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陪
三陪
懷孕以後,黎花的口味變得奇特起來。她愛吃酸的,辣的。
以前,她對辣的不屑一顧,一方面是怕吃多了,臉上起小豆豆影響儀容,另一方面,她對辣的本就沒什麽興趣。
按理說,過了最初幾個月,這種奇特的嗜好就該減弱了。黎花不,非但沒減弱,還有逐日增強的趨勢。
李曉說得好:“誰讓你懷孕時不嘔不吐的,這回,嘴饞的毛病找上你了吧?”
冷月請客,黎花也不客氣。不知白不吃,白吃誰不吃?
何況,她認為,她是沾了腹中胎兒的光,不然,別說五個月了,就是五十年,冷月也不會主動找她吧?這麽一想,黎花更加理所當然,吃得津津有味兒。心裏不停對胎兒說,好寶寶,咱娘倆多吃些,争取給你那個忘恩負義,抛妻棄子的老爹吃破産了!
直到吃得無處可裝,黎花很不雅觀的拍拍肚皮,又很粗俗的打了兩個飽嗝,這才懶懶地将目光落在冷月臉上。
“記住,在我面前,你怎麽着都行,有外人在場,可不能這麽丢人!”冷月看着花花不雅的姿勢,輕聲警告道。
看看,這是什麽樣子嘛?吃沒吃相,坐沒坐相,一手拍着肚子,一手撐着扶手,身子慵懶的靠在椅背上,嘴巴上還油光光的,連擦也不擦一下,真是給他丢臉!
黎花白了他一眼,選擇暫時性耳聾。他憑什麽管她?他是她的誰?
她微眯着眼,看在豐盛的晚餐上,不想跟他計較,她有些困了。
在班上,每天裝得冷靜優雅,大方得體,無論言語形象,都力争做到無懈可擊。對領導要恭敬忠心,對下屬,還要謙和有禮。
下班了,沒外人的時候,還裝?她才不那麽自虐呢!她這種随意懶散的姿态只有在父母面前毫不掩飾,就是朋友面前她都收斂着呢。冷月能看見另一面的自己,偷着樂吧。
以前,陪他出席正式場合,她哪次不是做得滴水不漏?雖不敢說豔壓四場,語驚四座,也光芒璀璨吶!被別的男人虎視眈眈盯着時,他還醋意大發呢!
當初他抱怨老婆長得太漂亮,工作又太出色會給男人壓力,現在怎麽倒嫌棄起來?哼!
再者說了,他忘了他不雅的時候了?忘了他在家裏洗完澡,光着身子到處溜達的時候了?
哼!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他們誰也別笑話誰,彼此彼此!
現在,卸磨殺驢了?嫌她老了?嫌她老,她已經主動讓位了,誰愛伺候,誰就上!她也不是沒他活不了!
眯着眼,假寐一會兒,然後,黎花睜開眼,身子前傾,伸出手,掌心平攤,遞到冷月眼前。
“幹嘛?”冷月不解。看着她像只吃飽喝得的小懶貓,他心裏柔軟得一塌糊塗。但他還是伸出手,握住黎花的。
“拿錢來!”黎花五指動了動,正兒八經說道:“我這人是很市儈的,陪吃,陪聊都要收費,陪吃一千元,陪聊兩千元,要現金……”說着,還抖起腿,得瑟起來。
這年頭,男人可以背叛自己,金錢卻不會!
冷月冷哼一聲,瞪了花花一眼,沒作聲。
花花堅持不懈。你不給錢,我就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耗下去。
“記賬……”終于,冷月悶哼道。
“不行……”黎花聲音調高了五十分貝, “冷先生,你不希望我在這裏大吵大鬧吧?”
他是最在意形象的人,定不會讓她耍潑。所以,她把自己扮成拜金女,獅子大開口,讓他知道知道她的厲害,看他以後還敢不敢來騷擾她!
冷月無可奈何瞪了她一眼,軟化下來,商量道:“花花,我們好好說話,行嗎?”
黎花扭頭看向別處,甩開冷月的大手,平攤的手掌擺在冷月眼前,纖細柔嫩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話不投機半句多……”
不顧黎花反對,冷月再次将那日思夜念了好久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中。誰能想到,這麽精致小巧的手,竟然是握着解剖刀,在死人身上揮動的手?
當初,他們結婚時,媽媽就嫌花花工作不好,不體面,結婚後,媽媽甚至連花花做的飯都不吃,嫌髒。是他力挺花花,女人也該有自己的天地,她喜歡什麽,他都由着她。只要她喜歡,他就給她支持。他從沒想過,如果不是花花,別的女人做他的妻子,別的女人做法醫,他是否能容忍。
在花花離開的這段時間,輾轉難眠時,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結論是,因為他的妻子是黎花,所以,他什麽都能容忍。
世上只有一個叫黎花的女子。他不護着她,又去護着誰呢?對他來說,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存在。
“摸一下五千……”見冷月三番五次騷擾自己,黎花冷着臉,一下子抽出來。
她刻意忽略他眼底的脈脈柔情,可小心髒還是忍不住狂跳幾下,心裏暗罵自己沒出息!已經被眼前這個男人傷透了心,怎麽還對他有心跳的感覺?難道是沒有男人太久了?不至于吧?
見黎花冷言冷語,連個笑模樣都沒有,冷月有些壓不住了。他“騰”地起身,繞過桌子,一屁股坐在黎花身邊,将那張禍國殃民的臉湊近黎花,眼裏盡是暧昧,他輕聲問道:“三陪,一步到位,怎麽收費?”
