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認

相認

秋少海被她的豔色威懾,頭皮瞬間一麻。

腰杆下意識壓彎幾分,甚至後退了兩步。

等回過神,聽清她的稱呼,又不由暗生惱怒。

他略作掩飾地咳嗽一聲,聲音沙啞,顫抖着伸出手,要去摸春央的腦袋,濁淚已經泛上了眼角:“陽陽啊——”

春央盈盈轉身,避開他的觸碰。

她優雅地向後,倚向皮沙發靠背,笑容随意輕柔,直視秋少海。

指尖在扶手上輕輕一扣,全身籠着層矜貴的冷漠,“行了,這兒沒有記者和網友,您就別演了,太假。”

隔壁會議室,監控将這一幕完完整整地清晰投映在衆人眼前。

“我說怎麽這麽別扭,原來弟妹這副倨傲輕蔑的姿态——”谷茂春不輕不重擂了一下秦冬眠的肩,斜着眼笑,“簡直像把你這大灰狼的皮扒下來,披在了小綿羊的身上。”

秦冬眠嘴角含笑,黑眸淡淡瞥他,刮來一道冷意,當視線轉回春央臉上時,又漾起柔柔的光,慵懶又深情。

看得谷茂春誇張地“哎喲哎喲”,大呼刺瞎了朕的龍眼。

高清熒幕誠實的捕捉到秋少海臉上一閃而過的尴尬。

那是因為,在他的預想中,即便時隔多年,那個曾經在他拳頭下瑟瑟發抖的養女,再次面對自己,依然會小臉恐慌,泣不成聲,哀求他不要再爆料。

甚至他已經做好了春央縮在那位巨星老公身後,柔柔怯怯,絲毫不敢出聲的準備。

誰知,遠遠瞧見她,通身珠光寶氣,眉間燦然,嬌美奪目,舉手投足優雅從容,有一股獨屬女性的潇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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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那雙杏眸平淡中略帶嘲弄,輕掃過來時,他的脊背先塌了一半。

就像曾經随意丢在地攤兒上的布包,某天卻搖身一變,被恭恭敬敬安置在奢侈品專櫃裏,隔着晶瑩剔透的玻璃罩,燈光一打,散發出金碧輝煌的豪華亮澤。

這麽一想,須臾間,秋少海又生出了底氣。

不就是個精美包裝出來的戲子麽?

而且,輿論已偏向自己這邊,口誅筆伐春央的網友浩浩蕩蕩,還有那位神秘青年承諾保他無虞的篤定神情,以及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大筆豐厚酬金…

“陽陽,我知道你怪爸爸,當年對你不夠關心,但是看在這麽多年,我一直費心竭力找你的份上,你原諒爸——”

“媽媽是怎麽死的?”

突然,春央輕輕出聲,打斷他唱作俱佳的表演。

猛然聽她這麽一問,秋少海動作頓住了,心神一慌,喘了好幾口氣,才慢吞吞地抹起眼淚:“你離家後不久,她就吃了安眠藥…”

春央的目光久久地頓在空中。

腦海中閃過那晚的暴雨,還有方文靜臉上的殷紅血跡,她閉了閉眼,仿佛當天的驚雷和閃電隔了十年的時光,再次重重擊打在她的心尖。

“陽陽…爸爸已經知道錯了,我也都改了。你媽臨走前的願望,就是希望咱們一家人團聚,她死不瞑目啊,你跟爸爸回家吧,爸爸求你了——”

說到最後,他捂着臉,老淚縱橫,泣不成聲。

另一邊,谷茂春皺起眉頭,“這兒都沒別人,他怎麽還演,難道他猜到了房間裏有監控?要不算了吧,我看小春的臉色也不太好。”

秦冬眠薄唇緊抿,一言不發,輕敲着扶手的指關節卻停了。

一時間,兩個房間同時陷入沉默。

只剩秋少海的嗚咽嗳氣聲,在衆人耳邊回蕩。

見春央不說話,也沒理他,秋少海的演技和精力逐漸透支,悲傷的情緒無以後繼,便漸漸停了,手卻沒松開,從指縫間悄悄打量春央的臉色。

卻見她單手輕支下巴,正坐那兒盯着他瞧,紅唇噙笑,眼神明晃晃的滿是戲弄,像在看耍猴一般。

秋少海不由一僵,臉上雖還笑着,眉間卻快速劃過一絲熟悉的陰鸷,“陽陽…你笑什麽?”

