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軌
出軌
黎花慶幸自己是社會主義大家庭中的一員。社會主義制度就是好,婦女兒童權益保護法執行得很到位。
自從黎花把懷孕的事同領導講明後,局裏對她大開綠燈。只要沒有必須她親手完成的工作,她盡可以随便活動。什麽遲到早退,逛街溜達,她來去自如,行動自由。
這不,星期三,陳立業的女兒——妞妞半天學,黎花到幼兒園接出孩子,回到局裏食堂,填飽肚子,然後,再聯系上李曉,三人一起逛街。
李曉對妞妞很熟悉,尤其是小女孩兒嘴巴很甜,一口一個“阿姨”,叫得人心裏舒坦。李曉總逗她,問:“妞妞,你說,阿姨漂亮嗎?”
“漂亮!”孩子脆生生回答,臉上還挂着一幅崇拜的樣子。
“那我和姑姑比呢?”李曉口中的“姑姑”就是黎花。
從妞妞會說話,陳立業就讓孩子叫黎花為“姑姑”,說是從他這邊論,就該叫姑姑。無論是“姑姑”還是“阿姨”,反正就是一個稱呼而已,也沒什麽實質性意義,所以,黎花也未深究。
每次聽到這個問題,妞妞都很認真地回答:“阿姨和姑姑一樣漂亮……”
明知,那是孩子不忍心傷害她自尊心,故意說的。可李曉還是心花怒放,心情大好,虛榮心得到滿足,一下子年輕好幾歲。
正因為妞妞會甜言蜜語,李曉很喜歡她,有時候,陳立業忙案子,黎花也抽不出身時,妞妞就被黎花送到李曉家,反正李曉小姑獨處,一人住在四十平的公寓裏。她也樂得妞妞來,孩子一來,這個死氣沉沉的家,立馬就被溫馨親切的氛圍籠罩起來,就連空氣中也流淌着暖暖的,快樂的味道。
進了商場,逛了一陣兒,黎花覺得有些累,而李曉看中一款衣服,黎花就讓她自己一人去試穿,她帶着妞妞在休息區等着。
妞妞這孩子從小失去母親,對媽媽的形象一片空白,在她的腦海裏,媽媽就是姑姑那樣的,對她好,給她買好東西,帶着她玩兒,還經常抱她,讓她很有安全感。
二人坐了一會兒,妞妞突然開口道:“姑姑,我要小便……”說着的同時,十指也攪在一起,很不安的樣子。
黎花看了一下,輕輕拉過孩子的手,溫柔說道:“不要緊張,大小便是很正常的事,姑姑也想小便,走吧,我們找衛生間去……”
拉着孩子的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朝着衛生間走去,邊走,黎花不忘伺機開導孩子道:“想幹什麽,就說出來,不要忍着,像小便,大便這樣的事,更不能忍,知道嗎?”
“可是,爸爸沒時間……”孩子有些委屈,說着說着,眼裏就亮晶晶起來,小鼻頭也一抽一抽的,馬上就要哭出來。
“爸爸再忙,也會照顧你的,記住,以後,大小便這樣的事,不能忍,會憋壞的,記住了嗎?”黎花心裏仿佛被針紮了一下,疼痛起來。
“嗯……”妞妞抹了一把眼淚,回道。
黎花更加攥緊妞妞的手,急于把自己泛濫得無處安放的母愛,通過一大一小相握的掌心傳導給孩子,彌補孩子心靈深處那缺失的一部分。
帶着她到了洗手間,先幫着她解手,然後,拉着她來到水龍頭下,給她洗手。從裏邊出來,想起來李曉還在試衣服,怕她出來,找不到她們,便掏出手機,準備給李曉打個電話。
通往外邊的門很窄,還是男女洗手間都必須的、唯一的通道。這時,有幾個半大不小的毛頭小子一擁而進,邊走,還嘻嘻哈哈說着什麽有趣的事。偏偏就在這時,妞妞開口道:“姑姑,當我媽媽好不好?妞妞會很聽話的……”
啥?
黎花一走神兒,正巧,一個毛頭小子不小心刮了她手肘一下,就聽“啪……”的一聲,手機掉在地上!
