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傅清恒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應了聲好,沉着臉讓開了進門的路。
陸意沉沒遲疑地一個箭步進了玄關,繞過傅清恒快步走進了房間的客廳。
林譽庭坐在沙發上,明顯帶着剛剛醒來的精神不振。
他和回來後傅清恒聊了一會,在傅清恒溫和輕柔的聲音裏慢慢有了睡意,靠着沙發閉上了眼睛。
然後就聽到了門邊壓住嗓子但彼此較勁的兩個聲音。
看着林譽庭穿戴整齊的樣子,陸意沉明顯地松了口氣,又回身,并不怎麽友善的對也走進了客廳的傅清恒說:“你出去,我和小譽有私事要說。”
傅清恒哭笑不得地看着陸意沉,依然以足夠的氣勢和他對峙着。
想了想,自己和陸意沉談離婚,傅清恒确實不适合在場,林譽庭抱歉地說:“恒哥,你先回房間好嗎?我待會來找你。”
傅清恒尊重了林譽庭的要求,只說:“有事随時打電話給我。”
傅清恒離開了房間,兩個人在的這個空間瞬息陷入到了一種奇妙的安靜,甚至有些莫名的尴尬在其間蔓生。
直到林譽庭嘆了口氣,說:“你想說什麽?”
陸意沉張了張嘴,又閉上,最終說:“對不起。”
他們之間再一次單獨交談,陸意沉還是說出了這三個字。
林譽庭過了幾秒才再次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難以名狀的刺痛在陸意沉心裏反複碾壓。他本來想問林譽庭為什麽替他擔保,又想問林譽庭為什麽那麽堅持要離婚。但現在他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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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兩個背道而馳的選擇,林譽庭的出發點都只有一個。
因為林譽庭愛他。所以可以犧牲。所以哀莫大于心死。
而汪以成擺足架勢給陸意沉講了自己追妻和婚後的感情經歷婚姻生活,陸意沉從汪以成掩不住的小嘚瑟中更加悲哀地發現,自己沒有任何可以從中借鑒的地方。
因為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即使不願意承認,但他內心其實也知道,反而是像傅清恒這樣和林譽庭的相處方式,才是最正确最健康的感情開啓方式。
而他在占盡先機的優勢裏,自顧自的沉在自己的對于過去的失敗挫折的逃避裏,自私地只顧着自己的情緒,而活生生地把本來有的珍貴全揮霍光了。
來之前滿腔都是要說的話,真的見到林譽庭,他反而不知道哪句話适合說,哪句話又需要說。
“我……”
平時生意場上的精明果決都變成了含糊,陸意沉用力揉了一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嘆了氣。
“你到底想要幹什麽呀。”林譽庭眉頭微皺,露出些許煩躁,“我真的很累。如果你不是來談簽字的……”
“我之前不懂感情。”
陸意沉憋了半天,憋出來這樣一句話。
原本不管陸意沉說什麽,林譽庭都打算只冷處理,他已經不想和陸意沉争辯什麽。
解除這段關系就已經是很難看的結局,他只想體面安靜的分開。
但這句“不懂感情”像最尖銳冰冷的刀,鋒利地紮進他心裏最酸楚的那道口子裏。
直到這個時候,陸意沉依然不願意去細想其中的因果,而繼續粗暴麻木的歸因于忽略,當做是個失誤,矯正了,就能重新開始。
這讓林譽庭覺得又諷刺,又好笑。
葉沐陽曾經問過他,陸意沉到底有什麽優點,能讓他這樣舍不得放。
