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微妙(捉蟲)
第二十二章:微妙(捉蟲)
新年之際,聶朦的父母也從遙遠的滬都回來了。經濟危機,企業裁員,聶朦父母這一年并不好過。
原本他們是沒有打算回來的。聽說聶朦突如其來的大病,還是特地趕回來一趟。在大年初三過後,帶聶朦做了一個全身檢查。
聶朦百般解釋自己沒事,父母卻并不理會她。好幾項檢查結果要下午才能出來。聶爸爸帶聶朦去書店買書。
書店,聶朦徑直朝科幻區走去,聶爸爸笑道:“你什麽時候對這種書感興趣。”然後提醒她,“課外看看活動活動腦子可以,馬上中考了。不要分心。”
“我知道。”
聶朦眼睛黏在書頁上,目光定在一句話上:人為改變能在時空中激起漣漪,卻不能改變時空長河的流向。
“爸爸,我要買這本。”
聶朦跟父親走出書店,付錢時,看見店員麻利的撕下一個塑料袋,小票上付款項目上也是兩項,書19.8元,袋子0.2元。
聶朦捏着小票,有些魂不守舍的。
上次莫名其妙的高燒後,家裏人都以為她燒傻了。連她的同學都以為她腦子燒壞了。章明娃談骁不止一次的問過聶朦,還記得他們是誰嗎。
聶朦只能苦笑着說都記得。
她腦子裏只是模糊了一部分記憶。那種模糊,更接近于,考試考到一個你背過的知識點。你知道那是什麽,但就是想不起細節。
聶朦甚至能認知到,她上的育才是過去的育才。但更具體的細節。聶朦就記不清了。
不過,這種情況在聶朦答應談骁要參加他的生日會的時候,開始有了改變。
聶朦混沌的記憶開始有一部分輪廓變的清晰。尤其是過年以來,聶朦沒有向爺爺奶奶提出轉學,也沒有向父母說出她所上的育才是過去的育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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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朦能想起來的事更多了。
她甚至記起來,她翻到報紙那天,日期印的是1991年12月11日。
聶朦猜,她可能不能離開這個時空。
但僅僅只是猜測,聶朦沒有任何理論亦或證據,可以佐證自己。這些東西對她來說,超出了她的接受範圍。
聶朦現在連初中物理知識,考試都不見得能考滿分。
對龐大的理論物理,時空悖論,混沌現象。即便看了書,也是一知半解。
又過了幾天,聶朦父母去醫院領了聶朦所有的檢查單。再次确認聶朦的身體沒問題後,聶爸爸聶媽媽在初八的時候,就坐火車走了。
聶朦初八開學。那天父母把她送到學校門口,聶朦看着爸爸媽媽背影。難過的低下頭。
她從來沒有對爸爸媽媽撒過謊。隐瞞讓她心懷愧疚。
開學沒兩天,談骁忽然告訴聶朦。他可能要請假一個禮拜,“我舅舅單位組織旅游,有兩個名額。去北京看天-安-門!”
“請假去旅游!骁子,你家人對你也太好了吧。”連白镪都羨慕的不行。
聶朦不太理解他們這代人對北京的向往,她沒有太大感觸。只是問談骁:“那你功課怎麽辦。”
談骁到底是個少年,正在興頭上。擺擺手,一點也不在意道:“多大點事。我回來你筆記借我抄抄。”
談骁興沖沖的問聶朦想要什麽,他幫她帶。
聶朦想了想,她真的沒有想要的。就對他道:“不用了。你自己好好玩就行了。多拍點照片,回來給我看看。”
談骁滿口答應。
因為是談骁家長請假,學校裏也沒有太過為難。私下裏同學們都知道談骁是去逛北京的。談骁明面請假的理由卻是事假。