地面光滑,那手機就像是冰壺,在地面上打着轉兒,劃出很遠。劃就劃吧,還很不給主人面子,滑行的過程中,解體成了兩半兒。
“姑姑……”孩子驚呼出來,聲音中帶着驚恐。
“不怕……”黎花先拉着妞妞出來,讓她靠着牆根兒站好,柔聲安慰道:“站在這兒,別動,姑姑去撿手機……”
“好……”妞妞乖巧地點頭,小小的貝齒緊咬着下唇,她知道,自己好像犯錯誤了。
黎花看着在滑行中分道揚镳的手機,無奈地輕輕搖頭,苦澀一笑。
這款手機是半年前,冷月買給她的,也許是冥冥中,就連老天也有感應,知道二人已經各奔東西,所以,就把他們之間所有的,有聯系的東西也要一樣樣收回。
黎花站在電池前怔忪幾秒,然後,找個合适的姿勢,不至于壓迫到腹中的胎兒,這才蹲下去,撿起來,在擡頭準備站起來時,一雙幹淨、铮亮的黑色皮鞋出現在眼簾裏。
同時出現在她眼前的還有一雙幹淨白皙的手,手掌平攤開,掌心裏是手機殘骸的另一半兒。
黎花順着褲管,向上看,看見那雙手後,繼續向上……
一身純白色西裝,白得有些晃人眼球,頸項上打着大紅色底,白色條紋領帶。單看一身衣服,就很考究,價錢定是不菲。只是……這白色,也太紮眼了吧?
冷月穿衣是很講究的,這麽多年同床共枕,黎花對男人的衣服也頗有研究,尤其她也喜愛時尚,是走在潮流前頭潮女一枚。
冷月的正裝可沒有那麽白的,最鮮豔的顏色也就是灰色商務夾克,運動服倒是有一身純白色的,那是他們買的情侶裝,她的是粉色,二人若是同時穿出去,那回頭率絕對是百分之百。可惜,他們只穿出去一次。要說男人穿衣服,誰也沒有她家冷月帥!
嗨!回過神,黎花使勁兒拍了一下腦門兒,都離婚了,還想着他幹嘛?
黎花掃了一眼眼前的男人,就站起來,單憑服裝顏色,就對眼前這人沒什麽好印象。
“小姐,是您的吧?”那人溫和問道。
黎花将目光落在那人臉上,一張白淨斯文的臉,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眼裏正噙着微笑,目不轉睛地看着黎花。
“謝謝你!”黎花接過手機殘骸,也微笑着回視着眼前的斯文男人。心裏卻泛起嘀咕,這個人,怎麽眼熟呢?
“不客氣,舉手之勞……”那個人将手機還給黎花,就邁着優雅的步伐,進了洗手間。
黎花也沒多想,将手機殘骸重新組裝到一起,給李曉撥了個電話,還好,竟然打通了。黎花心情大好。
說清楚彼此位置,領着妞妞就朝約定地點走。
身後,又傳來那個人溫和的聲音,“這種商場,人流太多,不适合孕婦……”
黎花只好緩下腳步,回頭。
就見那人已經從洗手間裏出來,離黎花有兩米的距離。見黎花腳步慢下來,回頭看他,便邁步上前,同黎花并肩而行了。
聽出來那人是同自己說話,黎花笑了笑,回道:“是……謝謝你……”
那人仿佛很健談,說道:“這裏都是空調,長時間不清洗,再不開窗透氣,空氣裏都是細菌……”
黎花依舊淡笑着。
“先生好像是學醫的?”職業敏感,讓黎花脫口而出。
“呵呵,小姐好眼力,在下姓王,王濤,中文名字叫王濤,英文名字叫大衛……”
黎花心底一下子樂開了。她想起了小沈陽的自我介紹,不禁嘴角微翹,但是,出于禮貌,沒笑出聲來。
“王先生是海歸吧?”
“是,剛剛回國,準備投身我國醫療事業,為人民百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王濤一副雄心壯志,自信滿滿的樣子。
就在這時,妞妞輕輕扯動黎花的衣角,小聲問道:“姑姑,海龜不是王八嗎?叔叔怎麽是王八呢?”
小孩子的求知好學,不恥下問,在此處發揮的淋漓盡致,恰到好處。
妞妞聲音很小,王濤還是聽得真真切切,他微微一笑,沒有生氣,也沒任何尴尬表情,解釋道:“叔叔是從國外留學回來創業的,人們就都叫海歸,叔叔這個海歸,不是你說的那個海龜,叔叔是歸來的歸……”
妞妞似懂非懂點點頭,“哦”了一聲。
黎花本以為,妞妞的問題可以讓王濤覺得尴尬,停止滔滔不絕,可是,沒有取得預期效果。不禁心中暗自嘆氣,王濤這個人還真有意思,文質彬彬的一個人,話可挺多。
就在黎花想說句告別的話,盡快逃離時,李曉的大嗓門離老遠就傳過來:“哎呦,我的大小姐,你們是上廁所去了,還是建廁所去了?”
