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進了宴會廳,陸意沉快速環顧一周,沒有看到林譽庭。
新郎趙森被一堆人圍着在喝酒,看到他,帶着點醉意嚷道:“陸意沉,過來喝。”
和趙森碰過一杯,聊了幾句,陸意沉找到了汪以成,直接問:“他人呢?”
“我親耳聽到趙森打電話邀他下來。”汪以成說着順手遞給陸意沉一支小瓶裝的啤酒,“等等,他會來的。”
陸意沉接過啤酒,在汪以成旁邊坐下,喝了口酒。
左邊兩人閑聊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傅清恒怎麽沒來?”
“他陪他的小朋友呢。”一人回答着,“你也知道傅清恒,說得好聽點是溫柔體貼,說得過分點,他純純戀愛腦。”
“但是他……經過了之前那種爛事情,還能再戀愛?”
“你不懂,就是因為曾經被傷過,所以反而更需要新的感情來move on。那些心靈雞湯不都是說嗎,徹底告別一段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也是。他那小朋友看着挺好的,很乖很懂事的樣子,又漂亮,我倒是真心祝傅清恒這次能夠修成正果,他之前……太慘了。”
“誰說不是呢,遇人不淑這種事,唉。”
陸意沉不想再聽下去。他站起身,走向了宴會廳的露臺。
林譽庭進宴會廳時派對進程已經進行了大半,熱鬧嘈雜得讓他有些不适應。
他原本不想來的,但是趙森親自打電話給他,他也不得不來露個面。
傅清恒有個電話會議要開,不打算來了,叮囑他有事情随時聯系。他和已經喝得有些醉意的趙森打過招呼,随意走到一個人比較少的角落,拿出手機給葉沐陽發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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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剛剛發出去,他聽到自己身側突兀地傳來一聲低吼,繼而混亂的緊張氣氛迅速席卷到他這邊。
是兩個喝醉了的男人上了頭開始激動的争執,其中一個手裏拿着酒瓶,揮舞着似乎要動手了。
可能會有危險的敏感襲來,但他還沒來得及擡腳快步離開這風暴圈,便聽到玻璃碎裂的聲音。
尖叫聲響起來,酒瓶被砸在另一個男人的頭上,碎片飛濺,大部分都向林譽庭這邊沖擊而來。
他下意識地擡手擋住臉。
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地擋在面前,抱住了他。
不用思考,林譽庭都能知道抱住自己的是陸意沉。
氣息、懷抱、溫度、觸感,都不會錯。
他下意識地用力掙紮,但不管怎麽樣陸意沉都并不肯放手,只強硬地抱着他同時把他往外推,最終遠離了騷亂的中心。
林譽庭也不再用力掙紮,他推了下陸意沉,聲音很淡:“你放開我。”
這一次陸意沉沒有保持強硬,他松開了緊緊抱住林譽庭的手,同時後退了一步,微微低頭滿是緊張地問林譽庭:“小譽,你受傷了嗎?”
