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陛下, 這次的赈災款已經下撥到柳寧縣, 我剛剛接收。”嚴威小心的将手中捧着的木匣放在桌子上。

郁承淵看了一眼木匣上偌大的鎖具,“随行密信何在?”

嚴威從懷中掏出一封還未拆的密信, 雙手捧着上前。“密信在此, 還請陛下審閱。”

郁承淵伸手接過密信, 手指一觸碰蠟封的位置,便知這密信之前從未開過。顯然嚴威應是一接到密信, 便将其捧到他面前。

随手将密信拆開,抽出信件的時候, 一把鑰匙便随着掉了出來。

郁承淵将信件放在一旁, 用鑰匙打開了木匣上的鎖。

掀開匣蓋, 其內的銀票只占據了匣子的三成空間, 和前幾次裝滿整個匣子的銀票差距甚遠。

雖這般境況早有預料,郁承淵的眼眸中仍是忍不住得浮現出了兩分冷意。

嚴威小心的瞥了一眼匣子內的銀票,對其中的數量也有大體的猜測。

他忙從旁邊的書架內側,拿出另一個形狀大小完全一致的匣子,打開後放在一旁。“陛下,前幾次的赈災銀還略有剩餘。”

兩個匣子內銀票的數量,歸攏在一起也僅可以填滿匣子六成的空間。

嚴威前幾次赈災銀節省着使用,為的便是眼前這一刻。倒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因為他對朝堂之上的某位大人的作風, 有幾分了解。

大司農掌控財政大權, 監管國庫銀錢的調配, 乃是朝中重臣。但這位重臣不為君解憂, 也不願為民謀利。反倒總是想着,讓自己占個蠅頭小利。

穆華榮行事亦有分寸,不敢太過猖獗。國庫的銀子哪怕有心想要占為己有,也頂多是臆想一番。但他對國庫裏的銀子,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還重。

一提到撥款,那可就是想要他的命。每次不找上數個理由推辭,便不太舒服。哪怕最後同意撥款,數額和最開始提議的相比,也必然會打個折扣。若有人對他此行不滿,他那‘為國節源’的理由,總會将人堵得說不出話來。

之前幾次撥款之所以那麽爽快,主要是因為江南大水事态如何發展,與他将要受到的懲處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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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這大水不退、瘟疫不愈、百姓傷亡慘重,‘豐和水門坍塌致使大水更為猖獗’的錯處就會被無限放大。他這個大司農能讨得了好處?!

這一次撥款之所以故态複萌,顯然是因他對如今江南災區的情況有足夠了解。

朝堂時刻關注着這江南災情,就算他們有心隐瞞這邊的訊息,郡守那邊也會傳信告知。嚴威雖為巡撫,也不能勒令郡守那邊嚴守消息。若是真這樣做了,旁人還以為他想要貪墨赈災款。

這次大水雖然聲勢浩大,但因有‘穆靳’這位前輩暗中相助,人員傷亡幾乎小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財物傷亡雖說不可避免,有赈災資金彌補,也在大部分民衆的接受範圍內。

此次赈災前有柳縣令處處為民,後有嚴威親自下場為百姓重建家園。江南民衆對于朝廷的信任,亦上升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這般情況下,縱然之後的糧食短缺一些,也不會出什麽亂子。

“大司農的行事作風,整個朝堂怕是無人不知了!”郁承淵冷哼了一聲,根本不打算翻看信件。

随意想想也知曉,其內無非是一些國庫不豐之類的推辭,讓嚴威自己想辦法帶領災民度過難關。

這就他位莅兩朝的朝中重臣,還真是好得很啊!

“陛下息怒!朝中大臣有諸如大司農之人,更多的還是魏丞相那般忠厚仁義之士!”嚴威連忙向郁承淵行了一禮。

“朝堂之中什麽模樣,朕清楚的很。”郁承淵這般說着怒氣卻是收斂了幾分,視線掃過兩個匣子內的銀票。

“這些銀錢雖有些不足,倒也足夠百姓撐到下一次收獲,再不濟還有前輩調制的靈藥做保。”

“穆前輩之前拿了一筆赈災銀,柳縣令這些時日陸續也得到了不少善款,亦有不少好心人士運送糧物至此……江南百姓定然能安全度過此劫。”嚴威又道了一句。

“前輩拿出的銀票應都在此處了,那些運送來的糧物,只能說聊勝于無。”郁承淵雖沒有親自經手,他對這些時日銀錢進出情況卻是了然于心。

嚴威頓時無言。這些銀錢會讓百姓們這些時日過什麽樣的生活,嚴威心下也有數。

“離開江南之前,朕再為百姓們募集一筆赈災款。”郁承淵手指在桌面上敲打。

“您是準備?”嚴威眼前一亮。

“朝廷的俸祿,不會盡養一些無用之人”郁承淵微微眯起眼睛,“他們的富貴既是取之于民,也應還諸于民。”

“陛下聖明!”嚴威再次施禮,“我這便去将此次赈災銀錢下放!明日我們便可返程。”