他當時列了很多。陸意沉有氣質,好看,有能力,事業心強,有毅力,對朋友仗義,有原則,負責任,甚至,很持久。
組合起來,陸意沉就是一個讓他不能拒絕的完美的人。
可是它們又好像都不夠有說服力,不夠他理直氣壯地回答葉沐陽,為什麽他不舍得放。
最後他想,應該是感情。
他對陸意沉有感情,也期待陸意沉只是不懂感情,只是太忙了忽略了怎麽去維系他們的感情。
但季諾回來後,他才發現,陸意沉不是不懂感情,只是那樣濃烈的、純粹的、燃燒着的感情,需要去消耗太多的時間精力和熱情,在多年前給過季諾之後,陸意沉已經累了,不想再給出去了。
陸意沉從始至終都在害怕。害怕過于濃烈的感情遇到再一次失落,再一次虛耗,再一次挫敗。
當時的告白是自己的沖動。告白後的親吻是彼此的沖動。會在一起,更是兩個人各自基于不同方向而契合的沖動。他沖動的相信和陸意沉會有一個未來,而陸意沉沖動地選擇了借由他來進行事實上的逃避。
逃避過去,逃避未來,逃避感情,逃避他,也逃避自己。
但陸意沉的逃避的籌碼和代價,卻是愛着他、被他選擇留在身邊的自己。
哪怕是陸意沉說從來沒有愛過他,說他不過是自欺欺人的等待,他都不會像現在聽到陸意沉說不懂感情這句話一樣,被最深的諷刺擊中。
“你不是不懂。只是感情這件事情對你而言太麻煩,而我沒有讓你再去消耗感情的價值。”林譽庭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所以我們的關系從來就利益不一致。這樣讓我們都很難受。”
“不是你想的那樣……”陸意沉有些急切,“我只是太遲鈍……”
“你怎麽會遲鈍呢,你是這麽有洞察力的一個人。”林譽庭看起來有種深切的悲傷,“你繼續你對感情的固執吧,我不固執了。”
他擡眼,看向陸意沉,唇邊泛出了蒼白的笑意:“陸意沉,我認輸。我放過你。”
“不是,我真的很遲鈍。”陸意沉喉嚨像是被堵住了,聲音很幹澀,“我後知後覺……”
他的話被林譽庭平穩的話語壓住了:“我不懂你為什麽不願意簽字。你的感情太寶貴,你的時間和精力都要放在更重要的地方,我已經變成了需要你耗費時間精力的負擔。”
“怎麽會是負擔!”陸意沉提高了聲調,“我沒有這麽想過!我只是沒有好好去了解你想要什麽,我可以改。”
林譽庭看他一眼,忽然笑了。
他想起了他們的開始。那次他錯誤地理解了所謂的勇敢和勇氣,向陸意沉告白了。
而這次,他不會錯了。
“你不用改,我也不想要。拜托你,好聚好散吧。”
陸意沉心裏完全亂了,他發現林譽庭根本不在乎他的回應和解釋。
“怎麽好聚好散?”陸意沉聲音沉重,“我不想和你離婚。”
“那我就通知律師走單方面的解除注冊關系的程序吧。”林譽庭站起身,“我們就連簽字離婚的溝通也不在一個頻率上,确實沒有繼續的必要。”
在陸意沉反應過來之前,他徑直走出了房間。
陸意沉追出去的時候,林譽庭已經按響了隔壁傅清恒房間的門鈴。
傅清恒一秒不到就開了門,滿是擔心地問:“沒事吧?”
“恒哥,我好累,我想先回家。”
傅清恒跨前一步,擋在了陸意沉和林譽庭之間,讓林譽庭進了自己的房間。
走廊上經過的人好奇地看向他們這邊,像是聞到了八卦的氣息,放緩了腳步,若無其事的窺視着。
傅清恒警告地瞪了陸意沉一眼,退進了門裏,同時自然地關上了門。
“真的想回家了?”他對林譽庭說。
“嗯。”林譽庭的聲音漏出門口,剩下半句“拜托你……”被關進了門裏。
瞬間想起的往日林譽庭仰起頭輕而乖對自己說“拜托了”的樣子像小鈎子,勾得陸意沉心悸,更心慌。
曾經這些都是他的。
可是他說,別作,別矯情,別鬧,別張揚。
咎由自取這個詞,他終于懂了其中的重量。
汪以成打來了電話,問陸意沉在哪。
麻木遲緩地轉身,陸意沉答:“老汪,我想回公司。”
“怎麽?”汪以成應該是在行政酒廊,和人打了個招呼後他壓低聲取笑陸意沉,“這麽迫不及待用工作麻痹自己嗎?”
