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狗和溪東河

白狗和溪東河

齊骁醒來的時候是後半夜了。

他還是之前摔倒的姿勢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左手長時間壓在身下麻得沒有感覺,齊骁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了起來。一想起之前胸口的巨痛他就脊背發涼。

抹了抹胸口,心髒像是跳得非常穩健卻不知道之前的疼痛是從何而來。好在人醒了以後似乎沒有什麽異常,齊骁也就沒有放在心上。

之後的幾天梁捷一直沒有再來過魁元樓,大廳彈琴的學生也完成了考試不再耽誤上班的時間,梁風每天下午四點半都會準時下班。有點讓人沮喪。

齊骁每天下午到魁元樓的時候會先去看一眼梁風,那人總是沒什麽表情地做着事情,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很偶爾對着客人或者同事笑一下。

齊骁喜歡看男人偶爾的笑裏透出的溫暖。仿佛遠遠地看着他就覺得心請很好。齊骁自嘲地覺得自己是太久沒找床伴了,所以看着男人就容易發情。不過那父子很招人喜歡,魁元樓裏裏外外的人都會認同齊骁這個想法的。

再一次見到梁捷是一個禮拜以後的事了。梁風把梁捷直接帶去了總管辦公室,他站得遠遠地看着兒子把在學校裏家政課做的壽司分給齊骁吃。

齊骁那個樂的,眉眼彎彎的一直笑不停,把梁捷摟了又摟,一副心情好到不行的樣子。

兩人分着吃了那些壽司,齊骁又問着梁捷學校裏有沒有什麽好玩的事,梁捷想了很久才想起來說:“學校裏沒有什麽好玩的,但是我們家裏多了一條爸爸看不見的狗狗。晚上一直在樓下叫,害得我都睡不好。”

齊骁擡頭看了看站在遠處聽到孩子的話也擡眼與他對視的梁風。那人的眼神裏帶着疑問。

“小捷,那條狗長什麽樣,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能見到它的?”

“從前天它就一直在我們家的院子裏好像肚子很餓的樣子,我以為它想吃飯,讓爸爸去喂了可是它也不肯吃,就是叫喚。”梁捷說得很為難的樣子,像是很擔心那只狗。

齊骁的腦子裏這時正浮現出梁風拿着食物對着空氣喂狗的模樣,覺得很有喜感。又看了眼男人木木地站在那裏,真想知道這個人是真的原本就是這麽一副模樣還是因為和人不熟才會有的木讷。

“明天我去你們家看看。只是如果是狗的鬼魂,得想點法子才能知道那狗想要的是什麽。”齊骁皺起眉頭,話是對着梁風說的。

梁捷呆了沒多久。給齊骁講了這兩天看的故事,最後親昵地在齊骁的臉上親了一大口,才和梁風回去。

齊骁一直笑着,看着高大的男人牽着小孩的手,小小的孩子要被牽走,還不忘轉頭用肉肉的小手和自己揮手告別。齊骁臉上的酒窩是越來越深,笑得也很好看。高大的男人看見了,覺得這笑是很好看。

……

第二天是周三,齊骁每周三休息,一周也就這麽一天的假期。早上回到離魁元樓走路只要五分鐘的公寓,随便洗了個澡,窩在沙發上就睡了。

一個人呆着久了,就會有各種各樣奇怪的癖好。齊骁喜歡睡沙發,卧室多數時間只是裝飾用的。所以這些年除了和人419的時候,他只有在沙發上才能睡得踏實。他喜歡翻身的時候,會撞到沙發靠墊的感覺,雖然冷冰冰的,卻軟軟的,像是有人在身後。

下午估摸着梁捷放學了,齊骁照着梁風給他的地址去了城北。梁風的家很好找,離最近的地鐵站走路不用十分鐘,卻是鬧中取靜,很別致的一個小院子。初夏,淩霄花開了一牆的橙黃,爬山虎爬得牆壁綠油油的。院子裏種了幾排韭菜、小白菜、蔥,一旁的花圃裏開滿了豌豆花。院子的角落是個雞窩,裏面養了兩只成年的雞,看樣子像是母的,挺悠閑地在寬敞的籠子裏走來走去。