林譽庭沒回答陸意沉的話。
陸意沉抿了抿唇,靠近過來自顧自地仔細看過林譽庭的臉,确認了應該沒事,才松了口氣。
而他臉上被玻璃碎片飛濺劃出來的一道血痕跟着他的表情變了形。
林譽庭移開了視線:“你沒有必要這麽做。”
“有必要。”陸意沉說,“你受傷,我會心疼。”
像是聽到了已經到了世界末日這樣荒謬但驚人的話,林譽庭擡眼,微微張開嘴驚訝地看着陸意沉。
這表情在一片混亂中也讓陸意沉恍了神。
他知道林譽庭會露出這樣的表情,本質上是對他的一種莫大的諷刺。
但他想吻。
那邊尖叫聲更甚,騷亂變得強烈,不多時酒店的保安快速過來控制住了局面,汪以成也過來了陸意沉這邊。
趙森過來作為主人為騷亂道歉,又急急地問陸意沉:“傷口嚴重嗎?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陸意沉無所謂地搖搖頭,趙森倒是不放心:“你這張帥臉傷了可不是小事。”
陸意沉還是無謂地說:“不去醫務室了,麻煩。”
趙森想了想,堅持:“這樣吧,确認一下你傷口裏面有沒有玻璃渣,有的話一定要去醫務室清洗傷口的,不然發炎了會挺麻煩。”
汪以成看向林譽庭,明白顯露着是不是讓林譽庭去确認一下陸意沉傷口的情況的意思。
但林譽庭沒有任何表情地立刻後退了兩步,完全沒有任何要去動作的意圖。
汪以成只得嘆了口氣,自己擡起手,完全不溫柔地對陸意沉說:“我得按一下你傷口,我手重,你忍着。”
汪以成擡手,手指按壓過陸意沉臉上長約五厘米的傷口周邊。
血因為按壓而湧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滑落。陸意沉皺了皺眉,沒呼痛,只看着林譽庭。
林譽庭移開視線,接通了手裏響起來電鈴聲的手機。
陸意沉聽到他聲音變得溫緩,開口說:“恒哥,你開完會了?”
傷口被汪以成按出了尖銳的刺痛,他本能地推開汪以成的手,猛地嘶聲抽了口氣,汪以成也嘆了口氣:“我摸到了,傷口裏有碎渣。你現在必須得去清洗傷口把玻璃渣弄出來才行。”
林譽庭沒有離得很遠,但陸意沉并不确定他有沒有沒有聽到汪以成的話。
因為林譽庭正在專心地和傅清恒通着電話,自然舒展的表情全然沒有一絲一毫對于陸意沉現在狀況的在意,唇邊甚至還帶着些愉快的淺笑,粉色的舌尖和潔白的牙齒在一張一閉的唇線裏,随着那淺笑撞進陸意沉的視線。
他想吻。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欲望不強烈的人。即使青春期也沒有什麽激烈的沖動時刻。只有每次和林譽庭纏在一起的時候,那種洶湧沉溺才讓他欲罷不能。
但那時他只覺得正常,畢竟林譽庭真的很勾人。
可是剛剛在房間裏,季諾從身後貼上他的時候,他想的是,這不是林譽庭。
他只覺得索然無趣,甚至煩悶。
是他太蠢了。他從來沒想過只有林譽庭能勾動他止不住的欲望,是因為愛。
他是愛着的。
但他真的太蠢了,也太自私了。自私到自己察覺不到、林譽庭更察覺不到他藏在他別扭的自尊、不讓人知曉的懦弱逃避背後的感情。
在他一無所有、孑然一身的時候,林譽庭給了他堅不可摧的後盾和歸處。現在他什麽都有了,但他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他沒有愛人,沒有家了。
可是他原本是有的。
現在,還來得及嗎?
汪以成咳嗽了一聲,苦笑着說:“陸意沉,去醫療室吧。”
林譽庭挂了電話,又感覺到了陸意沉的目光。
陸意沉的眼睛很好看,只是大部分時候眼神都很淡漠冷然,此刻那種冷被熾熱的期待和隐約的凄楚蓋住,悉數落在林譽庭的眉眼之間,這讓林譽庭感覺有些難受。
他選擇了無視,後退,轉身,離開這團亂糟糟的紛擾,向宴會廳門口走去。
陸意沉的手微微擡起,似乎想要抓住些什麽,又頹然地放下。
他呆呆地看着林譽庭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最後消失在宴會廳前他都不肯死心,不肯收回目光。
可是林譽庭并沒有停步,也沒有回頭,他走到宴會廳門口,完全不做停留地離開。
宴會廳的門在他走出去之後被人碰了碰,緩緩地合上。
像一出戲到了終場,落下最後的帷幕。
陸意沉猛地站起身,向宴會廳外追去。
宴會廳外的走廊人來人往,但林譽庭已經不在其中。
陸意沉在電梯前遲疑,之後轉身問跟着他出來的汪以成:“怎麽找他房間號?”
