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逆襲
逆襲
導演江暮根本沒打算用春央。
這女孩的照片他看過,漂亮、有靈氣,但韻味不夠。
他中意的女主角是那種細目淡眉,眼神倔強,舉手投足都是輕愁的女人。
說白了,她就像朵粉桃花,枝頭正俏,嬌媚争春。
而自己需要的,是一片在慘淡日光下随風飄絮的青色蘆葦。
兩者畫風就不對。
但既然秦冬眠開口,自己也不能推拒,給一個試鏡機會就是。
所以,把她和梁靈川安排在一組,确實出于江暮的私心。
甚至,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促狹,如果梁靈川的表現力全方位碾壓春央,把她漂亮地擊敗,秦冬眠的冰山臉會做出怎樣的表情呢?
一定很值得期待。
“叩叩。”
清脆兩下敲門聲,打斷江暮越想越興奮的思緒。
他左手握拳,抵在唇邊掩飾性的一咳,“進。”
“各位老師好。”
梁靈川身形單薄,煙灰色連衣裙掐住細腰,蓬軟的中長發散亂披在雙肩,襯得雙頰瘦削,鼻梁細窄,眼神敏感而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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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她都沒說話,江暮的心裏就穩了,這淡淡的神/韻,即使是最嬌豔的美人站在身邊,都奪不去她絲毫風華。
然而,當他的眼角瞥過她身後的人影時,目光卻不由地一定。
春央黑發半卷,随意散着,身上薄薄的白襯衫略大了一碼,更顯得弧線纖弱,恰好碰到江暮的目光,她眨了眨大眼睛,笑容清新,太年輕單純的一張臉了。
一瞬間,江暮的腦海中冒出很多詞,比如泛着皂香的白棉裙,懵懂青春的第一滴淚,一見鐘情的心悸,以及,初戀。
秦冬眠你丫真禽獸。
江暮無聲地在心裏罵了句粗口。
不過,可惜了。
這戲的女主角每天不僅每天面對生死離別,更要眼睜睜目睹自己的初戀一天天衰弱,也許就在下一個夜晚或清晨,死神的鐮刀就會一揮而下,把愛人的呼吸收割。
她的臉上,既有惶然,又籠着堅強,這種靈魂的顫栗感,極富張力,春央根本壓不住。
盡管心中惋惜,江暮還是掃了眼劇本,笑道,“就試重逢這段,那誰,梁靈川,你先來。”
“好的。”
梁靈川應了一聲,春央自覺地後退一步,心中暗想,原來她的聲音也比一般女人低沉,沙啞的恰到好處,略帶性感。
幕布前,攝像機紅燈亮起。
“曉...曉莊?”梁靈川眼中亮光一閃而過,驚喜不自禁,然後,她像忽然意識到什麽,臉色都白了,瞬間淚如雨下,“你...你怎麽——”
春央站在她側面,觀感直接而強烈,她...演得真好。
将久別重逢的喜悅,再次面對初戀的羞澀,對他當年不告而別的疑惑和傷心,還有,突然聽聞他身患絕症噩耗的驚愕——
真摯、動人,毫不出戲。
哀戚得春央差點跟着一起流下眼淚。
于此同時,她心裏也不由隐隐生出一種預感,這次試鏡,十之八/九要失敗了。
再看向江暮,果然,他目光灼灼,根本無法從梁靈川身上移開,眼神熱烈,臺詞還沒說完,他就激動地猛拍巴掌,揚聲喝彩,“好!”
唉。
春央舔了下嘴唇,捏着劇本琢磨片刻,比經驗和演技,自己肯定差她一截,要想拼死一搏,只能以情動人。
淚點這麽飽滿的一部戲,越煽情越好。
可要怎麽演呢?
有梁靈川珠玉在前,好像怎麽做都是東施效颦。
想了一會兒,依然毫無頭緒。
不由哀嘆,如果秦冬眠在的話,就好了...
這個念頭一出,春央猛地一愣,忽然想起拍《梅子黃時》訣別那場,他給自己說戲,生生把她逼哭了...
一時間,腦中思緒橫飛。
如果從一開始,秦冬眠不曾發布那則征婚微博,或者聶冷霜沒有蹭熱度爆緋聞,又或者在歡迎會上,她也沒抽中秦冬眠的私人微信號,那麽,他們倆還會認出彼此嗎?
退一步講,就算他們相認了,秦冬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得了肺癌。”
那邊,江暮喊停,目光轉向春央,不由流露出惋惜之色,他猶豫片刻,聲音似是嘆息,“春央,準備了。”
“嗯。”
春央輕呼一口氣,站到鏡頭裏。
“開始。”
她睫毛垂低,微微掀起,聚焦在虛空中的一點,像是有點害羞,随即低下頭,卻讓江暮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光越來越黯,像雲霧漸漸聚攏,遮住了明月,然後,眼角的淚花碎雨般淌下。
可當她再次仰起臉,幹幹淨淨的,哪還有絲毫淚痕,只剩梨渦淺笑,喜悅愛慕,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滿足。
“曉莊,好久不見。”
江暮一愣。
她改臺詞了?
瞬間恍然。
是了,一個見慣了生死的臨終關懷醫生,即使面對自己的初戀,也會下意識地安撫病人的情緒,這叫職業的條件反射。
而劇本裏寫,盡管游曉莊不告而別,消失多年,周梨緋的愛意也從未褪卻,然而,她并不清楚游曉莊的心意,所以明知不能和你厮守終生,但擁有此刻,于我而言,此生足矣。
春央給他的驚喜太大了,盡管略有生澀,卻不帶匠氣,遠超預期。
難受啊。
江暮嘆氣。
當你清楚手裏捏的是塊瓦片時,說丢就丢了,絲毫不在意,可一旦知道她可能是塊尚未被雕琢的蒙塵玉石,誰能輕易丢開手?