春央唇邊帶出絲笑意,保養精致的指尖撫着頸間的鑽石,聲音清甜:“笑你獨角戲唱得好。你看有人搭理你嗎?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

“你…你什麽意思?”

被她再三愚弄,現在又聽到這句意有所指的話,秋少海心裏一梗,呼吸不由粗重幾分,眼角氲出根根血絲,但目光被她捏在指間的珠寶吸引,臉上的猙獰便摻雜上濃重的貪婪。

這麽多年,他還是一點兒沒變。

春央心裏清楚,要不是秋少海心思多疑,顧忌着房間裏可能有攝像頭或竊聽器,恐怕會當場跳起,狠狠甩她兩記耳光,再用力踹幾腳,才能解氣。

但好在,魚兒終于上鈎了。

“什麽意思?當年你總是一副深情又痛苦的模樣,但媽媽一直想盡辦法離開你,你不明白原因嗎?”

這句話,是秋少海的死穴。

果然,他腦子一轟,理智瞬間被滔天怒火燒得殆盡,蹭地站起來,幾步逼到春央面前,面色鐵青瞪着她,咬牙切齒咆哮:“你再說一遍!”

幾乎同時,監控室的秦冬眠周身發寒,腳下生風,大步向外走。

“老秦!”眼看不對,生怕他失态壞事,破了春央設下的局,谷茂春趕緊一把将他抱住,不顧秦冬眠黑眸中的冰冷刺得他背後發涼,提高嗓子連聲勸:“她可以的,她能應付!你的冷靜自持去哪兒了!回魂了嘿!”

清冷低沉的一聲,冷戾爆開:“放手。”

谷茂春閉上眼睛,視死如歸:“今兒你想離開這房間,就從兄弟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話音剛落,秦冬眠不動了。

哎?這麽有用?嘿,沒想到我在他心中的分量還挺重的,谷茂春還沒得意完,順着秦冬眠的視線看過去,也愣住了。

只見畫面上,春央腳跟一蹭,把7厘米的細高跟甩開,直接光着腳,踩着地毯,站到秋少海面前。

一步一步,笑容不減。

她稍稍仰起臉,霎那間,秋少海表情錯愕,他的眼前好像出現了幻覺。

在美若天仙的年輕女人背後,仿佛還站着一個穿碎花裙梳低馬尾的瘦弱少女,兩雙水潤潤的杏眸漸漸重合,她們一起直視着秋少海的眼睛,堅定地說道:“我已經不怕你了。”

我已經不怕你了。

女人嗓音嬌柔,輕輕一句,卻如當頭棒喝,敲在秋少海頭頂,震出“嗡嗡”回響。

“我記得,被你打得狠了,媽媽會吃止痛藥。瓶子壓在枕頭底,伸手就能摸到,非常方便拿。”春央心頭浮上酸楚,眼眶泛淚,話鋒卻淩厲陡轉,一字一句:“但她從來都不需要安眠藥助眠,所以,那些自殺的藥,是誰放進到她的瓶子裏的?”

瞬間,秋少海渾身一凜,發着抖,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

“你…你別血口噴人!”回過神,他雙目藏火,目光壓到她臉上,“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全抖到網上去?”

春央的目光如他所願地瑟縮了一下,很快,秋少海就眉目舒展,冷靜下來,他坐回沙發,笑吟吟的臉上甚至帶了絲得意,意有所指,“你現在的老公,知道你得過精神病?你說如果他知道了——”

“你…”春央擡手攏了下發絲,纖弱的肩膀擋住半邊臉,卻讓秋少海恰好看清她眼裏浮起的幾絲慌亂,“抑郁症不是精神病,請你不要亂說。”

“好啊,想讓我別亂說,你得…”他意味深長地停住,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咱們國家不是規定了,子女對父母有贍養義務嘛。”

春央咬了咬唇,像小時候那樣,怯怯地問他,“那…你覺得多少合适?”