“陸意沉!”汪以成拔高了聲調,“我沒心思和你玩這些悔不當初的戲碼,你現在!馬上!立刻跟我去酒店的醫務室!”
“你幫我找他房間號!”陸意沉也大聲,“你搞不清楚事情的重要度嗎?他都不要我了你沒看到啊!”
汪以成氣結:“他又不是現在才不要你的!”
“我現在開始追回來可以吧!”陸意沉想了想,拉住個從他身邊經過的服務生,“我想知道一個客人的房間號,去總臺問得到嗎?”
服務生一愣,下意識搖頭:“我們得确保客人的隐私……”
“你別理他。”汪以成讓服務生先走,轉向陸意沉,擔心地看他臉上糊了半臉還在往外滲透的血痕,又急又氣,“你不是說勉強沒幸福嗎!不是說不會留人嗎?你硬氣點啊!”
血在臉上滲出得很難受,陸意沉随手擦了把臉上的血,毫不輕緩的動作壓到了傷口裏的玻璃渣,他眉頭皺了皺,看了看自己手背上的血,聲音低了好些:“以前我咳嗽一下他都要緊張的……”
“你也知道說以前!以前!以前你多潇灑!現在你也爽快點行不行?人家都說下一個更乖,你陸意沉還愁找不到老婆嗎!”
“你在說什麽啊!讓小譽聽到要生氣的!”陸意沉狠狠瞪汪以成,“你也要逼着我簽字?!”
“我逼你什麽了!”汪以成無奈,“總之你現在冷靜點,想想其實是不是因為他一直陪着你産生了依賴?也許分開一段時間你就會發現,依賴會淡的。陪伴不一定就是愛情。”
“不是。”陸意沉篤定地說,“你和我助理陪我更久。但小譽是小譽。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樣,就像你老婆對你而言和任何人都不同。”
林譽庭走了之後,他才發現,只有林譽庭能給他那種安心的放松。
那是一種随時可以被安慰、被接納的安穩。
可是從前他竟然以為這種安穩不過是尋常。
汪以成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是他現在就是走了。”
“所以我要把他找回來。”陸意沉更急切了。
“好好好,你現在跟我去醫務室,然後我幫你想辦法追他回來好不好?”汪以成換了種方式,連哄帶騙的,“我可是親自把我老婆追回來的,我婚姻幸福感情融洽對不對?你聽我的。”
陸意沉沒說話,看了看電梯,又看了看汪以成,猶豫着自己該怎麽做。
“好了好了,人家婚禮呢你鬧什麽鬧,低調一點。”汪以成示意陸意沉看周圍已經在關注他們的八卦眼神,按下了電梯的下行鍵,“我們先去醫務室處理傷口,趙森這結着婚呢,你這滿臉血真的特別不合适……”
電梯到達的聲響後,很快就關上了,推着陸意沉走進去的汪以成的聲音也消失了。
電梯側邊的走廊轉角處,林譽庭靠着牆,把臉更藏在了牆面和燈光角度的陰影裏。
他的心口憋得慌,覺得自己有些難過,但又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難過。
山裏的風從走廊開了半扇的窗外吹進來,帶着雨後獨有的潮濕,撲上了林譽庭也有些潮濕了的臉。
過了十幾分鐘,他才走出那個轉角,按下了電梯。
回到房間,洗過澡,林譽庭躺在床上,睜開眼看着特意設計成燈光的倒影落下成一顆心的天花板。
空調開得溫度很低,有些冷。但他不想動彈,只把自己裹緊在了被子裏。
手機在床邊櫃上響起微信聲響,一聲又一聲。
他緩慢地探出手,把手機抓到了被子裏。
是葉沐陽發的消息。
他在check in遇到陸意沉時就給葉沐陽發了消息,之後葉沐陽對古堡的關切變成了對陸意沉有沒有給他造成困擾、是不是影響他的心情上。
這次葉沐陽問:“陸渣沒有帶着那個綠茶對你耀武揚威吧?”