“離婚協議在我辦公室。”陸意沉的聲音沒有起伏,有種詭異的空洞。
這讓汪以成有些不安了:“你趕着回去簽字?”
陸意沉慢慢向電梯走:“是。不想讓他一直為這件事困擾了。他看起來精神很差。”
汪以成“啊”了一聲,很是無奈:“你決定了?要不要再想想?簽了,你和他就徹底結束了。”
“他想要我簽字,我簽。”陸意沉按下電梯的按鍵,回頭看向林譽庭在的房間,“但不結束,我和他結束不了。”
“簽了字不就是結束嗎!”汪以成提醒,“一簽,你可就真成前夫了。”
“我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電梯響起到達的叮咚提示,門無聲滑開,陸意沉再次看了眼房間門口,毅然跨進了冰冷的金屬空間。他哽着聲,低語,“老汪,我什麽都不要了,我只要他,你懂嗎?”
汪以成擡高了聲音:“你不是喝醉了吧?你沒他不行,那你還趕着回去簽字?”
陸意沉慘着聲:“我欠他。他想要的,我得給他。”
“行吧……”汪以成說,“我也不知道你到底要怎麽辦。我陪你回辦公室。不然我怕你簽字的時候刺激過大,暈倒在當場。你現在孤家寡人的,萬一心髒受不了這個刺激……”
陸意沉苦笑:“你帶幾瓶度數高的酒。等我醉了以後你告訴我簽字,然後在我酒醒以前派人送到他的律師事務所。”
傅清恒和趙森通了個電話,告知晚上的二次會以及後一天的答謝宴他和林譽庭都不參加後收拾好行李,和林譽庭一起去了大堂前臺退房。
前臺的兩個接待員熟練的處理着退房手續,另外兩個經理打扮的人在前臺一側做值班交接,“陸意沉”的名字又飄進了林譽庭的耳中。
“陸總嗎?”接班的經理确認道,“好,我通知醫務室給他房間備上速效救心丸。”
“還有胃藥和褪黑素。”交班的經理年紀大一些,有些感觸地說,“年紀輕輕的,又這麽優秀,為了事業累出病來還挺讓人惋惜的。”
“可不是,壓力太大了吧,每個決策都是牽一發動全身的。”年輕點的接班經理也感觸,“我管個前臺都覺得自己每天都要透支了,那麽大一個集團公司,真不知道這些霸總都怎麽過日子的。”
“人家和你不一樣,人家有智囊團,有助理,還有賢內助,主要還是精神壓力大。”
交班經理再度确認:“還有,醫務室的醫生叮囑晚上務必提醒陸總去複查一次心率。”
“複查?”接班經理看了看日志,“他今天沒去醫院做詳細的檢查嗎?”
“沒去。他自己說已經好了。”交班經理在日志上簽了名。
接班經理注意到了林譽庭偶爾瞥向他們這邊的目光,禮貌地對林譽庭笑笑,給了一個是不是需要服務的詢問表情。
傅清恒握住了林譽庭的手:“OK了,可以走了。”
林譽庭半恍惚地“嗯”了聲,傅清恒和前臺确認了接駁車已經到達酒店門口候着,牽着林譽庭走出了酒店大門。
上了車林譽庭才發生自己被傅清恒一直牽着,他有些尴尬地動了動手腕。
傅清恒松開了手:“我沒多想。就是覺得有個迷了路的幼兒園小朋友需要我送他回家。”
他的玩笑和坦然讓尴尬的氣氛被沖散了。林譽庭笑笑,說:“恒哥,謝謝你。”
各種意義上的謝謝。
傅清恒溫言答:“小朋友,回家吧,家永遠溫暖。”
車開動,古堡和酒店,以及陸意沉,都遠遠地留在了林譽庭身後。
陸意沉在早上八點從宿醉中醒了過來。
他躺在辦公室的沙發上,汪以成蜷坐在他對面的單人沙發上,還沒醒。
按住痛到幾乎裂開的太陽穴,緩了幾分鐘,他才想起他把汪以成拉回了公司,兩個人喝了一場以後,他簽了協議。
協議……
看起來,滿地的碎片應該是協議……的……殘骸吧……
他彎腰撿起一張只剩下四分之一A4紙的文件,确實那是林譽庭留下的協議。
上面被他用黑色的簽字筆層層疊疊的寫上了林譽庭的名字。
再撿起一張,上面畫滿了×。
再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陸意沉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汪以成動了動身子,緩緩睜開眼,看着他,很虛弱:“我酒量一直比不上你。”
苦笑着遞給汪以成一杯水,陸意沉無奈:“所以你昨天比我醉得還快。”
“協議呢?你簽了嗎?”