老天吶,上帝呀,終于來救兵了!
黎花精神一振,她招手喊道:“來了……來了……”
于是,借機沖着王濤點點頭,急不可耐說道:“王先生,再見!”耳朵終于獲得解放,免于再受王濤的荼毒了。
說完,就像要逃離似的,拉着妞妞就走。如果不是身子笨重,為了腹中胎兒考慮,她一定會選擇“逃跑”的。
這個王濤,怎麽這麽話痨?就是娘家老媽也沒這麽羅嗦過呀!
李曉迎面走來,突然,聽她又大嗓門地叫起來:“呀,這不是王主任嗎?您怎麽也來逛街了?”
黎花順着李曉的目光回頭。
她疑惑不解,李曉語氣熱絡,勾起她的好奇,她也想看看李曉口中的“王主任”是何方神聖。
只見王濤溫文爾雅地笑了笑,回道:“給我媽買件禮物……”
若不是考慮到她的光輝形象,黎花一定将嘴巴捂上,驚呼:老天,這麽話痨的一個人,竟然是主任?難道李曉他們醫院,就沒有別人了嗎?就是李曉這個大嗓門,也比這個話痨可愛!
李曉是個熱心腸,看他兩手空空,随口問道:“買了嗎?”
王濤有些窘迫地笑了:“我對女人的東西很外行!”
“李醫生,你有時間嗎?我看中一件上衣,但是,不知适不适合我媽的年紀……”
“走吧,我給你當把參謀……”李曉的俠義之心再次泛濫,問道:“遠嗎?”
“就在那裏……”王濤手一指,就在過道不遠處一個很明顯的位置。
李曉回頭看了黎花一眼,黎花很不客氣地送給她一個白眼。
“花花,到休息區等我,我去去就來……”
黎花沖着李曉不高興地嘟囔一句,“見色忘義的家夥!”
然後,帶着妞妞再次回到休息區。花花開始郁悶起來,說是來逛街,可是,李曉卻抛下她,跟別人逛上了!哪還有天理?
給妞妞買了一瓶飲料,孩子很聽話,安靜地低頭吸吮着。黎花百無聊賴地四處打量,突然,看見一家賣指甲油的,于是,起身,牽着妞妞的手,過來挑選。
對于指甲油,她最偏愛的顏色是淡粉色和金黃色的。以前,只要是周末,她就把自己的手指甲和腳趾甲塗抹得亮亮的,雖然,每周只有兩天時間可以臭美,她還是樂此不疲。到了周一,還要洗去,就這麽麻煩,黎花還是美滋滋喜洋洋的。
盯着一個個花花綠綠的小瓶子,黎花心裏癢癢的很,手裏擺弄着,赤橙黃綠青藍紫真,真漂亮。這要是塗上金色的指甲油,穿上金色的皮質小拖鞋,該有多美!
“小姐,您買還是不買?”店員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兒,見黎花翻來覆去的擺弄,卻不掏錢,不禁有些不悅,她們是有銷售任務的,不完成,要扣工資的。看着黎花,心裏暗想,看這人穿得人模人樣的,竟然連幾元的指甲油也買不起!哼!
被店員呵斥一聲,黎花一下子回過神來,有些尴尬地放下,牽着妞妞悻悻離開。心裏更是郁悶了,若不是為了肚子裏的寶貝着想,她一定會買回幾瓶,将指甲塗得漂漂亮亮的。
這可倒好,欣賞一下,還挨了一頓搶白。都怪李曉,若是不是她陪着那個叫王濤的話痨挑選衣服,她就不會落單兒,不落單就不會挑選什麽指甲油,黎花開始按着這個步驟推理,推來推去,推到王濤身上,最後,板上釘釘,将王濤定為罪魁禍首。
黎花本來就對王濤印象不好,這下,印象分又打了一個折扣。
“姑姑,你生氣了?”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妞妞見黎花半晌不言語,搖着她的手問。
“沒有!”黎花将所有不愉快的情緒跑到腦後,揉揉妞妞的發頂,笑着說道:“姑姑沒生氣,姑姑在想一些事……”
孩子有些将信将疑,盯着黎花的臉,看着一會兒,見黎花一直笑着看她,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就放下心,繼續喝手中的飲料。
就在這時,黎花的手機響起來。
黎花收回目光,掏出手機,接通:“立業……嗯,我們在興隆商場,你不用過來了,一會兒我們打車回去……那好吧……”
放下電話,一低頭,見妞妞的臉上閃耀着興奮的光芒,“姑姑,是爸爸?”
