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你沒簽?”汪以成意外,“我以為你會覺得招呼都不打,留下協議走人的這種事情是對你自尊的羞辱。你自尊心這麽強,居然沒有馬上就簽?”
“我……”陸意沉有些失語。
汪以成了解他。他的自尊一向高于一切。可是當林譽庭和自尊真的放在了天平兩邊,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林譽庭的分量更重。
汪以成有些震驚:“你太在乎自尊了,所以你沒發現嗎?你從來不挽留的诶。你高中的時候和季諾暧昧着誰都不肯先說喜歡的時候,我問你為什麽不直接告白,你怎麽回答我的?”
“你說,拉不下臉去求他和你在一起。”
“後來你去了英國,我們都以為你和季諾要成了,結果你告訴我季諾有男朋友了,我問你怎麽辦,你說,那就算了。然後第二天你就回國了,直到季諾這次回國你應該都沒有和他聯系過吧?”
陸意沉搖了搖頭:“我當時覺得勉強沒有意義。他有其他選擇,那就這樣吧。”
“那現在不是一樣嗎?林譽庭有了其他的選擇,他選擇和你離婚,和你分開,你怎麽就不知道怎麽辦了?簽字啊,那就這樣啊,勉強沒有意義啊。”
“我不簽。”陸意沉回身,背靠在欄杆上,仰起頭看着天上快速流動的雲,“我不想簽字,我不能和他離婚。老汪,怎麽辦?”
“別是他跟你提分手讓你覺得傷自尊,但你誤會成不舍得吧。”
“不是。”陸意沉答得凄然,“我想他。想得心裏發空,會痛。我第一次這樣。”
“陸意沉,我到今天才知道你這個人在處理感情和婚姻上有很大的問題。”汪以成吸了口煙,看煙圈在風裏飄散,搖搖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管是親情友情愛情,總和商業行為的利益至上不同,如果維系不下去,撇除經濟關系的話,大概率是你讓他失望了。”
他讓林譽庭失望了?
“我……有時候會失約,他确實很在乎這個。”
汪以成看陸意沉一眼:“‘有時候’是什麽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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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經常。他最開始很生氣。”陸意沉想了想林譽庭的反應,“後來他應該是理解我太忙了,都能體諒,不怎麽跟我鬧了。”
“陸意沉。”汪以成用一種“你到底是什麽構造啊”的眼神震驚看他:“你覺得那是理解?是體諒?你跟他确認過沒有?”
“我……”陸意沉想了想,嘆了氣,“沒有。”
汪以成的震驚轉成了明晃晃的嘲諷:“我們選擇合作方,在合理的情況下利益能最大化之外,誠信、守約、按時交付、質量過關也是關鍵。你問問自己,你對他,做到了嗎?”
陸意沉有些忽然而然的震愕,像是瞬間明白了什麽,但又沒有完全轉過彎來,眉心緊蹙,表情愕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汪以成一點也沒客氣地嗤笑出聲:“難怪我剛在大堂裏看人家是一點也不想搭理你。有句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你聽過嗎?他現在就是這種狀态呗。那人家原本熱熱烈烈的一顆心已經被你淹死了,你能怎麽辦?他的态度你真的看不明白?”
陸意沉按住了心髒。
他當然明白,林譽庭不是在矯情,也不是在作态,更沒有在威脅他的意思。
他是真的一點也不想要他了。
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他頹然而語:“我不甘心。我舍不得他。”
“現在知道舍不得了,你早幹什麽去了?”汪以成又點燃了一根煙,看一眼陸意沉,“你之前對季諾呢?有不甘心,舍不得嗎?”
“從英國回來之後偶爾會有些不甘心。但是這次再見面,總覺得那些不甘心更多的是因為那些年我自己的情緒造成的,和季諾沒有什麽直接的聯系。”
“那這一次季諾回國呢?現在就只有你和我,你老實說,現在你對季諾是怎麽想的?是他這次回來你拿他和林譽庭比較之後,覺得還是想選擇林譽庭?”