陸意沉示意他看向地上,汪以成看了眼,揉了揉後頸,慢慢坐起身來:“對不住啊阿陸,我想笑。”
“笑吧。”陸意沉說,“我現在怎麽辦?”
“打個電話讓他再給你一份呗。”
陸意沉瞥他一眼:“讓他知道這份協議是這樣沒了的?”
汪以成正在喝水,聞言一口水嗆到了氣管裏。
咳嗽了好久他才緩過來,搖搖頭:“那不行,那你也太沒面子了。本來你就顯得很渣了,再暴露你幼稚的一面,更沒有挽回的籌碼了。”
“你給我推個私人律師。”陸意沉扯開已經亂了領帶,“讓律師去和他律師對接,找個理由要電子版過來。”
“是個辦法。”汪以成站起身,“以後這種情況麻煩你回你休息室睡,把沙發留給我。”
他充滿肯定地說:“我預計以後你的人生裏這種借酒澆愁的時候會很多了。”
粗略收拾了一盤狼藉的辦公室,陸意沉看了看時間,給自己做了一杯咖啡。
拿出手機看了看當天的新聞摘要,他喝了口咖啡,才發現自己又刷開了微信,點進了林譽庭的對話界面。
退出林譽庭的頁面,陸意沉打算用工作來分散注意力,但微信列表屏幕上一閃而過的名字讓他又立刻拿起了手機。
高中校友群裏有人在@林譽庭。
陸意沉點進校友群時,那個@已經被刷上去了。
他急急的向上翻聊天記錄,才發現是趙森@的林譽庭:【我婚禮的伴手禮你還沒拿呢,給我個地址我讓助理給你送去】
下面群主回複:【林譽庭退群挺久了】
【你找葉沐陽呗,葉沐陽準能聯系他】
【他什麽時候加的群?我都不知道他在群裏】
【他都沒發過言】
【什麽時候退群的?為什麽退啊?】
群主回複:【你搜搜記錄?我當時還問了句你們說了什麽?怎麽林譽庭退群了?】
陸意沉立刻去搜了記錄。
群主那句問林譽庭為什麽退群的記錄上面隔着十幾句話,是一張不知道誰發的他和季諾在和人應酬的照片。
而接下來的消息都是對他和季諾的各種八卦。
陸意沉血壓瞬間上來了。他完全可以想見林譽庭當時退群的心情。
群裏還在繼續聊着。
有人問:【你們誰知道林譽庭的另一半到底是誰嗎?感覺神神秘秘的,就沒見過】
【哪個林譽庭啊?】
有人八卦:【诶你怎麽知道林譽庭戀愛了?】
【之前我朋友想追他,我問他有沒有興趣見見面,他說有主了,不肯見呢】
有人直接@葉沐陽:【說說呗】
葉沐陽過了兩分鐘回了消息:【他分手了】
【分了?】
【最近是流行分手嗎,好多人都分了】
葉沐陽:【他運氣不好,遇到渣,就分了】
【真分了?@葉沐陽】
葉沐陽:【分了,分得透透的,成灰了的那種透】
【那可得@班長了】
【@陳方哲 班長,你的白月光有空了!還追嗎?】
陳方哲?