但如果留下——
也的确是梁靈川表現力更強些。
江暮忍不住腹诽,你大爺的秦冬眠,淨給老子添麻煩。
他的矛盾和糾結明晃晃地閃在臉上,梁靈川靜默兩秒鐘,撩了下頭發,主動請求,“導演,要不,我和春央再演一段?”
“行吧。”暫時也沒有其他好辦法,江暮捏着鼻梁點頭,随意翻出一頁,“游曉莊第一次病危這兒。”
又是十分鐘過去。
他終于長出一口氣,把遺憾的目光投給春央,“實在抱歉。”
入夜,都市霓虹闌珊,被瀝瀝細雨氤氲成暧昧的一片。
春央踢掉高跟鞋,松散慵懶地蜷起腿,窩進後排寬大的皮制座椅裏,揉着眼睛輕輕打了個哈欠。
“央央姐,秦哥那邊的活動也結束了。”
小助理舉着手機湊上前,把屏幕給她看。
奢華氣派的發布會現場,秦冬眠穿着一身裁剪熨帖的高奢暗色西裝,裏面的墨藍色襯衫解開兩顆扣,露出白皙性感的脖頸,黑發微卷,随意散在額角,平添幾分混血氣質。
他單手插兜,回眸望來,側臉線條被燈光勾勒,雕塑般俊美,驚鴻一瞥。
“這造型挺邪魅狂狷啊,不用化妝都能去演吸血鬼了。”
春央懶懶一聲,轉過眼去,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玻璃,抹出一道水痕。
她降下車窗,有水點兒濺落在臉上,擡手輕輕一掃。
長睫垂落,裹緊了披肩,今晚真安靜,也真冷啊。
沒去金碧輝煌卻空蕩蕩的東山墅,春央囑咐小潘駛回展覽館路那套103平的小公寓。
夜色漸稠,萬家燈火盞盞亮起。
春央推門開燈,通明的橘光在頭頂暈開,滿室清冷一晃而散。
掏出手機,腳跟相互一蹭,把鞋甩開,嘗試着撥出FaceTime,邊往廚房走。
她揉着酸脹的脖頸,從酒櫃裏取出杯子,倒上紅酒。
令人驚訝的是,“嘟”一聲,那頭接了。
“嗨,甜心!”安娜金黃色的發絲從鏡頭前一閃而過,一陣噪音和亂晃過後,她湛藍的眼眸出現在春央的視野裏,笑容燦爛,白牙閃亮,她往嘴裏塞了塊披薩,大口咬着,“你的丈夫,是位非常英俊的男士,我喜歡他的眼睛,像大海一般迷人。告訴我,親愛的,他在床上足夠 ‘紳士 ’嗎?”
春央酒杯一個沒捏穩,險些灑出來,她聳肩,做了個鬼臉,“他的确紳士,傳統意義上。”
安娜“哇哦”,不敢置信地搖頭,“噢不幸的女孩,成熟內斂的東方男性,他是嗎?”
春央手裏沒停,簡單搖杯後,仰頭喝盡,輕挑了下眉稍,移開話題,“SO——我何時有幸與您,我美麗的安娜相聚?”
“也許聖誕節?”
“OK,我很期待。”
挂掉通訊,春央喝掉半瓶酒,搖搖晃晃去浴室洗澡時,忽然“滴”一聲電子音,燈影幢幢的門口出現了秦冬眠高大的身影。
他單穿了件墨藍色襯衫,發膠沒卸掉,露出俊美五官,通身風塵仆仆的氣息,如從天而降的神祇。
春央明顯愣住,呆站在原地。
“怎麽。”他薄唇輕笑,懶散地伸手,撫了下她的腦袋瓜,“不認識我了?”
“沒.....”不知為何,春央忽然抑制不住的鼻酸,她仰起臉,強行忍住淚意,鼻音稠濃,聲線有些抖,糯糯地問他:“你怎麽回來了呀?”
秦冬眠好笑地看着她,“工作結束,當然要回家。”
“這麽遠,不嫌辛苦嗎?”春央明亮的杏眼睜大,“車馬勞頓的——我是說,我以為你會直接歇在上海的酒店...”
視野亮了又暗。
男人上前一步,将她輕擁進懷,他的氣息瞬間将春央籠罩,和她瀑布般的卷發一起,落滿他的臂彎。
“真是個傻瓜,你在這兒,我能去哪兒?”
春央攥住他胸前衣襟的手緊了緊,閉上眼,“我....試鏡沒能——”
手機鈴聲響起,把她軟軟的音節打斷。
“江導。”秦冬眠接通,嗓音淡淡,“不打擾,您請說。”
春央狐疑地看他。
實在忍不住好奇,踮起腳湊近他,貼到他耳邊,只聽江暮的大嗓門破空而出:
“哎我就跟中了邪似的——本來已經确定讓梁靈川演女主,可一閉上眼,就是你老婆,一閉上眼,就是你老婆——真是奇了怪了!你幫我傳達一聲啊,你那經紀人電話打不通,讓他明兒來簽合同——”
什麽?
春央:“……”
她眼睛眨巴眨巴,不可置信,“我....我這算逆襲了?!”
秦冬眠忽然不笑了,冷冷抱起雙臂,下颌弧度淩厲一揚,不作聲。
“秦老師?”春央拿手指戳了戳他,小心翼翼,“難道沒有?是我聽錯了?”
男人的眼神黑沉而危險,伴着清冷的嗓音壓下:
“不如你和我解釋一下, ‘一閉上眼,就是你老婆’——是什麽意思,嗯?”
春央:哈?!
千裏之外的江暮:嘶——降溫了?怎麽這麽冷?我來的是假的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