談骁原計劃去一個禮拜,誰知第四天就被送回來了。
白镪從醫院探望回來,對聶朦說:“聽說談骁一上火車就不舒服,又吐又洩的。一到北京,人就倒下了。高燒不斷,在北京大醫院看了一圈,都看不出是什麽毛病。”
後來談骁舅舅見談骁人不行了。想着總不能讓孩子死在外地,屍骨流落他鄉的。
趁談骁現在還有口氣,人好往回帶。要是談骁真有個好歹。屍-首帶回來就不容易了。只能火化,燒成骨灰帶回去。
聶朦心提到嗓子眼,上課鈴打了也沒敢走。“那談骁現在,現在……”
“談骁在縣醫院。”白镪松了口氣,安慰聶朦道:“人沒事,還有氣。就是燒沒退。我看大城市的大夫,有時候還不如咱們縣城的小醫生呢。”
在北京談骁都下病危通知書,就等死了。
談骁回來人硬生生是緩了過來。縣醫院說,談骁可能是水土不服。
水土不服本來就邪門,有些人一出遠門就生病,治都治不好。
一回家鄉就好了。
過了兩天,談骁退燒了。人又活蹦亂跳來上學了。看不出一點生病的跡象。
漸漸地,大家都相信了這個解釋。也就沒人在意了。
倒是談骁看起來很懊惱的樣子。全班都知道他去北京旅游了,結果是趴着回來的。談骁感到很丢臉,好幾天都不敢面對聶朦。
聶朦卻有一肚子話要問他。
聶朦總覺得談骁這次高燒不簡單。她覺得談骁的高燒和她的高燒之間一定有關聯。
然後聶朦經常會借着體育課解散的時候,和談骁一起在操場上散步走圈。和談骁拉家常。
百般詢問下,聶朦才得知。原來談骁舅舅的廠子和章明娃媽媽的廠子有合作關系。
去年因為章明娃媽媽所在的廠子衣服銷量特別好,談骁舅舅廠子也跟着賺了一大筆。
年終的時候,談骁舅舅單位就組織了一次公游。算是年終獎福利。
這也是談骁舅舅單位第一次組織公游,紛紛問能不能貼錢帶家屬。廠子就同意,貼一個人的錢,可以帶兩個人。
談骁舅舅和舅媽剛結婚,沒有孩子。反正錢都交了,不帶白不帶。這才把談骁捎帶上。
聶朦聞言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如果談骁舅舅單位要不是去年效益好的話。是不會有這次北京游的。
她不能離開這個時空。談骁不能離開這個地方。
這是說明聶朦注定會留在這個時空嗎?
聶朦揪着頭發,想的頭都快禿了。完全沒有頭緒。
1992年2月27日,聶朦陪談骁渡過了人生第一個生日。
談骁送了聶朦一個銀色的磁帶複讀機,聶朦拆開看了一會兒,奇怪道:“你過生日為什麽要送我東西。”
談骁笑着說:“早就想送你了。一直沒機會。”他拉着聶朦的手,來到自己房間。在床頭鐵盒子裏,翻出一盤磁帶遞給聶朦。
“你聽聽。周峯的。”
聶朦把磁帶放進嶄新的複讀機裏,按下播放鍵。一陣悠揚的音樂響起,談骁剛聽了個前奏,就脫口而出報出歌名,“《眼之魅》。”
談骁似乎很喜歡這首歌,翻了身雙手枕在腦後。他穿着黑色運動褲的長腿搭在窄窄的單人床外。
聶朦靠在在他床旁的實木桌子上,複讀機傳出周峯迷人低沉的嗓音,“你的眼睛看穿未來和過去,你的眼睛讓昙花看了也哭泣。你的眼睛綻放着煙花的雨,是你看一眼不能忘……”
談骁閉着眼睛,單腳支地輕輕的晃着腿,打着拍子。
房間裏的音樂聲很快傳了出去,白镪陰時涵章明娃等人聞樂而來。一進門看見談骁聶朦一躺一站的樣子,都呦呦呦的亂叫起來。
大家瞎起哄的聲音,引起談骁父母的關注。談骁爸爸從西屋探出頭,談骁媽媽淘着米,伸長腦袋朝屋裏看。“孩子們,別打架啊。”
白镪推開窗子,幾個黑乎乎的腦袋一起對窗外,大家一起道:“姨,我們沒打架。聽歌呢!”