陸意沉點開了那人@的陳方哲的微信個人頁面。
沒有什麽有價值的個人信息。
但有人說林譽庭是他的白月光,這讓陸意沉心裏自然地有了些警覺的意思。
群裏的消息還在快速刷着。
【幫我問問我朋友還有沒有機會,我朋友一直都還挺惦記他的@葉沐陽】
【诶我也想給小林少爺牽個線。我有個朋友剛回國,家世清白,和他不能更配了@葉沐陽】
葉沐陽:【我們小譽挺多人惦記的,順其自然吧】
【你就問問他呗,多個朋友怎麽了】
【到底哪個林譽庭啊?】
有人直接發了張照片。
是林譽庭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一本書,像是忽然被人叫了名字,擡起頭展眼看向鏡頭,很有意境。
葉沐陽:【這不是我拍的照片嗎?你哪來的?】
【就是你朋友圈裏拿的,不算偷吧】
【哇哦不錯啊,我也有個朋友!】
葉沐陽:【我有空問問他。但是他要出國了,時間會挺久的】
【出國?去哪】
【我朋友也在國外,是不是同一個地方】
葉沐陽:【他去念書,去三年還是五年,時間還沒定】
【我去,國外的陸陸續續都回來,他倒好,出去了】
【季諾是不是也回來了?】
【你消息太滞後了吧,季諾都回來多久了】
【就是,他和陸意沉最近可不要太高調】
【他們應該都已經複合了吧】
【算複合嗎?還是算開始?】
【他們之前沒正式在一起吧?】
【那就算再續前緣?】
陸意沉:【話別亂說。我和季諾沒關系。我結婚了】
這條消息發出來,群裏瞬間更炸鍋了。
【陸總你也在群裏?!】
【阿陸你什麽時候結婚了?!】
【藏這麽好嗎?從來沒聽說啊】
【商業聯姻嗎】
陸意沉:【不是商業聯姻,我認真的】
群裏忽然安靜了下來。
兩分鐘後,葉沐陽發了個衆人不明所以的“呸”的表情包,話題又如所有的群一般,快速換了方向。
把那張林譽庭的照片保存到手機上後,陸意沉一直看着葉沐陽發出的那句,他要出國了。
林譽庭帶着探究問他出國念書的異地戀問題,問他會不會舍不得他去,說不想和他分開兩年,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而現在,不管林譽庭去三年還是五年,都是他再也沒有權利去過問去靠近的時間和距離。
那個時候的他有多理智地說林譽庭感情用事,現在就覺得自己有多活該。
卻又無能為力。
律師告知林譽庭說陸意沉那邊已經有律師來對接時,林譽庭剛到大學同學的生日會上。
他原本不太想來的,但是封閉着自己一個人太久了,葉沐陽一直在大力鼓勵他多出去走走。加上想到将要去念書,這些集體活動也多少都要參與,他也就順應着大學同學的殷切邀請答應了。
到了同學開party的公寓,來的人挺多,但林譽庭認識的人不算多。不過彼此都年紀相仿,大部分更是相關專業的,聊起來倒也輕松,氣氛并不讓他覺得難受。
他不太想喝酒,也不喜歡打牌,玩了兩把游戲也覺得沒什麽勁,最終抱着膝蓋坐在沙發前和大家一起看起了最新的一部飙車電影。
接到律師的電話,林譽庭邊應着站起身走到了露臺上。他關上落地窗,室內熱鬧的聲音變得影影綽綽。他問律師:“他那邊有律師來和你對接了,意思是他肯在解除注冊關系的協議上簽字了,是嗎?”
