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追夫路漫漫2.0
追夫路漫漫2.0
姜夏也在想這個問題。
她有手有腳,只不過身體不好,何必這樣?便想掙紮着下來,哪知楚懷瑜那雙手越箍越緊,極有分寸,不疼,卻是動彈不了。
溫柔,且霸道着。
那少年公子似乎永遠都是這樣,他笑意盈盈,讓人如沐春風,想做什麽,卻又叫人無法違背。
姜夏妥協了。
她如今在他面前,顯然已毫無反手之力,只有任君碾壓的份。
便是看透了這一點,懷中女子含着寂寥笑意,不言不語,不動聲色,甚至連看楚懷瑜一眼都懶得。
少年這才松開了手,放她坐到寝殿中的美人塌上。
他也是沒有言語,或者礙于什麽無法表述,只是靜靜望着她,眸光有些複雜。
姜夏贏得這樣輕松。
縱使眼前人即刻可坐擁天下,縱使他武功天下第一,還是被她那清冷淡漠的眼神絞·殺得潰不成軍。
少年公子的心底是慌亂的。
可他太會藏了,讓人覺得所有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連姜夏也這樣覺得,絲毫意識不到他已輸給了她。
輸得一敗塗地,心甘情願。
可他卻笑了笑,帶着半分揶揄,半分似是而非,對她說:“我開玩笑的。”
那句會娶她,終究是玩笑。
楚懷瑜笑着,背在身後的掌心卻越撚越緊,怎麽可以娶她呢?然後把她也困在這深宮中嗎?
又或者說,與他以後不得不塞到後宮的那些女人為伍嗎?甚至是屈居在鄰國小公主之下嗎?
少年輕嗤一笑,他要做什麽,從來都太清楚,正是因為活的清楚,所以痛苦。
能任性一下都不可以。
就好比,他必須為了江山社稷娶鄰國公主,為了朝政穩定納大臣之女,如任務一般,古往今來如是,他是太子,以後會是天子,坐得越高,越不可以任性。
父皇敗掉的江山,他楚懷瑜一定會重新讓它鼎盛起來。
人活着,該做好本分。
如果這本分是要犧牲自己的喜歡,他願意放棄。
只是,總舍不得。
矛盾,又舉棋不定。
這不像他,可這又是他。
少年斂了笑容,真真切切望着眼前的人,問:“你可有一刻…哪怕一刻,為我心動?”
問這話時,楚懷瑜是逆光站着的,他的眉宇始終俊俏溫和,甚至顯得有些深邃,帶着深情,這是姜夏從未見過的。
也是讓她惶恐的。
但不可否認,少年公子湊得這樣近時,近得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無暇皮膚上細致的絨毛時,她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可姜夏從來是狠心的,又或者說是不敢輕易付出和接受感情的,她笑起來,如長安花開那般濃麗,對他說:“不曾。”
不曾……
少年卻是笑了,他忽地伸出雙臂,那樣強硬,又那樣溫柔地攬她入懷,緊緊擁抱。
“沒有就沒有吧。”楚懷瑜說:“這一刻,你屬于我,已足夠。”
這個擁抱不算長久,甚至算不得溫柔,卻叫人刻骨銘心。
當楚懷瑜放開的那一刻,也是真真切切放下了眼前這個人。
他說:“很高興。”
很高興,能喜歡你,也很高興,我的理智勝過情感。
未來我會是一位明君。
這比有幸做你的夫君要更辛苦些,或許,未來我要舍棄更多,但我會始終記得,我抱過你。
也放下過你。
少年笑了笑,推開殿門往外走,室外恰好破曉,晨曦的光恰巧全鍍在這個即将二十歲的年輕人身上。
他始終記得——
楚懷瑜,你是太子。
隆冬雪落,寒風飒爽冰涼。
卻是這樣時節,宮中張燈結彩,五步一紅綢,十步一繡球。
當今天子及冠,國師還政,和親嫁娶,三件喜事集于一天。
對桓容而言,他似乎不打算再輕易死了,心有牽挂,哪怕一點,也讓他慎重于生死。
楚懷瑜也無法,及至這一刻,他才明白,這個男人遠比想象中厲害,想殺桓容的那顆心便暫時擱淺,畢竟他真的還政了,哪怕來得晚了些,只是心中芥蒂仍在,堵在那裏,像個死結。
他真的不快樂。
便是這樣喜慶的日子。
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間的楚懷瑜哪怕身穿紅衣,也難有暖意。
鄰國小公主卻不一樣,她十分十分地開心,因為目睹這少年公子的風姿後,從前非國師不嫁的小公主也動心了,昔日也只是因為仰慕桓容的氣度風采,對宮中那個頂替的“假太子”看不上眼,到如今,見識過真正的楚懷瑜後,見識過那少年公子談笑間殺伐果決的模樣後,小公主的眼裏便再沒有別人。