“我沒有拿他和小譽比。”陸意沉正色,“我對季諾沒有什麽想的,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我沒出軌的念頭,我對季諾也沒有留戀,我是想和小譽一起過一輩子的。”
“那季諾回國之後你怎麽老和他見面,他要你幫忙你就幫?”
“他那個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沒給他把事情辦成他就會不依不饒的。而且我們和其他合作方不也是這樣的嗎?人家開了口,能力範圍內推薦點人脈解決些問題很正常。”
“合作方正常。是季諾你就不能當這樣是正常。尤其是你家那位明确表示了不喜歡的時候。”汪以成搖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我問你,你為什麽會和林譽庭談戀愛?真的不是因為空虛?”
“不是。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很舒服,很輕松,沒有什麽壓力。”
汪以成問:“和他在一起舒服?輕松?你這麽跟他說的?”
陸意沉點點頭。
“活該他要跟你離婚。你理所當然享受林譽庭給你提供的情緒價值,結果你自己是半點沒想過他需要什麽。陸意沉,你在感情上真的是很自私。”汪以成幾乎心力交瘁,“你告訴一個人你和他在一起不是因為你愛他而是因為他讓你感覺舒服,他不和你分手我跟你姓。如果你需要的是避難所溫柔鄉,我勸你趁早簽字,我看林譽庭那人性格挺好的,又好看,喜歡他的人不會少,你別耽誤人家。”
“我不簽。”陸意沉像個執拗的孩子,“我是真的想和他一直在一起才拉着他去注冊的。”
“但是你成功把他從願意和你注冊變成了只想和你解綁。”汪以成這個人平時看着漫不經心,除了賺錢對什麽都不太關心,但實際上粗中有細,願意說道理的時候邏輯很是清晰,“你得自己去想清楚為什麽這一次不願意幹脆的放手。為什麽不說‘那就算了’。為什麽知道勉強沒有意義也還是要勉強。想明白了,你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汪以成沒有再說下去,他用力拍拍陸意沉的肩膀:“走了,去吃午餐。”
婚禮準備的來賓午餐在酒店的天空觀景酒廊。汪以成坐下後,陸意沉去了洗手間。
推開門,陸意沉看到了一起在洗手臺處的傅清恒和林譽庭。
隔着鏡子,傅清恒禮貌客套地對他點點頭,林譽庭依舊對他視而不見如同徹底的陌生人,只接過傅清恒遞過來的擦手巾,笑着對傅清恒說了句謝謝。
陸意沉怔在門口。他看着林譽庭的笑,心裏很煩躁,卻又不舍得移開目光。
他以前也是這樣對自己笑的。
他們一起吃早餐的時候,林譽庭也會抽出紙巾給他擦唇角。他有時候就是側頭不讓,非得要林譽庭靠近過來,輕輕用親吻把他唇角清理幹淨才行。
那個時候林譽庭就會軟軟的笑,很好看,看得他很愉悅。
林譽庭似乎沒有回想過往的意思,只把擦手巾扔到了廢紙簍裏,和傅清恒一起離開了洗手間。
陸意沉再回到行政酒廊時,發現傅清恒和林譽庭被服務生安排坐在了他們隔壁那桌。
陸意沉走近,林譽庭垂着眸子在刷手機。
傅清恒正把一杯氣泡水放到林譽庭面前,又把林譽庭面前的盤子拿到自己面前,給林譽庭分切着盤子裏的牛排。
“仔仔,”他叫林譽庭,“胡椒罐遞給我一下。”
林譽庭給葉沐陽發着視頻,沒擡頭,拿起胡椒罐遞向傅清恒。
發完了視頻,他才發現傅清恒已經給他把牛排切成了适合入口的小塊。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了句“謝謝恒哥”,他接過傅清恒遞過來的牛排,認認真真地吃起來。