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林譽庭最後回了個“沒有”之後,把手機塞進了枕頭下面。
第二天的早上十點半,客房服務打來電話,告知他請去大堂乘坐接駁車前往山頂古堡,正式參加婚禮。
傅清恒也來敲了門,見到他有些驚訝:“昨晚沒睡好嗎?認床?”
林譽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頭發,把傅清恒讓進了門。
他翻來覆去一整夜都沒怎麽睡,但也不想起來,直到接到客房電話才去洗了澡換上禮服。
傅清恒仔細打量他:“眼圈有點泛青,不過沒事,你還是最好看的。”
他又打趣:“你待會可別太靠近趙森。我怕新郎的風光都被你搶了。”
知道傅清恒是刻意在開玩笑逗自己開心,林譽庭的心情也還是開朗了好些。他梳好頭發,系好領帶,和傅清恒出了門。
其實昨晚他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找個借口離開這裏。
陸意沉一旦認真起來,那種絕不善罷甘休的驚人的執拗和偏激他很了解。
但他們之間一樁樁一件件的過往在心裏重新翻湧的這個夜晚,他還是覺得陸意沉大概是一時間激發了意氣之争才不肯放手,只是因為他是提出離婚的那一方讓陸意沉覺得失了體面而已。
但陸意沉從來都懂及時止損。他的感情有個閥門被理智牢牢掌控,投入産出比風險收益是他刻在了骨子裏的行為準則。只要陸意沉自己緩過勁來,這個婚,還是能離得掉的。
只是這段關系的結束竟然比開始更難,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思緒亂轉着,直到到了接駁車外踏上車時心神不屬地踏了空,向後跌倒時他才反應過來。
好在傅清恒一把攬住他的腰,穩住了他摔倒的身形。
有些抱歉又有些為自己在公衆場合的失态害羞地沖傅清恒笑笑,林譽庭踏進了九人座的接駁車。
季諾和汪以成坐在後排的三人座上,陸意沉一個人坐在和汪以成他們隔了一排的前排,互相打了照面,只有季諾淺笑着對傅清恒打着招呼:“傅總,又遇到啦。”
傅清恒禮貌地對汪以成點點頭,又回應了季諾一句“你好”,然後擡手握住林譽庭的手,把他從接駁車上接了下來:“我忘了帶禮物,仔仔陪我回去拿。”
林譽庭毫不遲疑地和傅清恒一起轉身,回到了酒店大堂。
汪以成刻意地咳嗽了一聲,又叫司機:“我不太舒服,要不先開車吧。”
司機答應一聲,一腳油門,車子開向了通往山頂的路。
陸意沉靠着車窗,手緊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看着車窗外的酒店大堂,直到車子轉過山路,遮蔽了他的視線。
林譽庭和傅清恒并肩走出酒店大堂的一瞬間他就看到了。
事實上他從早上六點就坐在大堂一直盯着電梯口看,但直到被汪以成催上接駁車,他才看到林譽庭。
穿着修身禮服的林譽庭似乎沒太睡醒,眉眼間有點恍惚,反而更顯出了一點少年氣的天真,又莫名的勾人。
看着林譽庭帶着那點恍惚走到車邊,他想也沒想擡起手打算接林譽庭進來,卻在汪以成明确阻止的做作咳嗽聲裏意識到自己舉動的不合時宜。
他想過林譽庭上車後會和他保持陌生,卻沒想到林譽庭竟然幹脆地下了車。
林譽庭的領帶和傅清恒的領帶是同色系,他們的衣服飾品是不是都是林譽庭搭配的?