喜歡便是如此,往往從單方面的仰慕開始,越陷越深。
楚懷瑜是有這個資本的。
時光在他身上沉澱得剛剛好,如雕琢瓷器般,每一筆都恰到好處,他驕傲,卻不過分,也有着足夠匹配的實力,他霸道,滴水不漏,溫柔着叫人無法拒絕。
這樣一個男人,脫去少年稚氣後,便是最好的上瘾毒·藥。
他只需勾唇一笑,便有天下間的女子前仆後繼,不為其身後的皇座,只為楚懷瑜這個人。
也納了許多妃子,無不溺死在少年天子的笑渦裏。
亦或是那雙笑眼裏。
他眼裏捉摸不透的東西,便是深深吸引着那些女子,所有人都以為自己是唯一。
直到大婚之夜,那少年天子為了另一個人,抛下皇後,抛下妃子,只為了另一個人。
他走得那樣急,連優雅束好的發都從金冠中散出不少,身上的大紅嫁衣也一路淩亂,仿佛歷經兵荒馬亂般,就那麽急着…急着去見那個人一眼。
連宮燈都未提,在寒雪紛飛的冷夜,失了儀态地狂奔。
好在,虛驚一場。
楚懷瑜去時,那女子已在桓容的努力下留存住了氣息,姜夏那具殘軀到底沒有在這個冬夜裏凋零,她撐過了這劫,也意味着熬過了這冬。
那是楚懷瑜笑得最開心的一次。
眸如新月,真真切切。
他拂去額際汗水,沒有多說一句,只是悄然離去。
那晚,他沒有留宿在任何一個妃子的寝宮。
可他同時也知曉,這樣不行,到最後,楚懷瑜也只是退讓了一步,他對小公主說,如對那些後妃一般無異,一開始便說清:
我注定辜負。
但你若能等,便給我五年,五年後,我定然穩定天下,這個天下,不只是本朝天下。
便是鄰國,也在他野心之下。
等那一日,還諸位自由。
當然,他不可能輕易損了這些女子的清白,沒有資格,也不能。
說到底,這少年公子始終是負責任的那個,他盡了全力在妥協,在學會做一個好皇帝,可終究保留着底線。
他心裏其實還藏着一絲奢望,如黑暗裏的最後一抹光明,叫人不忍舍棄,也只是希望,若有朝一日,他完成夙願,還能幹幹淨淨,留給期待的那人一個懷抱。
他只知道,任憑藏得多深,身體卻騙不了自己,就如收到她病危的消息時,那樣不顧一切,甚至打翻合卺酒盞,任由紅燭滴在手背不自知,只知道…想見一面。
想抱一下,就一下。
他永遠告訴自己舍棄,舍棄,卻永遠在打自己的臉,生疼。
可這個楚懷瑜不被任何人知曉,他隐藏得太好,所有人都不知道,就連那些妃子,也只以為是那般,信了那句“寡人有疾”。
事實卻是——
寡人從未有疾,只是肯與不肯。
他這般隐忍,其實早可見得,隐于修羅門那麽多年便是最好的證據。
如桓容所期望的,楚懷瑜注定是一個好皇帝,也注定…活得不開心。
太理智清醒,又背負責任的人,大抵都是這樣的下場。
又或者說,連喜歡都能收回壓着的人,注定能做一般人不能做的事。
這是楚懷瑜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但從頭到尾,都是他的命。
就像桓鏡一樣,也逃不開命數。
他和楚懷瑜不一樣,連面對女孩子都不一樣。
因為桓容在潛心鑽研送姜夏回去的法子,連一貫愛到他眼前皮一下的太傅千金都知趣地走開了。
又換了個人招惹。
顯然,盡得桓容真傳的桓鏡很合适,他們會有共同語言。
桓鏡也不否認。
可他終究小楚懷瑜兩歲,性子又與這同父異母的哥哥不大相同,雖都是能忍,但一個顯然對自己更狠,便是楚懷瑜。
桓鏡是不一樣的,他雖裝着少年老成,卻是連楚懷瑜萬分之一都不及,他忍着更像是本能,就如同那些善良。
這樣的少年,注定經不起糾纏。
就如與姜夏初遇時,一點點異動也能讓他心緒不寧,便下意識關注,想對人家好。
桓鏡的世界觀很簡單,我喜歡你,所以你要開心。我不管做什麽,首先是你要開心。
便是有着天然撩的本事,這樣的少年也堅持不了多久便洩露純·情,輕易就交了武·器,認了輸。
可到底如今參破了,也明白了感情在于兩情相悅,我對你好,若你不喜歡,其實未嘗是負擔。
他亦開始活得通透,隐隐接通大道,便是對太傅千金的招惹無動于衷,只是到底修為太淺,無法做到熟視無睹,只能偶爾紅着耳根任君調侃,再後來,也學乖了,見了太傅千金便躲。
閉關,閉關,再閉關。
靜心,靜心,再靜心。
可即便如此,在聽到姜夏要随師傅桓容游歷大江南北,一并尋找離開此界的方法時,還是忍不住徹夜難眠,甚至頭一遭喝起了酒。
剛開始桓鏡覺得辛辣,可飲着飲着忽然開懷大笑,覺出了甜味,似乎每入喉一口,燒到心口時,那些苦悶酸澀就暫時被壓了下去。