吃得很乖。
他們随意閑适的聊天話語偶爾會細碎地傳到陸意沉耳朵裏。
藝術展覽,景觀酒店,車,還有咖啡,都是陸意沉從來不曾和林譽庭聊過的話題。
他總是很忙,時間很緊張,事業越成功越事必躬親,他一直覺得私人時間一少再少不重要。現在聽着林譽庭和人放松的聊天,他卻已經想不起上次自己這樣随意地和林譽庭聊聊天是什麽時候了。
陸意沉面前的午餐依然原封不動,只臉色沉郁地喝着清水,表情莫測。汪以成自顧自地享受着菜品,時不時用手機回幾個微信,直到林譽庭和傅清恒吃完了一起離開行政酒廊,他才擡頭對陸意沉說:“人走了,別賣慘了。吃點吧。你最近老胃疼,別真倒下了影響我公司運營。”
陸意沉無奈:“我沒賣慘。”
汪以成拍拍他肩膀:“那你是真慘了。我看你這字,可能非簽不可了。”
離開行政酒廊,進了電梯,林譽庭說:“恒哥,謝謝你剛才很照顧我,不過其實不用在他面前刻意的。他不會因為有人對我好就怎麽樣的。而且……我也不需要。”
傅清恒解釋:“我沒刻意。用妒忌這招我還不屑。我只是覺得想照顧你。我輩分上和你哥一樣,照顧你也很應該。”
知道傅清恒是在想讓自己放松一些,不要被陸意沉影響到太多心情,林譽庭笑了:“和我哥一樣怎麽能算輩分。”
傅清恒也笑:“怎麽不算,都是哥字輩的。”
他又問林譽庭:“下午要不要陪你到附近轉轉?這裏的人文景觀不多,不過自然景色還是不錯。”
“我下午預約了兩個留學咨詢,還有一個專業擇校的直播想看看。”林譽庭說,“我在房間看吧。”
“行,那我去見見幾個商業上可能合作的人,這場婚禮倒是把人都聚在一起了,省得一個個約。”傅清恒笑,“你有事随時找我。”
電梯到達樓層,林譽庭回到房間。
傅清恒說得沒錯,這場婚禮把人都聚齊了,他不想見的季諾,更不想見的陸意沉,都在眼前晃悠。
原本以為已經藏好的、修複好的一切,都在一次一次看到陸意沉和季諾時試圖重新撕裂。
他打開窗。
山風一下子撲進來,發絲在睫毛上拂動,不太好受。
傅清恒說,他還沒完全活過來。說轉變認同需要過程。說好事多磨。
可是傅清恒都已經分手了大半年,也還在這個折磨人的過程裏。
他呢?
他的這個過程,能不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雖然酒店裏趙森安排的婚禮前的各種娛樂各種party不一而足,酒店的無邊泳池和山裏的風景也很值得去流連,但是一個下午陸意沉都把汪以成關在酒店房間裏處理起了工作。
直到晚飯時間,眼見陸意沉沒有停下的意思,汪以成直接推開了手裏的文件:“你要用工作麻木自己我管不着,我得去吃晚餐,還得和我老婆通個視頻。”
點點頭,無謂地讓汪以成自便,陸意沉點開了另一份助理收集整理好發過來的競品彙報。
站起身,汪以成回了幾個消息,還是不落忍地對陸意沉說:“你還是得多少吃點。”
揉了揉眉心,陸意沉搖搖頭:“沒胃口。”
“沒胃口也得吃,這樣下去我怕你又開始厭食症。上次你這個狀态還是我們剛剛合作,油氣田項目還生死未蔔……”汪以成追憶了一下往昔,搖搖頭,“好吧,原本我想勸你想想那時候怎麽吃得下飯的,現在想想,估計你想着想着,會更吃不下。”
陸意沉苦笑:“謝謝你的提醒。”
汪以成說着待會給陸意打包點墊肚子的回來,離開了房間。陸意沉又看了幾頁文件,終究還是煩悶地把pad扔到了沙發一側,仰頭靠上了沙發椅背。
汪以成的話讓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來了剛創業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忙得昏天黑地,心裏的壓力更是巨大,幾乎連着一兩天什麽都不吃,進而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更吃不下東西了。