就像他從前一樣,無數人稱贊他衣着的品味,稱贊配飾別有心思,而無人知曉每一點心思都是林譽庭花的。
季諾應該已經忘了自己昨晚醉酒後的出格行為,他問陸意沉臉上的傷口疼不疼癢不癢,又關心了一會汪以成的“不舒服”,繼而開口道:“傅總對他那位真的很體貼溫柔,而且兩個人站在一起好配啊,賞心悅目,偶像劇似的。”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汪以成閉着眼假寐,陸意沉木然地看着車子用不太快的時速繞過半座山,直到古堡在一個轉彎之後忽然地出現在視界裏。
“哇哦,好漂亮!”季諾驚嘆,“應該沒有人不想在這裏舉辦婚禮吧。”
汪以成也睜開了眼,仔細打量,笑道:“還好我老婆在國外看秀沒跟着來,不然她指不定要我在這裏給她再辦一次婚禮。确實好看,儀式感氛圍感也太足了,不輸國外的那些。”
只有陸意沉的話格格不入:“婚禮很重要嗎?”
“當然重要啊!”季諾詫異的看他,直接問,“你不會是結了婚也沒辦婚禮吧?”
陸意沉的沉默等于回答了他。
季諾瞪大眼:“你那位伴侶是什麽樣的人啊?婚禮都不要的?你們也太不在乎儀式感了。難怪你婚戒都不戴。”
“可是維系感情這些東西還是很重要啊。”季諾下了車,還是絮叨着,“你們感情真的好嗎?”
“好得很。”汪以成替陸意沉答了話,“阿陸太忙了才一直沒辦婚禮,他一直留心着呢,會辦的,是吧。”
陸意沉篤定點頭:“是,一定會辦的。”
古堡的大廳被用作了宴會廳,粉玫瑰和百合鋪滿全場,花香酒香四溢裏,三四百的賓客濟濟一堂,即使偌大的古堡大廳也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結婚要的就是這堂熱鬧。
陸意沉他們和林譽庭傅清恒那桌離得很遠,遠到陸意沉只能遠遠看到傅清恒靠近林譽庭耳邊說了些什麽,然後林譽庭笑了笑,展眼看了看傅清恒身邊的人,禮貌地點頭寒暄。
像是傅清恒在給林譽庭介紹着自己的朋友。
汪以成也在看着林譽庭那邊。他壓低聲問陸意沉:“如果他真的有男朋友了,你還追嗎?”
陸意沉正色:“他不是那種人。我沒簽字,他不會的。”
“陸意沉,你不能用拖着不簽字這種爛招數威脅他,太low了。”
“我知道。”陸意沉悶聲。
他不簽字不是因為要威脅林譽庭什麽,只是因為他始終不舍得。
可是汪以成說得對,用不簽字一直拖着林譽庭,這是一個很low的做法。
婚宴有序又忙碌地進行着,在熱鬧喧嚣裏很圓滿地結束。傅清恒和林譽庭一起去到在宴會廳門口答謝送客的趙森那邊。
和傅清恒聊過,趙森又用力攬住林譽庭肩膀,笑道:“寶寶沒來,寶貝來啦,謝謝寶貝。”
林譽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森哥,你不能這麽叫我,也不能這麽叫我哥。”
趙森笑得更大聲了:“所以林耀庭從小就說我可以叫他哥哥但是不能叫他寶寶是真的呀?不是他跟我矯情?”
“真不是。我媽可在乎這種儀式感了。”林譽庭認真解釋,“只有我媽,還有我嫂子能叫我哥寶寶的。”
“行吧。”趙森爽朗一笑,又開玩笑,“你哥和你姐都婚姻幸福家庭美滿了,你森哥我也功德圓滿被收服了,你怎麽樣?早一陣你哥說給你安排相親,怎麽樣?要不要森哥給你介紹幾個?”
“不用了森哥。”林譽庭忙忙拒絕,“我哥現在不給我安排了。”
“行,不勉強你。”
“謝謝森哥。”林譽庭笑,“祝森哥新婚快樂。改天我和我哥一起請你和嫂子吃飯。”
“就這麽說。”趙森拍了拍他肩膀,和傅清恒再說了幾句話,然後揚聲對林譽庭身後的人說,“阿陸,你怎麽一直站在那兒呢?”