“是的。”畢竟這兩個月一直聯系陸意沉卻總是毫無結果的狀況有了進展,律師的話語間也有着可以感知的輕松,“他的律師确認說陸先生同意在協議上簽字了。”
林譽庭心裏一松。
“但是財産分割的部分陸先生的律師表示需要更清晰的約定,這部分他們要求重新調整協議內容。所以我請陸先生的律師先确認他們那方的明确需求後再出一份雙方都确定的協議,之後你和陸先生各自簽字,就可以寄出到注冊機構,最終完成解除注冊程序。”律師做了進度說明,又确認,“林先生對財産确定是沒有任何前置條件的嗎?”
“沒有。”林譽庭說,“只要他肯簽字,共同財産部分的任何分配我都接受。”
律師表示明白,又再和林譽庭确定了幾個細節後挂了電話。
身後又響起了聚會的同學很high的幹杯聲響。他背對着熱鬧的場景,看向窗外。
從二十幾樓看下去,城市的燈光連綿璀璨,在秋意裏也并沒有什麽蕭瑟寥落的意思。
一件糾纏了很久的事情終于可以看到結束的輕松,和他不想去深究的終究有些不可避免的落寞情緒交纏在一起,讓這個夜晚顯得很是特別。
“林譽庭,快來,我們要玩真心話大冒險了!”
大學同學一把拉開落地窗,又把他拉進了客廳。
大家都喝了不少了,氣氛很是熱烈,圍着一個啤酒瓶坐成了一圈。投影還在放着飙車電影,引擎的瘋狂轟鳴和大家的笑鬧混在一起,啤酒瓶被壽星轉動起來。
連着三次轉動過後,第四次啤酒瓶口對準了林譽庭。
“喲,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旁邊人起着哄問。
林譽庭順從着氣氛答:“真心話。”
一個他不太認識的男生拿着從網上找到的真心話三百問和壽星一起看,又問他:“選個你喜歡的題目數字吧。”
“111吧。”他說。
“好……诶?”男生和壽星都有點失望的意思,顯然那是個相對比較普通常規的問題。
但林譽庭剛剛放松了一點對于問題的緊張,卻在聽到問題時無奈苦笑起來。
“問題很簡單——說出你最喜歡的人的名字!”
看他遲遲不答,臉色也有些尴尬,壽星揮了揮手:“換換換,換大冒險!”
于是男生又翻出了大冒險的選擇:“還是選個你OK的題目數字,1到520的區間。”
“29。”林譽庭答。
男生看了眼題目,笑出聲來:“這個不錯——大冒險你選中的是,給最近一次發生關系的人發微信說:你最棒了。必須很澀的口氣說哦!”
這個大冒險其實并沒有比剛才男生做的那個按照抽中的數字在微信裏找到對應的聯系人給他發半裸照的大冒險更超過,但……
林譽庭伸出手:“我喝。”
一大杯威士忌遞到了他手上。
再過三輪,啤酒瓶又轉到了對向他的位置。
這次的真心話是前任的名字。
換成大冒險,成了給前任發罵王八蛋人渣垃圾的微信。
林譽庭只能又喝下一杯威士忌。
玩了幾輪之後,大家換了別的游戲,林譽庭靠在沙發上,覺得腦子嗡嗡的。
他扯過一個抱枕放在沙發的扶手上,把臉埋在上面,閉上了眼睛。
陸意沉在跨國視頻會開到一半時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
他看了眼淩晨兩點半的時間,猶豫了一下。
一般這種來源不明的電話他都直接挂斷。但自從林譽庭把他微信拉黑之後,他總害怕錯過也許是來自于林譽庭用別的號碼打來的電話。
對視頻裏的與會人員說了稍等,他接通了電話。
那邊是個穩重的女生聲音,有着公事公辦的職業的距離感,問道:“請問是陸意沉先生嗎?”
陸意沉應了聲,那邊繼續說:“你認識林譽庭嗎?”
陸意沉瞬間變了臉色,聲音也急切起來:“我是他老公。他怎麽了?”
沒有關閉麥克風的視頻會那邊有人發出了短促的驚訝聲音。
陸意沉沒有在意,急着追問:“他有沒有事?”
“他在醫療檔案裏留的緊急聯系人是你。”那邊說,“現在他在我們醫院,請問你方便過來嗎?”