“兩百萬。”

她剛要點頭,秋少海嘿嘿一笑,伸出手指搖了搖,“每個月兩百萬。”

春央杏眸睜大,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說什麽?這麽多!”

“對你來說只能算毛毛雨。”見她終于害怕了,秋少海不禁有些受用,滿腔的豪氣也重回心底,他向後一靠,大手一揮,慷慨地給她拿主意,“外面不都說你公公是首富嗎?你男人又那麽大的明星,他倆随便誰從指縫裏漏點出來,幫你洗清名譽,不是舉手之勞?”

春央哭腔都出來了,急急追問:“所以如果我不給錢,你就會繼續敗壞我的名譽?”

“廢話,不然我花了這麽大的功夫,是——”

話音落下,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再去看春央,面帶諷刺地站在那兒,眼裏幹幹淨淨的,哪還有半點淚水!

“你這個小賤——”秋少海勃然大怒,撲上去撕扯她的肩膀,滿嘴髒話還沒吐幹淨,被春央一腳踹到肋骨,嗷一聲倒在地上痛得打滾。

下一秒,房門破開,烏泱泱湧進十幾個保镖,塞住秋少海的嘴,幹脆利落地把人拖走了。

他的喉嚨咯咯作響,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突然掐緊,眼瞪如牛,蒼白的老臉憋得通紅,前額蹦出蚯蚓狀血管,胸膛劇烈起伏,看起來倒比直播時,更像一個病人。

不甘心啊!他的指甲在地毯上劃出長長的深痕,看向春央的眼裏,滿是猙獰,如惡魔再生。

但很快,他就再也不能為禍人間了。

春央松了口氣,大腦有些缺氧,微微眩暈,沒等她擡手撫額,脊背就貼上了沾着溫熱薄荷香的胸膛,一轉身,下巴壓到兩道清瘦的鎖骨。

“怎麽不穿鞋。”

男人醇厚迷人的低音炮和呼吸一起,拂過發頂,順着耳腔滑落心底,讓春央忽然渾身一松,那塊曾經壓在心底的石頭,悄然粉碎了。

她貓似的蹭了蹭,乖巧窩在他懷裏,“冬眠…”

頭頂落下聲輕笑,嗓音大海般溫柔,“嗯?”

“小時候我總在想,是不是因為我不夠高,或者不夠壯,才會怕他。剛才脫掉鞋的一瞬間,我才忽然發現,原來讓我不再害怕的,是我的勇氣。”

他靜靜抱着她,好像要穿過十年的時空,輕輕摟住他傷痕累累的愛人。

她又扁起嘴,忍不住生氣,“不過,要是早知道能正大光明地踹他一腳,我就穿那雙跟上鑲鉚釘的了!啊啊啊後悔!”

秦冬眠的眼角眉梢被笑意壓得微彎,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真是個小壞蛋。”

然後,不顧小壞蛋羞得滿臉粉紅,手臂攬住佳人細腰,把她整個人向上一提,鞋面見隙塞到她的腳丫底,把人摟住,帶着她一頓一頓地往前走,僵硬又滑稽,惹得春央仰臉笑起來,眉心擦過他泛青的下巴颏,于是她笑聲更大,清脆地響在他耳邊,以及小小的一聲,“謝謝你呀。”

翌日,@平安榕城重磅發布:春央原名秋陽,為秋少海養女,後因遭到其虐待和家庭暴力,榕城法院于2008年7月11日判定剝奪其監護人資格和撫養權力。”

下午,R.S召開新聞發布會。

春央淡妝,一襲白裙,黑發披肩,眉眼婉然。

面對着瘋狂閃爍的長/槍短炮,她笑容明燦,“在這裏,我想鼓勵和我一樣不知自己從何處來的孩子,還有正在遭受家庭暴力的人們,反抗是我們最堅強的武器,它不應該被剝奪,也無法被剝奪,只要你時刻擁有勇氣。”