林譽庭急得不行,變着花樣找廚師、找網上推薦的各種好吃的東西、自己下廚,做好了自己送來守着他吃。
也是那個時候汪以成才知道他和林譽庭的關系。
可林譽庭的努力都還是于事無補。漸漸的,陸意沉甚至有了厭食的征兆。
後來林譽庭沒辦法了,用了最極端的辦法:陪着他不吃。
他吃一口東西,林譽庭才吃一口。他喝一口水,林譽庭也才喝一口。
結果林譽庭比他瘦得更快。
但這辦法到底奏了效,實在對林譽庭不忍心,他慢慢恢複了正常飲食,項目也快速完成了前期導入,一切步入了正軌。
在經歷了一系列變故之後,他發現自己并沒有從小自以為的那種天之驕子的強大,反而比自己以為的更逃避和膽怯,所以他只能盡量不去想起自己曾經的失敗、挫折、失落、惶恐,讓那些無法掌控的時間和細節被自己刻意忽略掉。
在這種逃避裏,林譽庭和他的曾經也慢慢隐形,成了被他藏起來忽略掉的代價。
現在回想起來,他才發現自己記得那個時候林譽庭急得發紅的眼角,記得林譽庭低聲哄着求着“你吃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記得融資被卡住時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林譽庭強打着精神陪他說話,好多次說着說着縮在他懷裏含着半句話就昏睡過去。
記得油氣田項目不确定能否成功啓動時林譽庭抱着他貼着他心口說“沒事的,我會一直陪着你”。
林譽庭曾經給他的無限包容、體諒,任何時刻都願意的陪伴,變成了現在忙不疊的逃離,變成了視而不見的堅決。
這都是什麽時候變的?
林譽庭為什麽會變的?
他不能再想下去。
拉開房間的小冰箱,裏面只有各種飲料,而沒有酒。
拿起外套,陸意沉離開了房間,去往行政酒廊。
不喝幾杯酒,他的神經會承受不住回憶裏細節的沖擊。
走進行政酒廊,到吧臺要了杯威士忌,陸意沉随意環顧了眼四周,卻愕然發現林譽庭一個人坐在最角落的窗邊,面前放着一杯雞尾酒,托着腮幫側頭看窗外的夜景。
酒店在山谷裏放了好些橘紅色的天燈,慢悠悠地在天空裏浮動,很好看。
林譽庭看着那些景色的眉眼,也很好看。
等反應過來,陸意沉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林譽庭面前。
林譽庭剛洗過澡,身上有着淡淡的沐浴露發散的木質香氣,他的頭發有幾縷掉下來擋在睫毛上,讓陸意沉很想伸手去給他理開。
還有,他很想吻他。
大片天燈在空曠山谷裏升起的景色太美了,林譽庭看得出了神,同時在心裏許了個希望陸意沉能不要再拖延,盡早在解除注冊關系的協議上簽字的願望。
看得太出神,以至于有道影子落在桌面上擋住了他視線裏來自酒廊照明的光,他才赫然發現居然是陸意沉正站在面前,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那視線裏的專注和壓不住的悸動,撞得林譽庭心裏一抽。
他看了陸意沉一眼,沒有說話,也沒繼續對視,只把視線又轉回到山谷裏的景色上。
只是原本托着腮幫的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拇指按壓住手腕的脈搏,呼吸也亂了一拍。
陸意沉沒有坐下了,他長長的影子繼續擋着光落在林譽庭身上。
久久沉默後,陸意沉忽然說:“檢查結果,你沒有發給我。”