“噗……”毫無防備,黎花一口水噴了出來,一滴都沒浪費,全部噴到冷月胸前,被嗆着了,五官都皺了起來,像個小老頭。
但是,黎花是誰?她怎麽可能再對把自己傷透了的男人動心?她很快恢複正常,嚷嚷道:“我不是三陪!”
然後,就眼睜睜看着冷月的臉一點一點在眼前擴大,擴大……
老天,這流氓要幹嘛?
這不欺負人嘛?
離婚了,還整這事?
誰能幫幫她?
黎花渾身汗毛豎起,這個色狼,惡人,壞蛋!嫌她老,還來挑撥她?
随着冷月的接近,黎花歪着身子,往側面躲避。
在這危險關頭,終于有人看不下去,出來替黎花解圍了。
“哎呦……”寶貝兒似乎感覺到媽媽的緊張,在腹中使勁兒揮舞着胳膊腿。借着這個機會,黎花誇張地大聲叫了一聲,然後,站起來,捂住腹部,急急地說道:“我累了,要回家休息!”
見花花眉頭緊皺,冷月收斂起眼底笑意和逗弄,擔心問:“怎麽了?肚子難受?”
聽她大聲叫了一下,他不禁有些懊惱,她是非常時期,沒事惹她幹嘛?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
“我送你……”冷月緊追緊追幾步,拉住黎花的手。這回,他也不顧形象了。
“不用……”黎花假裝客氣一下。
“聽話。”說着,不由分說拉開車門,輕推着黎花坐了進去。
黎花抿嘴偷笑。正好省了一筆打車費!這招就叫欲擒故縱。
“寶貝兒,媽是沾你的光呦。”坐穩了,黎花摸着肚子,跟胎兒自言自語。擺明了就是不想搭冷月的情。
冷月也不辯解,只是拉住她的手,一會兒摸摸她額頭,一會兒摸摸她肚子,還跟她商量:“花花,我們去醫院檢查一下吧?”
“你是醫生,我是醫生?”黎花打開他的大手,看向窗外。
突然,一家內衣專賣店映入眼簾。
櫥窗邊的模特身上,穿着一件紅色的肚兜,象征着喜慶與平安的紅色,與那模特白皙的肌膚相映,沐浴在燈光下,竟然格外引人注目,這也引起黎花的極大興趣。
“快停車……快停車……”黎花揮手大喊。
冷月不明所以,只好命司機停車。于是,就見黎花推開車門,一路小跑進了專賣店,眼睛一直盯着那件紅肚兜。
“你慢些……”身後的冷月看得心驚膽戰,這哪有當媽的自覺?他也趕緊下車,追着黎花進來。
走進了才看清楚,肚兜中間繡着一個大石榴,周圍,還繡着五只蝙蝠。
見有客人進來,店員趕緊過來介紹道:“美女,您真是好眼光,石榴象征着連生貴子,多子多福;蝙蝠的‘蝠’與幸福的‘福’同音,五只蝙蝠寓意五福臨門。這是存手工制作,是有名的四大名繡之一的蘇繡,您看看這做工,多精致,手感柔軟……”
店員口若懸河,黎花倒不在意是什麽繡,只是覺得那個石榴和蝙蝠的寓意很好,所以,動了心思,遂問道:“多少錢?”
“六百八十八元……”
啥?
黎花頗為驚詫,就那麽一塊布,真就值那麽多錢?
“給我包起來。”身後,傳來冷月低沉磁性的聲音。
說完,冷月就到收銀臺去付款了,店員也樂颠颠地給打包去了,獨留黎花站在那裏,看着那個肚兜,又給胎兒做起胎教來。
“寶貝兒,媽媽只是想給你買件擋煞的衣服,也不知這管不管用?要不然,媽媽就将六百元大鈔貼肚皮上得了,不過,怕不好用啊!
聽姥姥說,紅色是最能擋煞的,媽媽明天上解剖臺,怕吓着你。不過,你那個臭爸爸給咱們買了,不然,我們就勉為其難收下吧?你說呢?你答應了,是不是?
那媽媽就收下了,明天,媽媽穿上它,到時候,見到血淋淋的屍體,你可別害怕啊。”
也是,懷孕這幾個月,沒發生什麽大案,一些小來小去的案子,她的助手都能處理,所以,從懷孕到現在,黎花一直沒摸過解剖刀可。
這件案子有些不同,死者是市裏社保局王局長家裏的保姆,局裏怕出身閃失,局長點名要黎花出面。沒辦法,黎花只好親自披挂上陣,好在,領導也知道她懷孕了,估計,除了這個案子,不會再強加給她別的了。
“叨叨咕咕說啥呢?”冷月拎着手提袋來到她身邊,問道:“還有其他要買的嗎?”
黎花搖頭,然後,二人一前一後上車。車上,黎花掏出那件肚兜,仔細地翻看着,越看越喜歡。
車子平穩地行使,不一會兒,就停了下來。
車門打開,黎花才看清楚,到家了。
咦?冷月是怎麽知道她新買房子地址的?
不等黎花發問,冷月已經率先走在前邊,朝着樓上走去。
黎花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等到冷月在家門口停下來,她才有機會問道:“你咋知道我家的?”
冷月瞪了她一眼,問道:“鑰匙呢?開門……明天,給我配一副……”
她好像忘了他是警察出身了吧?她沒看見他露面,不等于他就真的沒露面。
幫黎花把洗澡水放好,看着她洗完,穿着浴袍出來,冷月才放心離去。坐在車裏,擡頭仰望着那扇窗,燈光暖暖的,連帶着他的心也跟着溫暖起來。
他一直坐在車裏,仰頭看着樓上。直到看見窗口的燈光熄滅,他才命令司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