同時,一段視頻神不知鬼不覺地被發到了網上,正是秋少海和春央在房間內對峙場景。

輿論頓時反轉。

于是,網友們又吃着瓜,成群結隊地聲讨曾經發博指責過春央的藝人,其中聚集最猛火力的,是任君期的那條微博評論區。

掃眼一看,已被“任君期道歉”的留言刷屏。

沒過五分鐘,任君期把微博删了。

這下可好,衆人霎時樂開了花,編着段子全方位嘲諷,更有微博野生詩人,作了句狗屁不通的打油詩,也被火速點贊到熱評,“道歉何時來,君問歸期未有期,只因他又删了你。”

把屏幕對面的任君期氣得當場砸了手機。

正喘着粗氣,忽然聽見鈴聲大作。

他皺起眉,疑惑着一張臉,在偌大的客廳幾乎翻了個遍,才從鞋櫃的一角找到已經蒙了一層灰的手機。

來電閃爍,是個陌生號碼。

尾數卻很熟悉,321。

他想起來了,這手機和電話卡只用了一次,用以和秋少海聯系,但他不是已經扔了嗎?

不對,朦胧的記憶漸漸清晰,因為不放心助理,所以那天,他換好僞裝,打算親自走兩個街區,再把手機扔了,結果剛走到門口,經紀人恰好到訪,慌亂之下,他随手把它一塞,原來是放到了這兒。

不過,那不成事的老頭還找他幹嘛?

任君期冷笑一聲,直接把手機扔進了垃圾桶,屏幕磕在地面,碎開一片蜘蛛網狀的裂痕。

鈴聲卻很固執,響了一遍又一遍。

後來,大概是預料到他不會接,又改為發短信,嗡嗡震動,根本不停。

任君期怒火中燒,大步走上過,把它掏出來,正要直接關機,卻見屏幕上亮着五六條短信,中心內容只有一句:“給錢,不然把你我交易曝光。”

“一分鐘不回,就加價一百萬。”

他不由呆住,像從頭到腳澆了盆冷水,把怒火徹底熄滅,随後,湧起顫栗般的後怕。

短信依然在湧進來,秋少海的獅子口也越開越大,已經從兩千萬加到了四千萬,他咬着牙,撥了回去,那邊嘿嘿一笑,“怎麽樣?任大明星,咱們見個面吧?”

“你是誰?怎麽有我的號碼,請不要再騷擾我了。”

秋少海故作驚訝,“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或者我提醒您一下?咱倆見面那天,你穿了件黑色衛衣牛仔褲和棒球帽,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給你兩千萬,幫我搞臭一個人。”第二句話說, ‘別廢話,就問你做不做?’。”

“哦,我怎麽記得這麽清楚啊?”他自問自答,洋洋得意:“還記得我擺在桌面上的打火機嗎?那其實是只錄音筆,啊,還不小心裝了個針孔攝像頭。”

任君期臉色鐵青,手背青筋暴起,幾乎要将手機捏碎。

“怎麽?還沒想起來。行吧,買賣不成仁義在,我給你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明天六點之前,我這個賬戶要是收不到錢,咱就網上見。”

任君期一聽,命吓掉半條,哆嗦來哆嗦去,直接撥了個號碼出去,響了七八聲,那邊才接,聲音冷淡:“什麽事。”

他咽了口唾沫,把詳情說完,那邊語氣更是冰冷,“我幫不了你,自己解決。”

“霜霜!你不是說這事兒成了,你就和我在一起麽?!現在出了問題,怎麽又不插手了?”

“呵。”她冷笑一聲,“可是,你事兒辦成了嗎?”

然後不等他回答,直接掐斷通話,把手機重重往桌上一丢,氣的直咬牙:“這個蠢貨!”

經紀人見她臉色不對,忙問怎麽了。

她冷靜下來,卻又不氣了,嘴角忽然帶起一抹笑,“狗咬狗,也挺有意思。”

傍晚時分,秋少海裹着一身酒氣,叼着牙簽從路邊小川菜館走出來,沒走兩步,打了個小龍蝦味的飽嗝兒。

快到巷子口的時候,他掏出手機看了眼,啧,那孫子還沒打錢過來。

剛一擡頭,人影都沒來得及看清,腦袋上狠狠挨了一板磚。

然後麻袋兜頭罩下,狠厲的拳打腳踢雨點般落在身上,痛得他哀嚎不止,連連求饒:“好漢!好漢,別打——”