林譽庭一怔,側頭看了眼陸意沉。
“你說不舒服,去醫院做檢查。我沒有陪你。之後你沒有把結果發給我。”
陸意沉的話像是提醒。林譽庭抿了抿唇,想起自己要發結果過去時陸意沉正在忙着,沒有聽自己說話的記憶。
他不明白陸意沉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卻更沒想到陸意沉接着說:“對不起。”
陸意沉說過很多次對不起。可是這次的這三個字,和以往每一次都截然不同。
沒有了權宜之計的敷衍,不驕傲也不冷淡。這讓林譽庭不自知地有了驚訝的神色。
這神色落在陸意沉眼裏,更像是一種無聲的指責。
他跟着再低聲說了句,“對不起”。
雖然不明白陸意沉的這種姿态是什麽意思,但想到協議的簽字,林譽庭還是答了他的話:“你同意簽字就行了。”
陸意沉沒有回答是否,他緩緩坐了下來,喝了服務生送上來的酒,又對林譽庭說了句“對不起”。
林譽庭不明就裏地看看他,然後移開了視線。
這是久違的林譽庭距離這麽近卻沒有馬上離開的時刻。陸意沉貪婪地看着林譽庭,視線沒有重量,卻很有存在感。
林譽庭只覺得自己側臉越來越熱,他動了動身子,打算站起來離開了。
陸意沉在這個時候開了口。
“我還沒簽字。”陸意沉說。
林譽庭一怔,看他一眼。
“我還是你老公。你對我完全不理不睬,是因為那個人?傅清恒?”
在check in時聽到季諾提到Me encantas,陸意沉立刻想起那是王謙楊提過的合夥人的咖啡館。
“別把其他不相幹的人扯進來。”林譽庭輕聲反駁。
“想要我簽字,就好好和我說。”陸意沉說得偏執,“我不接受扔下一份協議什麽都不溝通就讓我簽的局面。”
林譽庭無奈:“你這樣,又何必呢。”
“我也不懂,你何必一下子就走極端?”陸意沉有些緩了态度,“你要什麽你說。”
林譽庭搖了搖頭:“我不要什麽。”
“不過,”他看陸意沉,并無諷刺的意思,“簽了字你就自由了。這一次,別再錯過他了。”
“什麽錯過,什麽他!你胡說什麽!”陸意沉有些氣急敗壞了,“我都說了人家有老公!”
“老公?”林譽庭甚至笑了笑,“我也有過,有意義嗎?”
陸意沉從來沒有這樣和林譽庭交流過,他竟然不知道怎麽應對了。
兩人之間又變得沉默起來。
直到林譽庭看他,很認真地再次開了口:“到底怎麽樣你才肯簽字?”
“你把話說清楚,我才可能簽。”
“那你到底想要我說什麽?”
“你為什麽要和我離婚?”
陸意沉的這個問題很簡單,林譽庭卻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那些反複被提起卻反複被忽略的問題,那些當他透明的累積瞬間,真要說起來連篇累牍,但歸結成一句話,也不過是,夠了,他累了,不想繼續了。
但陸意沉并不能接受這樣簡單地表達。
“你想讓我簽字,卻完全當我是陌生人不和我溝通,這算什麽?”陸意沉喝了口酒,喉結快速動了動,又說,“就算簽了字離了婚,至少我們也還是高中校友,不至于非得變成陌生人,甚至仇人,連朋友都不能做吧。”
朋友?
林譽庭很認真地搖頭:“我不能和你做朋友。”
“為什麽?”陸意沉執拗的勁又冒了出來,“傅清恒可以是你的朋友,我不可以?”
“不可以。”林譽庭打斷他,“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憑什麽?”陸意沉帶着質問,“随便一個男人都可以和你是朋友,我不行?”
林譽庭唇角沒有溫度的彎了彎,自嘲的、淡淡的、滿是放棄感地說:“因為我對你有感情。”
陸意沉沒想過林譽庭會這麽說,他第一時間感覺到一點安慰,卻又被林譽庭的話怔住了,也迷糊了:“那你還要鬧什麽離婚!”