陸意沉站起身,對視頻會議那邊說了句“你們繼續開會,我有急事”,立刻疾步向玄關而去。
關上門快步走進電梯,陸意沉又問:“他為什麽在醫院?是他心髒又出問題了嗎?”
上一次林譽庭昏倒送醫前和他說過要去做檢查。是他沒有陪着去,也沒有跟進林譽庭的檢查報告,後來林譽庭有沒有和他提過再次檢查的情況和結果,他已經想不清楚細節了。
也許是林譽庭沒有細說,更可能是他就沒有細問。
在一起的時間裏,很多淹沒在日常瑣碎裏的細節他都想不起來。
但這一次,他不想再給自己找任何借口。
他就是沒有上心。沒有耐心。
這不正常。
至少這不是正常的婚姻關系。也不是林譽庭想要的正常關系。
每一次想起林譽庭,每一次發現更多曾經的事情,他都發現自己更難受,也更內疚。
電話那邊解釋:“不是心髒問題。他喝醉了,有點酒精中毒的跡象,醫生正在處理。”
雖然淩晨的交通很順暢,但陸意沉壓着限速把車開到醫院時依然用了四十幾分鐘。
護士驗證了他的身份,把他帶到了單人的VIP病房。
推開門,林譽庭坐在全白色的病床上,看起來并不像喝醉了的樣子。
他很平靜,低頭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頭發有幾縷垂到額前,他理了理,又繼續低頭把玩起手指來。
聽到陸意沉進門的聲音,他慢慢擡頭,仰着臉看過來,因為醉意而渙散的眼神透出毫不設防的乖和天真。
他甚至對陸意沉露出了一個笑容。
很好看。
陸意沉心髒随着這個稍縱即逝的笑容一顫,忍不住喚出聲來:“小譽。”
聽到陸意沉叫他,林譽庭又微微仰起頭,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向他慢慢走近的陸意沉,又笑了。
陸意沉走到了他面前。
這個角度俯視着林譽庭,漂亮的眼睛更勾人了,眼尾被醉意熏染出一層薄薄的淺淡緋紅,眼神蒙着一層潤潤的霧,睫毛長長地落下來,眼睛一眨一眨的,濕潤的粉紅舌尖從微微張開一點的唇縫裏偶爾探出來。
陸意沉下意識地覺得喉嚨一緊,動了動喉結。
護士跟着進來,交代着林譽庭今晚不能離開醫院。陸意沉應着,又問:“誰送他來的?”
護士答:“他自己來的。”
“他自己?”陸意沉怔住了,“他都酒精中毒了自己怎麽來?”
“他好像是參加了個聚會,回家的途中覺得不太妥當,交代司機到我們醫院之後就不省人事了。還好他會照顧自己,不然真的會很麻煩。”
會照顧自己。
旁人簡單的話落在陸意沉耳中也像是責備。
趙森說過林譽庭是家裏的小兒子,從小備受寵愛長大的,哥哥姐姐都護着疼着,卻在和他結婚之後變得善于照顧自己,照顧他。
從前他有多為林譽庭讓自己省心而滿足,現在就有多覺得自己混賬。
醉意裏的林譽庭似乎忘了陸意沉的混賬。他雖然一直低着頭把玩自己的手指,但卻時不時地微微擡頭觑眼看看陸意沉,在視線交觸時又快速低下頭去,自己偷偷笑笑,再重複看陸意沉。
像當時在高中的時候一樣,知道不合适,卻又忍不住,只能小心翼翼,自以為隐晦,卻瞞不住人。
陸意沉的心酸澀又飽滿,伸出手,輕輕地撫了撫林譽庭的側臉。
林譽庭像受到驚吓的小兔子一樣抖了一下,退開了些,卻又還是擡眼看他,忍不住的偷偷笑。
可愛到陸意沉想不管不顧地壓上去,深深吻他。
但陸意沉靠近過去,只貪戀的貼了貼林譽庭的臉,又快速退開了。
再想吻,他也知道不行。
林譽庭現在的乖是因為他喝醉了。如果他是清醒着的,一定會生氣自己的冒犯。
他不想再讓林譽庭因為自己生任何一點氣。
倒了杯水遞到林譽庭唇邊,喂着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下去,陸意沉低聲哄着:“以後不能這樣喝酒了,好不好?”