話未說完,有人重重揮下一拳,打到後腦,他只來得及感覺到腦袋底一涼,眼前就黑了。

意識徹底消散前,世界忽然變得無比緩慢。

所以,他從睫毛的縫隙,看到了露進來的一片霓虹,巨大的LED顯示屏上,是春央明亮的笑臉,手裏舉着根炸雞腿,還有gg商大紅色的logo。哦,對了,他忽然想起來,那孩子好像最愛吃的就是這個了…

當當當當——雄渾綿長的鐘聲沉悶地響在遠處,不知為何,莫名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那道從潭拓寺傳來的禪音。

那好像…好像是一個秋天。

1990年的秋天。

午後時分,秋陽漸暖,在光禿禿的樹桠間塗抹淺淡橘光。

蘆灰色的古寺被金黃的銀杏簇擁,樹影披滿路面,安寧而充滿慈悲。

他坐在牆外頭的石凳上,伸着腿,就着難得的好天氣,對着遠山寫生。

路邊有人在賣金魚,幾尾橘紅的小魚來回游弋,像一抹抹靈動的水彩。

他看了便喜歡,果斷買下,小心翼翼捧着微型玻璃缸往回走時,被人一撞,魚缸打翻,只聽哎呀一聲,命運的轉輪“喀嚓”一響,短暫停止後,便開始沿着既定的軌道,緩緩開啓了。

她被暮霭勾勒,纖弱動人,臉龐純淨而溫柔,對于他的莽撞,她只是驚訝地張了張嘴,便連忙捧着小金魚跑回路邊,請賣魚人用水救活它們。

剎那心動,一見鐘情。

在一起後,她敏感、不安、易落淚,這些特質,令他愈發着迷,她輕巧得像一縷愁思,她是詩意本身。

他們結婚了。

後來,惡魔蘇醒。

再後來,她眼睛裏的閃亮,消失了。

秋少海最後聽到的聲音,是車胎擦地的噪音,在腦海中轟隆隆作響,然後雷電大作,天空淅瀝飄起了雨,漸漸滂沱。

落在他已經凝固的臉上,和眼角沁出的水珠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千裏之外的榕城。

“央央,傻愣着幹嘛?”

春央正發呆,從漆黑雕花鐵門的一側,走出一個憨圓慈愛的女人,她年逾五十,長了對月牙似的笑臉,雙眼溫和,目光柔柔落在春央身上,帶着久別重逢的激動和淚花。

“院長媽媽…”

春央認清來人,掩住嘴驚呼一聲,淚珠成顆滾下,她又哭又笑,緊緊抱着院長,一瞬間,又仿佛回到了個撒嬌貪玩的孩子。

“我們家…怎麽又回來了?三年前我來過,結果看到了一片廢墟,到處打聽,才知道當年我走後不久,這裏就發生了火災。”

院長拉着她的手,直嘆氣:“是啊,多虧了小…秦先生,去年就注資重建了,還把我請了回來,再陪一陪孩子們。”

春央驚喜回頭,抱住秦冬眠的胳膊,眉間眼梢漾開晶瑩的笑意,“小秦先生,這就是你要和我說的秘密嗎?”

忽然意識到不對,面露狐疑,歪頭看他,“不過…去年...咱倆還不認識吧。”

秦冬眠但笑不語,牽着她,和院長一起,走進煥然一新的春天裏孤兒院。

坐落在西郊半山的這座小洋樓,掩映在一片濃綠的蓊郁中。

庭前草坪上,噴灌花灑自動旋轉,水珠熠熠生輝,像不斷噴揚的碎鑽,紅玫瑰濃豔,在花圃盛放,爬山虎攀滿了整面牆,一直向上,附在三樓的露天陽臺,綠意盎然。

露臺的門開着,紗簾被風吹得鼓起。

春央嘴角上揚,那是…小塔的房間。

正是晚飯的點兒,庭院靜悄悄的,偶爾跑過幾個你追我趕的孩子,好奇地看着他們,兩只姜黃色的肥貓趴在牆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秦冬眠卻帶着春央,徑直走到洋房的後面。

然後,她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樹梢有小鳥叽啾飛過,像是從她心跳噗通的胸中鑽出來的,輕盈又熱烈的歡悅。