“我對你有感情。所以我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但不能和你做朋友,也不想和你做朋友。”
“我們可以不要……”
“陸意沉,我愛你。可是也就僅止于我愛你了。”林譽庭安靜地說着,态度異常坦然,像是在對別人的故事做注解,“我要和你分開,我不能和你做朋友,都是因為你沒有愛過我。”
“我……”陸意沉瞪眼,“誰說沒有!”
“我。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林譽庭輕輕喝了一口雞尾酒,又自諷地笑笑,“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你不是說讓我不要後悔嗎?我不後悔。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林譽庭用一種近乎麻木的語聲說着不後悔,這讓陸意沉心裏狠狠抽痛。
痛到他不得不按住了心口。
“你不後悔……”陸意沉的喉結動了動,半天才說,“可是你從前從來沒有想過和我分手。是不是因為季諾……”
“我想過的。”林譽庭說。
“什麽?”陸意沉真正震驚了,“你想過和我分手?什麽時候?”
林譽庭并沒有說氣話氣陸意沉,他是真的想過要分手。
那個時候,他和陸意沉還沒有注冊。
陸意沉雖然對他并不壞,但也總是淡淡的,林譽庭想要實現的種種戀愛中的小情趣小計劃也總是因為陸意沉的失約或者不在意而變得沒有意義,這讓林譽庭心裏總是很空。
在一起半年後,陸意沉的油氣田項目熬過了最開始最難的立項階段,卡在了最終的資金審核。
陸意沉把油氣田的項目規劃得很好,唯一欠缺的是能夠投入的資金達不到所在國的最低準入标準,需要等待銀行的擔保确認。
那個時候陸意沉四處找資金擔保,最終得到了一個他爸爸老朋友的幫助提供了擔保,通過的機會率很高。
陸意沉已經不再厭食,也有了喘息的空間,但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陸意沉失約的時候也越來越多。
是在那時候林譽庭想,算了吧。
陸意沉很好,什麽都很好,唯一的缺憾就是不那麽投入地喜歡他,也不投入他們之間的關系。
被綁在一起,他不滿足,陸意沉也不自在。
他下了決心,在陪陸意沉去國外完成油氣田的最終準入審核之後和陸意沉提分手。
之後,陸意沉拿到了擔保,拿下了項目。
陸意沉的心情大好,那天晚上對林譽庭渴求得緊,在國外那幾天也溫柔無比。
在飽滿的滿足裏,林譽庭想,就到此為止也好,這樣結束很好。
至少最後留在記憶裏的是溫柔的結局,是熱烈的、有溫度的,會陪着他慢慢吃着早餐聊着天,牽着他的手陪他在公園裏散步,抱住他說“有你真好”,無比溫柔細膩地吻過他敏感腰窩的陸意沉。
他在回國前的最後一夜,在激情過後的平靜裏打算對陸意沉說,我知道你沒有很喜歡我,我們到此為止吧。
但沒想到陸意沉先開了口。
他翻身壓住林譽庭,說雖然不喜歡黏糊的表達,但如果沒有林譽庭陪着他,他不可能有今天的即将揚眉吐氣。
說明天回國前先去注冊,以後要一直和林譽庭在一起。
第二天他真的拉着林譽庭去簽了結婚證明。
據說很難臨時約到的注冊登記,卻在他們突兀地去的時候恰好有對人取消了預約,給他們留出了空檔。
這像是注定的命運,陸意沉二話不說地簽了字。
所以即使沒有儀式,沒有親友見證,林譽庭也覺得很幸福。
對他擅自的沖動,葉沐陽知道後很不贊成。他苦笑着對林譽庭說:“能和自己憧憬已久的人結婚這種心情我理解,但是大部分人得償所願後都會因為距離拉近而覺得,啊,也不過如此。小譽,你要到什麽時候才發現,陸意沉也不過如此?”