齊骁的車開進院子裏,按了按喇叭,就下車一直看着那窩雞。雞窩像是用兔子窩改成的,一半是木制的,分上下兩層,上層鋪了稻草,下層和外面的網籠連在一起,是雞平時活動的區域。齊骁驚喜地發現,上層的草堆裏,有兩個雞蛋。像是這兩只雞今天才生的。

二樓開門的是梁捷,看到樓下正觀察雞窩的齊骁,就樂了,大叫了一聲“齊叔叔——”就跑了下來,腳上還穿着在家裏才穿的卡通貓咪小拖鞋。齊骁看着小梁捷一點一點地下樓梯,踏到樓梯的最後一步就撒歡似的跑了過來,心裏甜甜的,止不住的笑意挂在臉上。很難得的,有個人會喜歡他。

“齊叔叔,這是蘑菇和花花。棕色的那只叫蘑菇,有白色斑點的是花花。她們可乖了,每天都會下蛋。蘑菇有時候會下兩個喲!”小梁捷很熟練地從外面打開二層的門,拿出兩個雞蛋,又把門上的插銷插回去,牽着齊骁的手上樓。

小梁捷的手軟軟的,很小很暖和。

家裏梁風在廚房做飯,見到齊骁來了,點了頭下算是打過招呼,繼續埋頭做飯。廚房用透明的移門隔開了,香味止不住地往外冒。齊骁晚上也沒吃東西,有些餓了,聞到飯菜香肚子很應景地“咕咕——”了幾聲。好在梁捷跑去房間裏拿小人書去了,也沒有誰聽到。

梁捷拿了本故事書來,拉着齊骁要去閣樓。齊骁也就跟着他踩着旋轉木制樓梯到了樓頂。樓頂的露臺被改造成了小花房,裏面是梁風種的各種花草,齊骁叫不出名字,卻知道那個人是用了心的。花房邊上是一個很大的水缸,水面上浮着幾朵半開的水蓮花,裏面養了好幾條紅色的鯉魚。梁捷拉着齊骁到邊上的木制搖椅上坐着,打開故事書,和齊骁頭并着頭一起看故事。

梁風做好飯來到露臺找人的時候,就是看到這一大一小在夕陽下挺和諧地坐着,頭挨着頭一起看書。每一頁齊骁都讀得很快,讀完了,也就不看書,而是擡頭看看梁捷認真讀書的樣子。其實梁捷在學校是個不怎麽愛搭理人的孩子,老師對他的評語,總是希望他能活潑點,能和班上的孩子們玩到一起去。難得這孩子和齊骁是真的親近。

梁風叫人下樓吃飯,他只是很普通地做了幾個梁捷愛吃的菜:虎皮蛋,清炒豆角,蒜蓉蝦,還有一鍋冬瓜筍幹蝦仁湯。齊骁是餓了,也不客氣地每個菜都大口地嘗,心裏暗自想,會做飯的男人,都是好男人,這個會種花種草還會養孩子的男人,自己是真的沒有看走眼。

其實齊骁也做得一手好菜,曾經每天做好飯等着愛人回家吃飯,可是等得太久太多年,也就再也不做飯了,餐館裏的員工餐,一吃就吃了好幾年。休息的時候也就在家裏随便吃點微波食品。像今天這樣像是一家人一起吃飯的感覺,是很久很久都沒有了。

三個人也不怎麽說話,偶爾梁風給梁捷夾幾口菜,在看到梁捷要吃第三個虎皮蛋的時候制止了他。齊骁吃得很開心,眼裏一直都帶着笑意。

一頓飯吃完的時候,天色開始漸漸地暗了下來。

梁捷跑進屋看動畫片去了,齊骁幫着梁風收拾碗筷,廚房裏就只有他們兩人。

“為什麽來魁元樓工作?”齊骁把吃剩的菜撥到小的碗裏,拿過梁風遞過來的保鮮膜蓋上。這個動作他非常熟練,曾經的很多年裏,他冰起來到壞掉的菜比吃下去的還要多。

“離小捷的學校比較近,放學了好接他。”梁風回答得很自然。

齊骁一直盯着梁風修長的手熟練地整理碗筷,聽到這個答案,視線終于離開了那雙手,看向男人。這個男人住的房子,占着城北黃金地段卻只有獨棟,若是真賣了能把整家魁元樓買下來。而且一樓車庫裏停的那輛車,是用齊骁一整年的工資都買不起的。