原本是長滿半人高野草的荒地,如今被一座游樂場替代。

下一秒,燈光大亮,霓虹閃爍,音樂響起,“小太陽游樂園”幾個大字外纏繞着彩虹色的燈管,在夜晚熠熠生輝。

她仰起臉看他,眼眸映着燈火,流光溢彩:“冬眠…這是…”

“走,我們進去看看。”

春央傻愣愣的,被他牽着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只顧左看右看,脖子轉個不停,她不清楚自己是怎麽坐上旋轉木馬,是怎麽從穿着夜禮服假面騎士服裝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棉花糖,又是怎麽坐上旋轉秋千、碰碰船….最後坐進過山車裏,她手心一片濡濕,腦中發懵,長發被風吹得飛揚舞在半空中。

在蕩上最高點時,秦冬眠低頭對她微笑,眉眼極盡溫柔,他說:

“央央,我把童年補給你。”

春央的眼睛瞬間瞪大,眼淚緩緩流了下來。

最後,他們在摩天輪接吻,又玩了海盜船,手拉手跑回樓上,繞開奔來奔去玩耍的孩子,躲進三樓。

春央眼睛明亮,開心地咧嘴笑着,滿臉都是興奮的紅。

秦冬眠微笑:“好玩嗎?”

她用力點頭,踮腳親他的唇,“喜歡。”

一大團罩着迷霧的疑惑在她腦海中盤旋,但好像有一盞亮着光的燈塔,就在前方,正慢慢破霧而來。

“有些事,我想去問一問院長媽媽。”剛要走,被秦冬眠攬過腰,把人帶回來,牽着她來到琴房前,把她往牆邊一按,說:“別動,再給你一個驚喜。”

春央驚訝極了,“還有嗎?”

秦冬眠微微笑一笑,眼裏閃着光,“一會兒我喊你,你再進來,好嗎?”

說着,他走進了琴房,春央凝神細聽,過了好一會兒,都沒聽見聲音。

但她記得秦冬眠的話,所以很乖巧地倚着牆,卻漸漸的,眼前浮現出多年前的一幕——

頭發微長的少年脊背挺直,端坐在一架奶白色的三角鋼琴前,彈着勃拉姆斯。

也許是聽到了什麽,他回頭看過來,神情平靜,清黑的眼眸光淡淡,像沉澱着一層半融的雪。

門口卻是什麽都沒有,只是地板上,被陽光誠實地倒映出一個纖細的影子。

少年唇角微微牽動了一下,走過去把人抓出來,罰她站在一旁,替他翻譜。

他才十三歲,卻已長得十分英俊漂亮,陽光從窗外撲瀉而下,将他的白襯衫照得透亮,像一朵蓬松的雲。

少女小腿快站麻了,氣鼓鼓的,“小塔,你還要練多久呀?”

他不答話,依舊專注而認真。

她便扁扁嘴,重心一會兒換到左腳,一會兒到右腳。

還偷偷拿筆,在他背上畫了只藍色小豬。

他卻還是不理,最後她一生氣,扭頭跑了,把少年在背後呼喚她的聲音遠遠甩在身後——

春央仰着頭,笑意剛剛綻開,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輕柔純淨的旋律,緩緩流淌在夜色中。

妙曼如煙,舒緩如夢,像月光踩着星星從亘古長夜而來,溫柔地暖洋洋地,擁抱了她。

勃拉姆斯的《搖籃曲》。

春央傻了。

“陽陽,進來。”

春央卻動不了了,仿佛腳底生根,木頭似的站在那兒,然後,她受驚小鹿一般的眼睛裏,映出秦冬眠越靠越近的倒影。

白襯衫,胸前畫了一只幼稚的藍色小豬。

她的心髒劇烈跳動着,在金花跳燃的視線裏,他笑得俊美漂亮,淡茶色的眼眸亮若琥珀,周身落滿光芒。

軟軟糯糯的聲線,顫抖着,組不成他的名字:“小…小….”

他微笑着,低磁清冷的嗓音,與記憶中那個白衣少年略帶變聲期的啞合二為一。

“過來,陽陽,幫我翻譜子。”

7500+大肥章奉上~~

今天,他們終于跨過十年的時空,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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