那個時候林譽庭笑着說不會的,陸意沉就是一直發着光。
他沒有覺得陸意沉“不過如此”。
雖然想過分手,雖然結婚暫時把他的問題按了下去,但問題其實并沒有解決,只是延續着靜水流深,但陸意沉在他心裏還是發着光。
他還是喜歡陸意沉,最喜歡。
即使現在,他也知道,自己還是喜歡着陸意沉。
可是,他已經不想再和陸意沉在一起了。
林譽庭沉默着,陸意沉也沉默了。
直到林譽庭看了看時間,嘆了口氣:“我們都別自欺欺人了。我和自己糾結了這麽久,我累了。你沒有騙過我,這是我自己的擰巴,我不怪你,我只想現在能好聚好散,簽了字把協議寄出去,不要再彼此糾結。”
林譽庭的态度和以往截然不同,這種冷靜到讓陸意沉心裏有了明确的慌。
他終于承認自己潛意識裏确實一直都在期待,期待林譽庭不過是在虛張聲勢,是在故作姿态,不過是想作一下以逼得他表态和季諾保持距離。
他也想過如果林譽庭肯示弱,肯和他好好聊聊,肯回家,肯撤回協議,他會當做這件事沒有發生過,以後盡量按照林譽庭喜歡的方式和林譽庭好好過日子。
但這段時間林譽庭壓根當做沒他這個人了的态度,和現在林譽庭的态度,陸意沉發現自己真的慌了。
林譽庭站起身:“如果你不簽字,我就通知律師下個月開始走單方面提交申請的程序。”
他的手腕被陸意沉拉住了。
帶着涼意的指尖在他的手腕上輕撫,帶出摩擦的酥癢。
陸意沉在這酥癢裏沉聲說:“我認輸。”
“什麽?”林譽庭眨眨眼。
他沒有聽懂,但這是不是代表陸意沉同意簽字?
那個瞬間,他也不知道心裏一閃而過的是一件拖延長久的事情終于結束的輕松,還是一段關系終究宣告最終失敗而基于人性不可避免的小小失落。
但陸意沉接下來說的話出乎了他的意料,甚至讓他困惑。
“你不高興,我就再也不見季諾。我以後不會錯過你的生日,還有結婚紀念日……還有,我會給你補辦一個比這個更好的婚禮,蜜月旅行我也會補給你,還有你的家人……”
他越說自己越慌,語速越快,也越發現自己數不清欠了林譽庭多少承諾,聲音越來越發着顫。
終于他嘆了口氣,再次說了那句,對不起。
“我認輸了,我會改,你別鬧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陸意沉在林譽庭驚訝但毫無感動的目光裏苦着聲:“小譽,我很想你。真的很想。”
陸意沉的話帶着細密的刺在林譽庭心裏紮出刺痛。他掙紮着想要抽回手,卻被陸意沉握得更緊。
他不理解為什麽陸意沉要忽然說這些。但他已經不再會為了陸意沉願意展現出的溫柔而瘋狂心動了。
他擡手,慢慢掰開陸意沉的手指,語氣裏帶着疲倦,更多的是煩躁:“陸意沉,這些話我真的聽過太多次了,你還沒有說累嗎?拜托你,簽字吧。”
陸意沉徹底僵住了。
林譽庭走了之後很久,他才昏昏沉沉渾渾噩噩地回到了房間。
他第一次開口挽留一個人,也是第一次直白地求人留下,但他越來越發覺,自己錯了很久,錯得很多,很可能,一切都回不來了。
山裏的天氣變化很快,剛才山谷裏天燈照亮的朗朗清空已經被黑壓壓的雨雲覆蓋,閃電在雲裏炸裂,大雨随時将要落下。
雷落得離窗口很近,炸響時有點驚心動魄的意味,陸意沉想,林譽庭怕打雷閃電嗎?