只是既然梁風不願意說,齊骁也就随着去了。世界上無法解釋的事情很多,有時候連自己都不能解釋自己的想法和行為,別人的事,只要不傷害到自己,見怪不怪就好。

兩人收拾好了。天也全黑了。

齊骁隐隐約約地聽到樓下有狗的叫聲,問了梁風,那人卻什麽也沒有聽到。梁捷剛看好了每天都要看的偵探動畫片,像是也聽到什麽似的,跑了過來,拉住齊骁的手說了句:“齊叔叔,那狗狗在樓下了。”

三人下了樓,橙黃色的燈光下,齊骁停在院子裏的車邊,站着一條狗。那狗和一般的狗似乎不同,也就一尺大小,通體雪白,若不是叫聲是狗的聲音,齊骁會以為那是一只貓。那條狗很端正地坐着,面朝齊骁他們的方向,像是對着他發出的聲音。

“小捷,前幾天狗狗都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嗎”齊骁好奇。

“沒有,都是晚上我趴在窗戶上看到它在院子裏東走走西走走的。”梁捷也覺得今天的狗狗和平時的不一樣。

“梁風,你和小捷呆在這裏,我過去看看。”

齊骁覺得,這狗似乎是在等他。

他順着樓梯下樓,想靠近那條狗。若狗是鬼,那麽它一定會逃開,因為所有的鬼都會離齊骁遠遠的。

直到齊骁已經走到了車邊,狗還是緊緊地盯着他,一點也沒有要逃跑的樣子。

……

越來越近的時候,那之前看似很溫順的狗,沒有任何預兆的突然張起了獠牙向齊骁撲了過來。齊骁是沒有一點心理準備的,也不知道被不知道是鬼還是別的什麽生物咬到會是什麽樣的感覺。那一剎那,齊骁心裏暗叫一聲“糟糕——”,但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那狗直接撲向齊骁的右手,狠狠地咬了下去。那股鑽心的疼,一下子讓齊骁全身都僵直了。他用左手想要掰開那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鮮血從右手崩裂出來,狗身上的皮毛的都被鮮血染紅了。狗只是死咬住不放,怎麽也掙脫不開。

最後齊骁疼得跪倒在地上,用一種很奇怪的姿勢半卧着。

疼痛讓男人所有的感覺都變得敏銳無比。他開始感覺到後背貼着一個溫暖的胸膛,耳邊是梁捷的聲音。

那條狗似乎是聽得懂梁捷的話,聽到梁捷大喊:“放開齊叔叔!放開齊叔叔!” 那狗就真的不咬了。尖銳的牙齒生生的從齊骁的手臂上拔了出來,鮮血一下子濺出了更多。

那種撕心裂肺的疼,齊骁只是咬着牙硬生生地挺着,吭也不坑一聲。他是清楚地聽到,那條身上一半的皮毛被他的血染紅了的狗,突然發出了和他一模一樣的聲音:

“有個女人淹死在溪東河裏,變成了厲鬼,那條河已成了一灘死水,要發臭發酵了。”

“你為什麽咬我。嘶——”齊骁強忍着痛,皺着眉問。

“你煞氣夠重,或許能鎮得住那個瘋女人。”那狗張了張嘴,嘴裏的血還流出了幾滴,樣子十分駭人。

“你要多少,都拿去吧,只是以後別來打擾他們。”齊骁努力地讓自己鎮定,若是要他的血那麽簡單,給它就給它吧,就當是獻了一次血,疼一疼就過去了。

那狗卻沒有動作了,看了看被血吓得有點哆嗦的梁捷,轉身就走了。

“今天只是驗個貨,五天後來溪東河,你若助我除去那女鬼,我自然就不會再來。”

齊骁捂住流血不止的右手臂,掙紮着要站起來,但可能跪得太久了,又流血太多,人一起來就頭昏得厲害,直直地往後倒了下去。

齊骁心裏暗叫不好。後背卻倒在了一個人的懷裏。很軟,也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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