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衆人對山下的情況早有心理準備, 但當真正看到柳寧縣此時的模樣後, 依舊忍不住震驚。柳寧縣的百姓, 面上更是不由浮現出愁容。
極目所見之處, 盡是一片狼藉。
被沖塌的房屋僅僅留下了一個石頭堆砌的地基,其上木制或是泥糊的牆壁已經不見了蹤影, 那散落在四處的殘骸已是分不清該歸于何處。
土瓷的碗罐不知打碎了多少,地面上下盡是那的略帶尖銳的碎片, 路過之人稍不小心便會增添幾分傷痕。
田地裏的糧食多數也已經不見了蹤影,僅餘下的那些也被河水泡的發黃,明顯已經失去了生機。大片大片的枯黃,從遠處看和土地的顏色沒有明顯不同, 頗有幾分荒涼。
他們還未完全踏入柳寧縣, 便能嗅到那空氣中未散去的淡淡腥氣,似乎還摻雜着淡淡腐朽的味道。
……
他們深知自己看到的還不是最殘酷的模樣。那少數在大水中喪生的人,還有難以帶走的家禽、走獸的屍體,都已經被‘治水’的武者們先一步埋葬。否則,只會更加不堪。
柳譽察覺到百姓們低落下來的心情,忙開口寬慰。“山下這片區域建築較為簡陋,柳寧縣其他地方要好上不少!”
臨山的這塊區域, 時不時會遭受到野獸的騷擾。有幾分能力的人都會選擇遷移出去,留在這裏的人則沒有能力建造更好的居所。
柳譽居住的地方與此地毗鄰,對這邊自是了解。
“從這裏也能看得到, 城中心的建築有不少保留完好。”柳縣令從山腳處往遠方眺望。路途上很多遮掩視線的東西都已經坍塌, 可以看得很遠。
柳寧縣中心, 有不少紅牆綠瓦的建築依舊直挺挺的站着,能隐約分辨出一些熟悉的建築,其中便有他最為熟悉的縣衙。自身居住之處絲毫未損,他卻難生欣喜。
完好的縣衙與眼前的場景,兩相對比之下,讓他忍不住想起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典故。心下忍不住羞愧,他在任許久卻未能為占據整個縣人口多數的貧民百姓提供多少幫助。
“我們這次重建多注意一些房屋加固。”嚴威也知道無論在哪裏,都會有這樣的對比。別說這江南就是京師重地,依舊有人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艱難求生。
其他地方他無力改變,這片區域卻是有這麽一次機會。手中的紋銀寬裕,稍微将房屋加固一下自是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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赈災紋銀分批次下撥到災區。
第一次下撥是他們到來之前,柳縣令用來購置糧食和防疫草藥的銀錢便是那一次赈災紋銀。
第二次是瘟疫出現,朝廷下撥紋銀用來緩解疫情,是由太醫院的太醫們帶來的。
不過他們來了一趟沒呆兩日就被嚴威打發走了,那時穆靳已經拿出了為人類治療‘七夕雀’的藥方,太醫們并無太大用處。
第三次便是這一次,赈災紋銀本就用于災區的重建。
嚴威将這一次的紋銀,全部用于重建這受災的幾縣也只能說是物盡其用。
不過嚴威心下有思量,特意将紋銀留下了些許。穆靳獻上的紋銀,他更是分毫沒有計算在這次的重建銀兩之內,等待下一部安排。
他心下的彎彎繞繞百姓們無從知曉,聽到他特意提起加固房屋,多數人面上的愁容一掃而空。
“這次重建一定要用心!”柳縣令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
百姓們忍不住笑了笑,“這是肯定的!這房屋以後可不是我們自己住嗎?!”
“誰要是偷奸耍滑,大家建造他家房屋的時候也來個偷奸耍滑。”佟銳開口喊了一句,還得了不少人附和。
嚴威見百姓們熱情重新燃起,吩咐下去。“大家先紮營,然後按照圖紙從山腳開始重建!”