他不知道。
無數個雷雨夜,他并沒有陪在林譽庭身邊,他不知道。
煩悶地揉了揉頭發,陸意沉察覺到了明确的生氣。
對自己。
雷聲的間隙裏響起門鈴聲。陸意沉站起身,走到玄關,往貓眼外看去。
期待落了空,來的當然不是林譽庭。
是季諾。
猶豫了一下,打開門,陸意沉聞到了一陣濃烈的酒氣。
“阿陸。”季諾眼尾帶着醉意浸染,對他笑着,“我好像喝多了,你送我回別墅行不行?”
陸意沉讓開了通道:“你先進來坐坐,緩緩酒勁。”
季諾進了門,坐在沙發上,醉眼惺忪的笑意裏滿是誘人的甜:“早知道要一個人住,我就不特意指定月光別墅了。”
陸意沉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水,遞給季諾:“喝點水,我請酒店的服務生幫忙送你回去。”
他走到床邊,拿起了客房電話。
下一瞬,季諾拉住了他的手:“不要,我要你送。”
陸意沉身體僵了僵,沒想到季諾喝醉了會忽然變成這樣。他掙脫了季諾的手,又拿起了電話。
季諾從身後環住了他的腰,貼在他後背低語:“阿陸,我……”
“你喝醉了。”陸意沉挺直背,轉過身隔開和季諾的距離,“你先去沙發上坐下。”
季諾确實喝了好些酒,但對陸意沉的拒絕還是明顯表現出了驚訝。
“季諾,我們都有伴侶。”陸意沉的話說得很重,“也該有基本的道德。”
“我……”季諾讪讪地退開,尴尬了一會,走回到沙發上坐下了。
陸意沉撥出電話,請酒店安排人來房間接季諾。
不多時,季諾眉眼間又恢複了自然:“我以為你一直在等我。”
陸意沉搖搖頭:“我沒有等你。”
他全世界都以為他在等季諾。林譽庭也這麽認為。
這讓他百口莫辯,又覺得造成這種局面只能怪自己。
他等的是自己,是從那樣羞于啓齒的連番挫敗的綿長陰影中最終能走出來的自己。
可是他沒有告訴過林譽庭,也從來沒有想過林譽庭會在意,會因此而傷心。
他把林譽庭的接納和縱容當做了自己肆意的資本。
林譽庭今天堅決離開的背影又在眼前浮起,那種想把人留下,卻怎麽都知道無能為力的苦澀,林譽庭嘗過多少次了?
所以才會那麽淡然地說,不後悔。
酒店的服務生禮貌地敲響了半敞的門,季諾站起身,給了陸意沉一個滿是醉意的笑,離開了房間。
陸意沉重新拿起了pad,看了幾頁之後,又還是滿是煩躁地扔在了一邊。
他一直是個自控力很強的人,工作永遠是他屏蔽一切負面情緒和內耗的最好方式,但一旦腦子裏浮現出林譽庭,他就沒法收回心神。
山裏的天氣變化很快,這一會兒窗外的雷雨已經停了,雲跟着雨一起消散,天空恢複清朗,還有幾顆星星在閃光。
想到林譽庭和自己現在距離并不遠的看着同樣的變幻,卻隔着如同天涯的分歧,陸意沉深深嘆了口氣。
他沒有挽留過人,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夠怎麽做。
是該順從林譽庭的請求,簽字放開,還是該再努力一下?
可是又該怎麽努力呢?
汪以成打來了電話:“別憋在房間裏了,趙森在酒店宴會廳搞了個單身派對,過來熱鬧一下。”
在陸意沉拒絕前,汪以成強調:“別給我扮失戀的落魄造型。謝總在呢,二期的關鍵技術問題他那邊如果能做技術支持才能高枕無憂,你麻溜地給我過來。”
“你聊吧。我……”陸意沉揉了揉疲倦的眼睛,點開了pad裏的文件,“沒心情。”
汪以成嗤笑一聲,說:“林譽庭也在。”
pad被扔在了一邊,陸意沉答:“我馬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