安慰的嬌氣‘千金’。”

馬秀蘭一愣,接着反應過來,“你說你婆婆?”

蔣琬點了點頭。

“哦對哦,郭阿姨也跟你們住一起,她習慣嗎?”印象中那是個什麽事都很講究,雖然不是新派洋作風,但愛擺架子擺譜,能幹強勢的女人。聽說以前也是普通工人家庭出身,之後參軍進了衛生隊。但嫁給林楓父親後,一直被寵着,之後調到醫院,工作上順風順水慣了,也就講究的事情多了。醫生嘛,總是愛幹淨的,什麽都怕細菌。你讓她冷不丁地從那種體面的日子回到過去來,她未必能習慣。

“你說呢?”蔣琬娓娓道,“頭天跟着我們到了這裏,什麽都沒說。我給她打飯,她也板着臉說不吃,說‘不知道老林在吃什麽呢,我哪有心思吃飯?’。後來林楓發脾氣了,說家屬隊趙傳清家,妻子一聽丈夫的事,立馬離婚撇清關系、劃清界限,帶着孩子走了。說‘蔣琬已經不錯了,現在一家人正應該是風雨同舟的時候,你再發脾氣,我也跟你劃清界限’。然後我婆婆就不做聲了。”

馬秀蘭忍不住捂着嘴笑,“真沒想到你家林楓還有硬氣一回的時候!我咋覺得聽着有點痛快呢?”

蔣琬無奈笑笑,“我那會兒也是這麽想的。從跟林楓結婚開始,她都欺負我好幾年了。後來前幾天晚上,我半夜聽到哭聲,吓得一激靈,就把林楓推醒了,讓他起來看看。結果是她老人家一個人躲在房間裏對着我公公的照片哭呢。”

“啊?她還會哭?”馬秀蘭實在把這個形象和平時對郭女士的印象聯系不到一起去。

“嗯,可不是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林楓哭笑不得,說‘我爹還沒死呢,你抱着照片哭什麽勁兒?’誰知哭得更厲害了,說她想老林了,想老林把她接回去,還住到以前那個地方去。”蔣琬望了秀蘭一眼,“我跟林楓看着也挺心酸的。”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就一起收拾起了房子。

果然,還沒到晚上,向曦就因為上茅房的事在廁所外嚎啕大哭了起來。

本來是秀蘭哄着她過去的,這小丫頭精得很,剛探進去個腦袋,看見那無遮擋的坑,以及陌生的阿姨姐姐,登時撒腿就跑,被馬秀蘭一把揪住了。

“你往哪兒跑?”

“我要找爸爸,我要回天津去!”

秀蘭板起臉來,“去什麽天津?這裏往後就是你的家!”

秀蘭沒打算在這裏安慰她,哄她去,已經惹人看熱鬧了。“我問你,要麽你自己一個人進去、,要麽我陪你進去,你自己選。”

“我不上這個地方,裏面好臭!我就是不上!”

“那你可就尿褲子了。”

向曦跺着腳,“我就是不去!鞋子都踩髒了!”

走在路上的人已經在看笑話指指點點了,“這誰家孩子?怎麽沒見過?”

“新來的吧,一看就城裏小孩。”

秀蘭無奈地抱起向曦,勸上廁所計劃告終,看來以後得長期讓她在家裏的盆裏了。

“這誰家漂亮小姑娘呀?這不向曦嗎?”一個和藹可親的五十來歲中年婦女對向曦笑呵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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