林譽庭恍然回頭,愕然發現陸意沉就站在自己身後兩步遠的地方沉着臉一動不動。
他很快收回視線,對趙森說了告辭,和傅清恒一起走了。
陸意沉看着林譽庭的背影,問趙森:“你為什麽叫他寶貝?”
趙森不明就裏地“啊”了聲,順着陸意沉的視線才反應過來:“你說林譽庭啊?我跟你說他們家太有意思了,他們三姐弟的小名有兩套系統,一套呢是哥哥囡囡仔仔,另一套呢是寶寶寶兒寶貝,我從小用寶寶取笑他哥林耀庭來着,結果他剛跟我說不可以叫他寶貝,因為這套系統他們家只有他媽媽和他們的配偶能用,你說是不是有點可愛。”
陸意沉的眼神虛了虛。
難怪他聽傅清恒叫林譽庭仔仔。他以為這是傅清恒的刻意造作,卻沒想到這會是林譽庭的小名。
更沒想到林譽庭那次被他斥做矯情的說能不能叫寶貝,是認真的在希望得到專屬于配偶的親近。
陸意沉抓緊了身邊汪以成的手臂。
以往遇到任何莫名其妙的一團亂麻的情況他都能冷靜分析,但現在他只覺得滿腦子都是腦霧。
那團霧中無可抑止地閃過林譽庭的臉。
會有人撫着那張臉,貼着唇,叫林譽庭仔仔,叫寶貝,在得到軟綿應聲時俯下身去,沉入那種不可取代的溫柔裏。
但這原本是他陸意沉的特權。
是他的林譽庭,是他的伴侶,他的寶貝。
可是他竟然連他的小名都不知道。
汪以成壓低聲,恨鐵不成鋼的語氣:“你這婚姻關系比我以為的更不正常。”
是不正常。沒有任何伴侶會不知道對方的家庭,不知道對方的小名,不知道對方的交際圈。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想起最初林譽庭也軟糯地叫過他的小名,叫過他老公,後來好像這些親昵的稱呼都慢慢隐去了,最後林譽庭是怎麽叫他的,他都不太能想得起來了。
趙森倒是有些狐疑地問:“但是林家小少爺怎麽剛像是不認識你似的?不應該呀?他不是給你擔保了嗎?”
汪以成愕然“啊?!”了一聲。陸意沉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趙森在說什麽,過了幾秒鐘才找到了兩個關鍵詞:“林家?擔保?”
他向趙森确認:“你是說兩年前給我做銀行擔保的林家?”
油氣田的項目屬于劍走偏鋒,風險評估很高,當時誰都看不到明确的前景,所以陸意沉的原始資金累積得相當艱難,有很大一部分都明言是借貸而不是投資。是林家的資産擔保才讓他在最關鍵一刻絕處逢生。
他一直以為是他爸的老朋友做的擔保,對方是因為他和家裏斷絕關系的緣故而不願意露面。
怎麽會是林譽庭家裏?
“給你擔保的是他家呀。當時小少爺鬧得可大呢,怎麽都堅持說項目有前景,堅決要擔保。他哥和他姐投資眼光很好,也不是不看好你的項目,但是畢竟隔行如隔山,不敢貿然投入林家全部身家的三分之一來做這個擔保。後來小少爺求着他爸說他放棄所有繼承權,一定要做這個擔保。小少爺這麽好看又乖,小時候還狠狠生了場大病好不容易活下來的,所以全家都寵他,最終他爸拗不過他,答應了擔保來着。”
趙森說着說着,自己也有點摸不着頭腦了:“可是我剛看他好像和你不太熟?那怎麽這麽不顧後果的押下去給你擔保?”
“對了油氣田項目,我之前一直想問你來着。”趙森想到了另一件事,問陸意沉,“二期我有興趣,能談嗎?”