林譽庭乖乖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可是真心話大冒險我都不能選,只能喝酒。”
“為什麽都不能選?”
“因為……每個答案和冒險都和陸意沉有關系。好煩哦。”
他眯着眼抱怨着,口齒有些含糊不清,是不設防的全然依賴的模樣。
“陸意沉……”
他喃喃着陸意沉的名字,反複了好多遍,忽然頓了頓,自己“咦”了一聲,然後提高了聲音,又喚了聲:“陸意沉。”
這一次的三個字不像呢喃,而是确實地在叫着陸意沉。
陸意沉忙應聲:“小譽,我在,是我。”
林譽庭看陸意沉,迷茫地眨眨眼,又靠近點仔細的、一點一點的看着陸意沉的眉眼,終于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雖然在嘆氣,但他還是笑着,說:“陸意沉,他啊,他總是不開心。”
陸意沉不期然地聽到林譽庭醉意深重裏的這樣一句話,心裏酸澀,低聲答了句:“對不起。”
“他也和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有什麽用呢?集齊了一萬個對不起,可以換陸意沉的心嗎?”
“換不到對不對?”
“對,我肯定換不到的。”
林譽庭看着陸意沉,但眼裏似乎又看不到人。他像是在對陸意沉說着話,卻其實只是困在醉意裏自言自語。
陸意沉半蹲在林譽庭面前,一錯不錯地看着林譽庭。
“對了,你知道嗎?陸意沉他沒有心的。”
“可是,我想要。”
“可是,沒有的東西,怎麽要呢?”
“也不是。”林譽庭堅定地搖搖頭,眯起眼,有些委屈了,“他有心的。”
“他不想給我。”
“我要過,要不到。”
“現在我不想要了。好辛苦啊。”
“和陸意沉在一起,我永遠都像個笑話。”
“可是我原本不是笑話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小希望,沐沐,很多人愛我,很珍惜我,他們知道我成了個笑話,一定會心疼。”
“他們會很難過。”
“我不想讓他們難過。”
“我也不想讓自己難過。”
“我也不想讓陸意沉難過了。”
“他也不是故意讓我變成笑話的。他只是沒有辦法勉強自己愛我。他被他自己的心鎖住了,他大概沒法去愛任何人了,所以他也很痛苦,我知道。”
“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但是事情就是變成這樣了。”
“不喜歡一個人,又不是錯。”
“很喜歡一個人,也不是錯。”
“但是勉強不喜歡的人和很喜歡的人在一起,就錯了,就是笑話。”
“我不要做笑話。”
“我要和陸意沉分手。”
“沐沐老勸我,算了吧。”
“陸意沉也經常和我說,算了吧。”
“所以,那就,算了吧……”
林譽庭的聲音越來越小,笑容越來越淡,表情也越來越難過,絮絮的低喃慢慢變得很難聽清,眼裏的水光慢慢成了具象的淚滴,滑落出眼眶,沿着臉頰落下。
帶着林譽庭的體溫,落在了陸意沉的手背上。
“寶貝……我是個不懂看自己的心也不去看你的心的白癡。”那些淚像浸到了陸意沉的嗓子裏,他的聲音嘶啞,打着顫,“我錯了。我集齊一萬個對不起,換你回來好不好?你原諒我好不好?你再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不會再逃避了。我可以照顧你。我很喜歡你,我愛你。我不會再讓你委屈,你要做什麽我都陪着你,你不是笑話,你是我的寶貝。我每天都叫你寶貝,求求你,原諒我,好不好?”
陸意沉的淚落下來,落在手背。
和林譽庭已經冷掉的淚水合在了一起,向下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