大家開始忙碌了起來,穆靳也未在原地停留。他徑直向前,深入了災區。
郁承淵三人始終将注意力留了幾分在他身上,但也只是目送他消失在視線中,沒有多問。
穆靳這一去,卻是數十日未返。
眼看着幾縣已經建造完畢,距離赈災隊返京的時間也越來越接近,卻依舊未見穆靳的身影。
郁承淵心下少見的浮現出了一絲焦躁,不過從表面卻是看不出半分。在常人眼中,他仍是那位為災民盡心盡力的高深武者。
這一日,郁承淵正站在房屋頂端固定房梁,遠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遠處往這邊走來。
穆靳與郁承淵對視了一眼,視線便下移了一些,将他此時的裝束看在眼裏。
嚴威等人覺得郁承淵在山林運輸木料的時候已經足夠狼藉,卻沒想過他會有更狼藉的時候。
此時的郁承淵比起那一次還略有不如,那次衣物至少還能看出原本的模樣,而此時那建造房屋的泥料為他的衣服更添了幾分色彩。甚至連他的皮膚、發絲上都無意間沾染了些許。
如果不知他的身份,只看如今的模樣,和混跡在一起的武者們沒什麽兩樣。
郁承淵察覺到穆靳略帶審視的視線,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污跡,擡起頭來依舊一片坦蕩。
他擡手朝着穆靳抱了抱拳從房頂跳下,隐約間可以聽到武者們對郁承淵能力的推崇。
正在與周遭武者答話的郁承淵出現了一瞬間的怔楞,随後眼眸中浮現了一絲喜意。
穆靳腳步沒有絲毫停歇,走進營地。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郁承淵也回到了營地。簡單洗漱一下,便前去穆靳帳篷內拜訪。
踏入帳篷,他的腳步卻是忍不住的一頓。帳篷內并非只有穆靳一人,嚴威、柳譽也在帳篷內,甚至已經到了許久。
“陛下,穆前輩傳我們前來說是有事相商。”不等郁承淵詢問,嚴威便主動的将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告知于他。
郁承淵得到的傳訊也是‘有事相商’,他原以為是拜師之事。如今卻是明白,事情可能和他想象中的并不一樣。
“不知前輩傳我們幾人前來所謂何事?”郁承淵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沒有多加揣測,直接開口詢問。
穆靳将幾張圖紙拿了出來,抽出一張鋪在桌面上。“此次大水,幾縣的江堤各有不同程度的損壞,這是我這些時日針對幾縣地勢做出的江堤改良。”
“可以直接在原有的江提上修整,不會增加多少財政支出,穩固性卻可以提升數倍。”柳譽第一個開口,他之前專門研究過這部分的知識,也算是個內行人。
嚴威、郁承淵兩人,身份一個個都比他高,但若論起對江堤的了解,還真的不如他。這也是穆靳為何,将他也傳喚到此處的原因。
“這些時日前輩未在營地,原來是為了江堤之事操勞。”嚴威雖然看不出什麽來,仍忍不住感嘆了一句。不說這圖紙有多大效用,這份心就難得可貴。
柳譽卻是搖了搖頭,“不止這些時日,大家準備建材的時候前輩就在研究了。這些時日,前輩應該是前去考察了附近的江堤,借此完善圖紙。”
“只是……這江堤修護加固之事,并非巡撫可以一力安排的,需要大司農下派專業人員來協助。”嚴威提到‘大司農’語氣微微一頓。
“這次大水範圍大,水量多不是江堤能夠挽救的,随行人員中也就意思性的跟了一個專門人員。他倒是可以安排一下幾縣的江堤建設,但也要申請一批款項。”
說到這裏他面上不由的浮現出愁容,“建設江堤的款項,大司農肯定不敢克扣。但到時候來的恐怕不只是銀錢,還會再來一些專業人士指手畫腳。屆時,這些圖紙能不能用得上,便不能保證了。”
比起嚴威,郁承淵倒是能看出新圖紙的些許優勢,雖然不全面但已經足以令他心動。
郁承淵看着圖紙眼眸有幾分幽暗,薄唇微抿。
江堤建造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大司農,而大司農的那邊恰恰是他目前無法完全掌控的。他縱然知曉面前的圖紙不錯,可以利民,卻也難以第一時間施為。
“何必非要立刻施行。”穆靳手指在圖紙上點了點,“這幾日河堤已經做了簡單加固,豐和縣那損壞的河堤也簡單重修了一番。短時間內江南不會再興大水,如今的江堤已經足夠,可将改善江堤之事稍作推遲。”
“此次赈災,國庫想來也不會太過充裕,暫且推遲應該無人會反對。”嚴威點頭。
“可以稍作緩和。”郁承淵點頭,“頂多數月,否則易引民憂。”
“數月,足夠了。”穆靳看了柳譽一眼,“很快便要省試,今年亦是會試之期。”
穆靳說到這裏便沒有多言。
“您的意思是。”柳譽忍不住驚呼,“可是……”
柳譽本就因郁承淵的看重多了幾分壓力,此次聽穆靳一言,壓力更是空前。
“若是如此,的确可行。”郁承淵看向柳譽,眸光深沉了幾分。
嚴威想到之後可能出現的場景,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随後連忙壓下。伸手拍了拍柳譽的肩膀,“柳案首任務繁重啊!”
“你将這些圖紙拿回去,好好記下。”穆靳将圖紙往柳譽那邊一推。
柳譽面上還有幾分猶豫,遲疑了數個呼吸,他咬了咬牙把圖紙卷起。後退了一步,朝着幾人施了一禮。“草民,必将全力以赴。”
郁承淵點了點頭,随後朝着兩人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微臣告退!”嚴威知兩人有事商談,連忙随柳譽離開。
郁承淵看向穆靳,“前輩對柳譽就那麽有信心。”
“我只是對自己有信心。”穆靳猶記得那金色光芒角落之下的訊息。
“前輩只是相信自己的眼光麽?”郁承淵想到柳譽這些時日的所作所為,“我亦相信前輩的眼光。”
郁承淵原本想要詢問他是否能入得了穆靳的眼,然而話到了嘴邊他又吞了下去。
還有幾日才會離開,既已等到了現在,又怎須吝啬這幾日?
郁承淵也承認,他此時心下亦有幾分忐忑。穆靳離開這些時日,究竟是否知道他所言所行還是未知,他想要讓穆靳見證他更多的經歷,也許就多一分被打動的可能。
穆靳察覺到郁承淵的想法,眸光有瞬間波動,不過一閃即逝讓人抓不到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