房間裏熱鬧成一團,聶朦被鬧了個大紅臉。偷偷扭頭去看談骁,談骁睜着黑曜石般的眼睛,打趣的看着她。
少年挑眉得意,藏藍色的手工毛衣,襯着他脖子和臉格外的白。
嘈雜的環境中,磁帶悠悠的轉動着。
複讀機裏,周峯正唱到:“你的眼睛像千年塞外的詩,你的眼睛散發着古樸的憂郁。你的眼睛沉落世外的秘密,是你看一眼不能忘。在那茫茫人海裏你的蹤影像個迷,為了再看你一眼我走過多少裏……”
白镪眼尖看到聶朦手裏的複讀機,沖過來搶走。“我的媽,複讀機啊。聶朦你買的啊。”
“剛才我還以為是收音機呢,就說半天沒有看見在哪。”
聶朦還沒說話,幾個同學一窩蜂的哄搶。各個争先恐後的搶在手裏看。
聶朦被大家擠到一邊,談骁的床太矮。她不小心跌在床上。
談骁從背後接住聶朦,“你小心點。”他幾乎是從床上彈起來,扶住聶朦腰的。
聶朦撞到談骁懷裏,耳朵紅的能滴血。談骁臉也有些紅。他試着抽出自己的左手,“咳咳……你壓住我胳膊了。”
聶朦趕緊站起來。談骁抽出自己手後,也不躺在床上了。臨危正坐,坐在床邊上。嚴肅的好像結婚一樣。
聶朦趁大家都沒注意,溜到外面客廳吃糖。鄉下的喜糖多是酥糖,咬開一口芝麻酥脆。
甜澀澀的,聶朦細嚼慢咽着。看着窗外漸漸發芽的綠芽。
一晃三年而過。
聶朦已經在育才中學讀到高二。看起來,她似乎真的要永久駐紮在這個學校了。
前兩年都相安無事,聶朦安然的上學聽課,偶爾和談骁去出去逛公園、書店。
兩人沒有直接戀愛,但卻彼此心照不宣。四年來,兩人都分在同一班級。是大家公認的班對。
但校規森嚴,尤其是步入高中以後。聶朦和談骁在忙碌的學習壓力下,已經無暇顧及生長在彼此心底的情愫。
明年就要高三了,聶朦一想到自己高考要在1996年的時空進行。便格外留意1996的套題。
她逼着自己不去想畢業後怎麽辦。
聶朦已經開始接受自己會在這個時空生活下去的事實。這個年代高考後是包分配工作的,聶朦甚至開始考慮,自己要不要讀個師範,好名正言順的留在育才。
據她觀察,育才中學的老師,住宿教學都在學校。但是她怎麽帶着談骁跨越這個時間線,去見父母。
聶朦就無從得知了。
但總的來說,她當前最終要的任務是高考。其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去年,聶朦升高一的時候。花籬村1994年的聶衛國經過多次失敗的相親,終于找到自己命定的伴侶。
聶朦父母結婚那天,聶朦和談骁白镪,就遠遠站在村口看着。
聶朦很難說清那是一種怎麽微妙的感覺。她親眼看着自己父母結婚,爸爸娶媽媽。
爸爸騎着黑色二八大梁自行車,把媽媽帶進村口的時候。聶朦忍不住哭了。
談骁吓得手足無措,摸着自己空癟癟的口袋。把自己袖子送上去給聶朦擦眼淚。
三個人為了能看見新娘子,和花籬村的小孩兒,一起站在別人家的房頂上。聶朦下去的時候,不小心踩到酒瓶碎片上。
墨綠色的酒瓶碎片,穿透涼鞋,沾染上紅色的鮮血。
談骁緊張的背着她下樓,兩人一跛一拐的離開花籬村。談骁抱怨道:“你每次來這個地方腳都要受傷。”他緊了緊雙臂,背着聶朦一步一步朝學校走。
中午還要上課呢。
1995年,4月13日。
聶朦第一次在學校暈倒。
聶朦睜開眼時就在校衛生室,校醫不滿的看着她:“你們這些小姑娘啊。就知道節食減肥,貧血貧成這樣了。記得給家裏說,好好補補。”
“我沒減肥啊……”聶朦話沒說完,大夫就出去和班主任交談。
聶朦郁悶極了。
緊接着,更郁悶的事來了。
六月入夏,聶朦開始頻繁暈倒,頻繁昏厥不說。不僅如此。聶朦發現,她漸漸開始找不到去學校的路了。
人生第一次,聶朦走進了正常時空的育才中學。聶朦站在高二一班的教室外,看着陌生的同學,驚愕的眼神。
其實剛才進學校聶朦就發現不對勁了。她轉身就走,匆匆離開學校。
這一切她很恐慌。聶朦知道,這可能意味着她的生活又要重新回到正軌了。
四年來,她幾乎每天期盼着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時。聶朦突然陷入兩難的抉擇裏。
她走了,談骁怎麽辦。回歸現實,她已經和所熟悉熟悉的世界脫節近乎五年。高考怎麽辦。
她肯定會考的一塌糊塗的。
聶朦閉上眼睛,睜開。重新走進育才中學的校門。萬幸,她又進入1995年的育才中學。
談骁一見到聶朦就問,“今年你生日想怎麽過啊。”
“我,生日?”
“是啊,今天都5月29了。”
談骁忍住手賤的沖動,沒去揉聶朦的劉海。
5月29日。
腦中閃光,細細的鼻血從聶朦鼻子流下來。聶朦仰頭望着湛藍的天空,是啊。今天已經是1995年5月29日。
這個時空的她,還有六天就要出生了。
一個時空,怎麽可能同時存在兩個聶朦呢。
“聶朦同學。”
談骁皮笑肉不笑的捏住聶朦臉頰肉,一邊給她擦鼻血,一邊審問:“今年還想不想過生日了,半天不吭聲的。”
我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