興至濃時,少年還提着酒壇旋身而起,他一身白衣輕泠,執劍醉舞,于竹林中大夢三生。
口中還輕念着助興的詞,叫人回味無窮,那套劍法更是耍得當真漂亮,翩若驚鴻,矯若游龍。
一招一式萬般風流,又盡融于他那不變的少年氣中。
連眼角那點淚痣都變得悲壯起來。
他墨發輕揚,白衣發帶,輕吟中劍旋身起,又于竹林中淩空穿梭,一起一落皆是浮沉,又帶着連綿醉意,眼神便是撩人到極致又不自知。
不遠處,習慣夜襲皇宮的太傅千金咽了咽口水,她摸了摸唇上僞裝的小胡子,當即決定——
等他喝高了,打暈帶回去。
這般好顏色,當然便宜她。
可想歸想,桓鏡端的是廣袖風流,甚至連如玉的雙頰都緋紅,也未醉倒半分,可似乎是喝了酒,他的話比平時多了許多。
發現偷·窺時,少年當即一個旋身,拎起太傅千金的後領便往最高的城牆上飛去,他踏月乘風,又有酒香,白衣翩然像天上仙。
生生看呆了被拎着的女子。
和桓容不同,桓鏡身上最出衆的便是少年氣,幹淨剔透,是可接近的高嶺之花。
而不是冰原上的雪蓮。
那一般人連碰都碰不到。
太傅千金摸了摸鼻子,任由對方拎至最高的殿宇頂方,就那麽随手一伸,扔在了屋脊上。
身後是漫天星辰,身前是觸手可碰的月亮。
有些意想不到的浪漫。
太傅千金卻無比清醒。
她貪戀紅塵美色,卻是比誰都活得純粹,不知誰說過,越是嘴上挂着的,越是刻意表現出來,都未必見得是真的。
她往後一仰,享受着夜風徐徐,看着底下一片雪白,閉上眼眸,聽身邊人唠叨。
桓鏡真的話很多。
從小時候說到長大,這裏邊,桓容作為師傅出現了八十八次,楚懷瑜作為同父異母的哥哥出現了八十八次,姜夏也被遛出場八十八次。
那是同樣重要的人。
他還說,帶着些自嘲,對着太傅千金吼:我告訴你,我用了一年命數為代價,算了一卦,你猜我算到了什麽?
哈哈,他大笑起來,哪裏還有半點平日裏的禁欲自守,甚至微歪着頭說:“我算到了,我以後要喊她師娘,哈哈。”
“你說我會信嗎?”
哈哈哈哈。
“別笑了。”太傅千金揉了個雪球砸到他的臉上,輕淡說:“很難看。”
“不就是師娘嗎?”她笑,“想要就搶回來啊,人生那麽短暫,為什麽不直接點,想愛誰就去愛,想做什麽就去做,後果他娘的算個屁,反正我只活這一刻,這一刻開心足以,瞻前顧後的人最垃圾。”
雪球很涼,卻比不過這字字鋒利,桓鏡好似清醒過來,他拂開臉上碎雪,又恢複冷清模樣,淡然道:“我豈會不知,只是師傅他太苦了。”
“你明不明白?”
随後,在泠泠月色下,少年一字一句,細數桓容這些年的傷。
因為自樹靶子,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想當皇帝,那些不安分的各方勢力就輪番出動,什麽暗·殺手段都使了,桓容只不過看着清風朗月,卻一聲不吭捱下了本該屬于楚懷瑜的所有的痛。
那些痛,遠比桓鏡被假意驅逐出天機門所受的八十一道刑罰要重,重得多。
高高在上的國師,并不輕松。
他這些年過得很辛苦,雖是輕描淡寫一說,桓鏡卻看在眼裏,他知道,師傅也很少笑。
可她來了卻不一樣。
所以——
如果姜夏那日說願意,桓鏡便是拼卻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
他和楚懷瑜不同,便是也背負着責任,卻終究任性。
天機門算什麽,世間大義又算什麽,得成大道又如何呢?這些東西太虛了,都抵不過那個人踏踏實實在身邊,一颦一笑。
他承認,自己的格局太小了,可那又如何,他認為對,便堅持。
無所顧忌,一切可抛。
他本就是個多餘的人,不該生下來的孩子,沒有了便沒有了。
只是因為她,忽然生出點人生的樂趣,他喜歡的便是姜夏不認輸的那股勁,天大的難事,也只身敢闖。
這給了桓鏡極大信心。
只是她拒絕了,說的那樣明白,桓鏡也心定了,他想——
一生太長,只争朝夕。
若争不了,便獻身大道。
可他們終究是活生生的人,不可能一夕之間做到。
楚懷瑜也好,桓鏡也好,他們既選擇了自己的路,便是摸爬滾打,也會走完。
只是偶爾,偶爾需要喘息。
誰也不是聖人,
普通人的偉大,要更難得。
——在掙紮中,同時升華。
克服中,找到自我。
平凡亦偉大。
不管是誰,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