附近幾個郡縣,早就為他們準備好了數目可觀的碎銀。百姓數量龐大,他們人手也不少。一天的時間,足夠将兌換好的碎銀發放下去。

“去吧。”郁承淵擺了擺手,抽出了近日查探的有關這江南的消息,一頁頁的翻看。

直到房間內的光線暗下,郁承淵站起身來,伸手打開窗戶,夕陽都已不見了蹤影。

“明日啓程。”郁承淵低聲呢喃了一句,微微低頭,面龐隐于陰影中,讓人看不清神色。

“江南大局已定,京師則有諸多事由等待決斷,理應盡快回返。”

聲音突兀的出現,郁承淵沒有半分驚色。細看眼眸深處,似還有幾分欣喜。

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人正漫步行來。素白的衣衫在月色的籠罩之下,仿佛被籠罩上了一層金邊。那本就足夠精致的容顏,在月光的渲染之下更為奪目,一不小心,便讓人晃了眼。

不是谪仙,勝似谪仙。

若他是名女子,怕是會忍不住做那撲火的飛蛾。縱知此人難以把控,也甘為其粉身碎骨。

縱使他是男子,也有那麽一瞬迷惑在他的姿容之下。

“前輩。”不知是不是怕驚擾了那緩步前行的人,郁承淵下意識的将聲音壓低了幾分。“晚輩并非不舍江南,只是不舍一生難得的機遇。”

“若當真無法企及,你當如何?”穆靳看似走的很慢。前一刻他還在十餘米外,下一刻便行至窗前。兩人瞬時,不過一窗之隔。

郁承淵看向穆靳的眼眸,不知他是随口一問還是言語試探。他緊了緊手掌,說出自己此時的直覺。“怕是會終生遺憾。”

“人生總要有一些遺憾。”穆靳轉身看向今日那一輪彎月。“未嘗不是好事。”

郁承淵忍不住抿了抿唇,他的喉間亦有幾分幹澀。

穆靳如此言行,是欲要為他再鑄就一則遺憾?

“前輩所言極是。”雖一時難以接受,郁承淵沉吟片刻仍是開口。“若必然會有遺憾,便只能盡力補足。”

無人教導,自是坎坷許多,但他卻不可能舍棄更進一步的打算。見過了更強大的存在,怎能滿足居于弱小的位置。

“不錯。”穆靳繼續向前邁步,顯然是準備原路返回。

郁承淵心徹底涼了下去。不過沒有了期待,他反倒更為冷靜。對着穆靳的背影一抱拳。“此次江南之事多謝相助,晚輩在此謝過前輩。日後前輩若有差遣,晚輩盡力為之。”

不能成就師徒,他只能退而求次欲與穆靳交好。

“明日何時啓程?”穆靳停下腳步。

“寅時。”郁承淵回應。

“多備輛車架。”穆靳像是随口一言。

郁承淵微微一愣,随後便是驚喜。本以為不可能如願,誰曾想又峰回路轉。

穆靳願意随他一起離開,是同意收他為徒?

郁承淵唯恐自己錯估了穆靳的心思,開口确認。“回京之後,晚輩便讓人準備拜師禮?”

之前穆靳那番誤導之言,郁承淵倒是毫不在意,那恐怕也是考驗的一部分。郁承淵不僅不會因穆靳的刻意誤導不滿,反倒會更為喜悅。

穆靳對收徒之事越是鄭重,越能說明他對徒弟的重視。雖說他因此經歷患得患失,但若能拜師成功這些經歷反倒顯得難能可貴。

“我欲授于你的功法,不過是最為基礎的部分,能領會多少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以武者門派的形式來看,頂多可稱為外門弟子。是否施行禮節,我并不看重。”

郁承淵并不在意穆靳所說的‘最基礎’,宗師的下一個境界才剛剛顯露于人前,所得的功法能有多麽精細?他本欲學的,便是最基礎的那部分。

“弟子得師尊所授,自當謹遵師徒之誼。”

郁承淵言語間盡是尊崇,眼眸中卻出現了幾分深思。

穆靳所說外門弟子之意,恐怕指的不僅是教授的內容,更多的還是親疏遠近。

若是門下親傳弟子必然事事盡心,堪比血脈至親。若是外門弟子,自是不必有太多關切。

他通過了穆靳的考驗,卻未必完全得到了穆靳的認同。

正如他一心拜穆靳為師,想要得其武道傳承,卻沒有完全信任他。

不只是穆靳,這世間能得他完全信任之人本就不存。帝王要始終存疑,方能将帝位做得安穩。徹底的信任,随後的可能是致命的錯誤。

或許……正是看出了這一點,穆靳才會強調他為‘外門弟子’。若真是如此,他一生怕是難入內門。

穆靳能感覺到郁承淵的想法,唇角勾起的弧度加深了幾分。邁開腳步,沿着來路往回走。

從某種意義上說,郁承淵和他是一類人。正因為此,他反倒不必擔心,這換了形勢的‘交易’,無法讓他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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