“是爸爸……”見妞妞一臉期待和興奮的表情,黎花輕輕捏了一下她的小鼻尖兒,說道:“爸爸在附近,馬上就過來……”
“耶——!太好了,爸爸要來接姑姑和妞妞了……”妞妞拍着小手,歡快地蹦着高兒,孩子的童真一覽無餘。
孩提時代真好!無憂無慮,天真浪漫,什麽也不用想,不用操心。就是天塌下來,還有父母頂着。
長大了,就不一樣了,父母年紀大了,真要天塌下來,她就要沖上去,替父母來頂起那片天了,那是她身為女兒的責任吶。還有工作,還有婚姻,思來想去,哪一樣都不省心。
當孩子多好!真想回到童年,再重新活一回。那時,冷月對她多好啊,好吃的,留給她;好玩兒的,也留給她。她也“哥哥長、哥哥短”地喊着,像條小尾巴,成天跟在他身後。什麽時候,一切就變了呢?
“嗨……嗨……大小姐怎麽了?怎麽還眼淚汪汪的了?”不知何時,李曉已經站在她眼前,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幾下。
黎花的心神被晃了回來,從懷孕之後,就愛傷春悲秋,情緒敏感起來。
她不想被笑話,狠狠瞪了李曉一眼,反駁道:“眼淚汪汪,也是被你氣的,說好來逛街,可你這個見色忘友的家夥,竟然跟別人逛上了,走了?”說着,目光在李曉身後掃了幾個來回,沒見王濤的身影,如釋重負。
“走了!說是再買些別的東西……”忙活了半天,李曉也累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怨道:“你以為我願意呀?可他是我們院裏唯一的一個海歸,領導要我們尊敬他,重視他,何況,人家不是主任嗎?官職比我大,我不得不陪人笑臉吶……”
“算了,這筆帳以後再算,立業要過來接我們,讓我們在這裏等一下……”黎花看看表,已經五點半了,她出來一趟,沒有任何收獲,不但被“話痨男”荼毒了耳朵,還被賣指甲油的小丫頭鄙視了一番,想想就郁悶。
黎花盯着手表的時候,手機再次響起來,看也沒看,便接通了,随口說道:“立業,是不是來不了了?”
“你在哪?司機在你單位門口等了三十五分鐘,怎麽還不下樓?”電波那端,傳來冷月低沉的聲音,在聽到她說“立業”的後,聲音更加不悅。
啊?腦子裏一下子映出冷月那張憤怒的臉。
這下,黎花意識到,自己好像……大概……似乎犯了錯誤。淨想着逛街,她把司機小孫忘到九霄雲外了。
“對不起……”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黎花态度很誠懇,說話語氣也緩和許多。
聽她說了一句’“對不起”,冷月的不悅淡了幾分。難得黎花主動道歉,這可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冷月抿着唇,心情好轉起來。
就聽黎花接着說道:“那就麻煩你替我轉告小孫一聲,實在對不起,我逛街呢……”要是她有司機的電話,就不至于求冷月了。
冷月頭頂再次烏雲罩起,周圍的氣壓一下子就低起來。感情她大小姐是沖着司機道歉的!?
“你現在在哪兒?”冷月聲音寒涼起來,就像是在地層深處沉澱了千年的寒冰,從裏到外透着一股融化不透的寒意。
犯了錯誤,黎花知道該乖巧一點兒,不然,以後沒準會被冷月禁足的。如今,為了腹中的胎兒,他可是什麽都能做出來。
“興隆商場!”黎花實話實說。
“等着別動,我派司機去接你!”
“不用,立業來接我們……”
立業?叫得好親熱!
冷月忍不住拔高嗓門吼道:“讓你別動,就別動!司機馬上就到!”他的女人,還沒輪到需要別的男人照顧的份上。
不給黎花反應的機會,就“啪”的一聲撂下電話。臉色難看地盯着話筒幾秒,就在這幾秒鐘的時間裏,冷月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他在父親面前信誓旦旦,替黎花打包票,說,黎花不會出軌。
可是,他忘了,黎花身體不會出軌,難保精神不會出軌。精神出軌與身體出軌同樣可怕,甚至更可拍!
這麽一想,冷月立即抄起電話,本意是想給司機打電話交代一番,告訴他,接黎花時也要注意她身邊的人。
等到接通了,他又改了主意,說道:“我親自去接,你回公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