陸意沉用力按住了心口。
油氣田的二期股權。季諾要入股時他口不擇言地對林譽庭說,項目和他沒關系。公司和他沒關系。
當時林譽庭是什麽心情?是不是只覺得一腔孤勇的真心喂了狗?
他心口絞痛起來,現場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恍惚,尖銳的心髒疼痛中,陸意沉的呼吸急促得失了頻率,但他卻按着心口,顫着身子向林譽庭剛剛離開的方向執拗地追去。
走出不到兩步,陸意沉一個踉跄撞在了人身上。汪以成察覺到不對,疾步趕過去扶住陸意沉,一瞬間也慌了神:“阿陸,你怎麽了?”
趙森也緊張起來:“他臉色怎麽這麽差?”
汪以成慌了,聲音都帶了顫抖:“你到底怎麽樣?你意識還清醒嗎?”
旁邊有人高聲說:“有人身上有速效救心丸嗎?快點給他含一顆啊!”
一句話提醒了趙森,他忙叫他助理:“備用藥箱呢?快拿來!”
好在趙家這場婚禮安排得巨細靡遺,現場準備的藥箱很快送了過來,汪以成忙忙剝開速效救心丸給陸意沉塞進了嘴裏,叮囑:“含着!”
他用力扶着陸意沉上了趙森助理趕忙調過來的車子,向酒店大堂的醫務室疾馳而去。
醫務室的醫生确認陸意沉暫時沒有什麽大問題了,又叮囑如果心髒不舒服要立即就醫,又給他換了臉上傷口的敷貼之後離開了醫務室的休息區。
汪以成大大地舒了口氣,正色:“你以後得随身帶着速效救心丸知道嗎。”
“我心髒沒問題。我剛才……”陸意沉聲音極度嘶啞,“剛才……”
“我懂。”汪以成深深嘆氣,“換成我我也得心髒抽幾抽。我現在才知道林譽庭他對你真沒得說。你這狗東西,真的,怎麽那麽好福氣啊。”
他說得咬牙切齒,但還是無比認真地叮囑:“你還是得自己保重,你身上可是肩負着我的投資,還有那麽多人的生計和期待。你別掉鏈子。”
陸意沉緩慢點頭。
他一直知道自己事業做得越大肩上的責任和牽涉越大。他一直完成得很好。
但唯有最重要的那個人的期待,他從來沒有完成過。
汪以成給他拿了瓶純淨水,擰開遞過來:“項目沒有砸,林家的擔保沒被你浪費,林譽庭手裏有你一半的股份,他家現在要入股也是随時有最優先權的,你也不算欠他的。”
“欠的。”陸意沉接過水瓶,在手裏摩挲着,“老汪,你知道,我欠他的。”
如果當時沒有林譽庭的那筆擔保,他陸意沉根本不可能有今天。
可是林譽庭從來沒有透露過半分挾恩自重的意思,如果不是趙森和林家關系親近,又遇到這場婚禮,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林譽庭為他做了這件事。
離開醫務室,陸意沉的手機接到了電話。
是季諾打來的。
他沒有接,只依舊沉默着。
幾秒種後,汪以成的手機響了起來。
“季諾。”汪以成把手機屏幕亮給陸意沉看,然後接通了電話。
電話裏季諾的聲音很慌亂:“老汪,你和阿陸在一起嗎?”
汪以成看一眼陸意沉,不置可否地“啊”了一聲。
季諾越發急了:“你讓阿陸接電話,我家裏出事了!”
汪以成沒讓陸意沉接電話,只問季諾:“你現在在古堡嗎?”
“我在宴會廳,沒有看到阿陸。”季諾急得不行,帶着怒意,“你們走也該和我說一聲。”
“阿陸身體不舒服,我們現在在酒店醫務室。”汪以成答,“如果不是非常着急的事情,晚點說吧。”
“誰說不着急?”季諾擡高了聲調,“你讓阿陸現在接我電話!”
汪以成用眼神詢問陸意沉接不接,陸意沉沒接,只倦着聲說:“讓他到酒店來說吧。”
停了停,他又說:“去你房間說。”
汪以成和陸意沉回到房間沒幾分鐘,季諾就趕了過來。
他對汪以成直接說:“我有話單獨和阿陸說,麻煩你回避一下。”
汪以成拍了拍陸意沉的肩膀,說了句“我去行政酒廊喝杯酒”,然後離開了房間。
季諾看了看陸意沉的臉色,問道:“你身體怎麽了?”
“沒事。”陸意沉搖搖頭。
“那就好。”季諾在他對面坐下,急急地開了口,“阿陸,我爸在法國投的那個項目有個關鍵資質運氣不好被抽檢了,檢驗方說不符合标準要求整改,整體工期影響到要延後半年,我家現金流撐不住,你替我做個擔保向銀行質押一部分資金。”
陸意沉直接搖頭:“我擔保不了。”
他的嗓子很緊,聲音很低沉。
“怎麽不可以?你手裏的項目絕對可以擔保到這個數額的。”季諾握住了陸意沉的手,“阿陸,法國那個項目……”
陸意沉抖了抖手,抽了回來。
季諾愣了愣,咬了咬唇,眼神閃了閃,繼續說:“法國那個項目已經進入成熟期了,只要過了這個坎,你的擔保絕對不會出問題。我爸也說了,只要過了這一關,之後你所有的項目和資金我們家一定都全力支持。”
“季諾,我結婚了。”陸意沉說。
“我知道,所有東西都是共有的是吧?那你問問他再幫我擔保總行了吧。”
“我不會問。”陸意沉說,“我不能問,也不該問,不想問。你明白嗎。”
“阿陸,你幫幫我,就這一次,我這輩子就求你這一次。”季諾眼裏急切異常,“你幫我,你幫了我這一次,你要我怎麽樣都可以,這樣都不行嗎?”
“季諾,我們是同學,是朋友。能幫你的我會幫,不能幫的就是不能。”陸意沉站起身,“你最好建議你爸暫停法國的項目,不要把全部身家都賭進去,及時止損總比徹底崩盤好。”
“阿陸!”季諾真的慌了。他拉住陸意沉的手,“你只要幫我這一次……”
陸意沉很輕但堅決地撥開了季諾的手:“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離開汪以成的房間,走到電梯處,拿出手機給林譽庭打去了電話。
電話沒有人接。微信電話打出去,即時得到了“您不是對方好友”的紅色驚嘆號。
陸意沉壓抑地低吼一聲,壓着心口調整呼吸,強迫自己從現在這種混亂到他無法冷靜思考的情緒裏掙脫出來後,拿出手機,給趙森打了電話。
拿到了林譽庭的房間號,陸意沉一秒都沒有思考,直接到門口按響了門鈴。
但來開門的不是林譽庭,而是傅清恒。
兩個人一打照面,都很意外,也都沒有了在大庭廣衆之下虛掩的客氣。
傅清恒冷聲道:“你來幹什麽?”
陸意沉低吼:“你怎麽在這裏!”
傅清恒徑直擋住了進門的動線,也擋住了陸意沉能看到門內的視線。
房間裏毫無動靜,林譽庭沒有出現在門口,也沒有出聲。
傅清恒壓低聲音:“他睡了。你別吵醒他。”
這話更是火上澆油,激得陸意沉暴怒起來,他對傅清恒嚷:“你懂不懂避嫌!”
傅清恒毫不退讓:“你懂不懂禮貌!”
“我是他老公!你是什麽東西?”陸意沉的怒意壓不住,“我跟他講什麽禮貌?全世界沒有人有資格擋在我和他之間!”
傅清恒深吸了一口氣,盡力讓自己保持情緒平穩:“他最近睡得不是很好,才剛睡着,你要是東西你就該知道現在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你怎麽知道他最近睡得不好!”陸意沉眼睛都充血了,“你……”
“恒哥。”林譽庭的聲音疲倦地在房間裏響起來,“讓他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