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交換的人生
交換的人生
初秋的夜冷飕飕的，姝白低下頭，把身上的披肩摘下來，掖在陸憲的脖子上，清幽嬌媚的嗓音含着笑，“陸先生，可別冷着了。”
脖頸霎時間被溫暖包裹，女人溫熱的呼吸在耳畔，陸憲的眉頭皺了又皺，剛想摘下身上的羊毛披肩，卻摸到女人滑膩溫軟的手。
他被驚到似的，驀地放開，讓姝白把披肩圍得更緊實了些，密不透風的。
“姝白小姐。”他喚出她的姓名，卻被姝白搶了話頭，她仿佛沒看見男人擰着的眉頭，說道，“我觀陸先生身體似乎有恙，這着涼了可不好。”
那般殷殷，叫陸憲反而沒話說了。
他不是沒見過姝白這樣的女人，嬌聲喃喃，柔媚動人，仿佛生來就是為了取悅男人的。
可她又不一樣。
做得更自然，或者更讓人舒适，讓陸憲沒有絲毫反感，反而是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對這樣一個女人的不知所措。
他從前所有在姑娘面前的表現，在姝白這裏，仿佛都不合适起來。
黏膩的香氣飄入鼻尖，鑽進心扉，陸憲凝着劍眉，終是沉聲道了謝。
姝白看着汽車走遠，就要回身上樓，一人卻出聲喊住了她，“姝白小姐等等，我這裏有件事跟你說。”
“李掌櫃。”姝白頓住步伐，望着來人托起衣袍的下角，小步跑着過來。
“是這樣子的，姝白小姐，興華大學聲樂社叫我拖一封手信給你。”
帶着瓜皮帽，一身毛氈馬褂長袍的中年男人停在姝白面前，從袖袋裏摸了摸，拿了封信出來，遞給姝白，“興華大學近來要舉辦社團活動，聲樂社的付先生是你的忠實聽衆，這次他們彙演，想讓你去一展百靈鳥歌喉，付先生于是托我把口訊和信帶到，囑咐我千萬讓姝白小姐答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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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掌櫃摸着胡子，笑得樂呵呵的，圓圓的臉上兩頰抖動，活像個彌勒佛似的。
“付先生可非常期待你來興華大學呢，只是今日家裏有事，沒能親自來跟你說。”
姝白接過那信封，捏在手裏，笑着道，“要李掌櫃親自拿來，實在麻煩，要我去興華大學唱幾首，傳個人來便是，需得勞李掌櫃跑腿。”
“跑腿算不上，這不是好久沒來百樂們了嗎，我那婆娘看的緊，還是今晚讓她清算清算店裏的賬務，才有空偷偷跑出來，趁機給姝白小姐送信，也聽聽你的歌聲。”
姝白擺擺手：“李掌櫃真是會哄人，你回去就跟付先生說罷，這趟我去。也好見識見識興華大學的風采。”
“那我得回去給付先生回話。”得了應承，李掌櫃也沒多逗留，喜滋滋的回去報訊去了。
姝白展了展手中的信。
大體的意思是周五晚興華大學社團集合彙演，百樂門姝白小姐素來歌聲動人，聲若百靈，誠邀小姐過來于興華獻唱。
要說興華大學，原本是前朝洋務派留下的學校，學生們皆是招手各地精英學子，用來派遣出國留洋學習知識，回來後教授西方先進文化。
一批批優秀的學生從西洋學成歸來，反哺興華，這樣子經歷了幾十年下來，倒成了全國名聲大噪的高級學府。
自嚴伯廉留洋歸來，在興華任職物理教授，不僅教書育人，還發動學生向西方學府學習，學生自行組織社團，廣泛發展愛好。
而這位嚴伯廉，不是別人，正是原主的那位未婚夫，如今興華學生社團的創始人和負責人。
因而姝白聽聞聲樂社的邀請，不僅沒有拒絕，反而接受下來。
原主的記憶力，這位未婚夫長得一表人才，樣貌與才華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在興華大學頗受女學生們的愛慕。
這樣一個人，受盡追捧，心高氣傲，又向往戀愛自由、婚姻自由，自然是看不上原主這個傳統的大家閨秀，且對傳統的媒妁之言深惡痛絕，平日裏非必要場合連原主的面都不會見，無聲的與家裏對抗。
原主對這位品貌端莊的未婚夫倒是情根深種，發了誓要讓未婚夫改觀，喜歡上自己，于是便叫父親請了家庭教師，苦讀兩年，考上了興華大學。
為了讨得這位未婚夫的歡喜，原主剪掉了一頭令人羨慕的黑發，梳了個學生頭，扔掉了旗袍和立領裙襖，換上了洋裝。
可惜，這些小女孩的歡喜，都來不及告訴嚴伯廉，就被寧卿燕截了胡，那日一撞，兩人的世界颠倒。
原主也因此殒命。
***
雖說姝白是百樂門的小姐，但是能在百樂門叫得上名號的，個個是才華橫溢，詩詞歌賦、舞蹈音律，姑娘們各有所長，不然百樂門也排不上上海第一歌舞廳。
因而，姝白前往興華，受到了年輕學生的熱烈歡迎。
如今時代不同過去，百樂門雖是歌舞廳，但比起聲色犬馬之所，它更加的像是一個高檔的全民娛樂場所，不說公子哥們，連那些新時代的年輕小姐，都會叫上三兩個好友，過來玩樂。
姝白唱的歌曲是最新上映的電影主題曲。
這部電影講的是年輕的女士為了争取自由像家裏抗争，堅持開眼看世界，選擇出國留洋，在船上遇上一同求學的心儀對象，兩人靈魂想通，很快陷入愛河，卻遭到家裏反對，一對年輕人竭力向傳統的家庭抗争，幾經波折，最後終于走到一起。
當時姝白是這部電影配曲的主唱，如今在臺上，那靡麗的嗓音一出，底下年輕的興華學子們就歡呼起來。
“那部電影歌曲當真是姝白小姐所唱，當時我還覺得聲音耳熟，沒有留意，這下真是後悔沒認真聽，不過還好，現在再聽一次，耳朵享受了一場饕餮盛宴。”
年輕的男士手中不停歇，給臺上那位豔糜漂亮的女士鼓着掌，熱情洋溢地對身邊的同伴說道遺憾。
“那可不是，姝白小姐不僅容顏靓麗，這歌聲也是天上地下，難有幾個。聽聞姝白小姐不僅唱歌了得，還精通幾門西洋語言，和洋人交流，亦能侃侃而談，實在是人才了得。”
“那可不是。我原先想着，找女朋友要怎樣一位女士，如今想來，如果能讓姝白小姐做我的女朋友，這樣一位才華橫溢富有魅力的女郎，兩人在一起，也定然像電影裏那樣，心意相通，琴瑟和諧。”
……
兩人的交談聲落入寧卿燕耳朵裏，她擡眼，睇着舞臺上的姝白。
女人穿着灰色條紋的掐腰長袖旗袍，黑色蕾絲鑲邊，盤花子母扣上用渾圓飽滿的紅豆點綴系起，外面披着厚厚的淺色羊毛披肩，修長筆直的小腿裸露着，可以看見線條優美的小腿，黑色的方根皮鞋，讓姝白的小腿拉得漂亮又筆挺。
那樣一身裝扮，把姝白完美的身段勾勒出來，使得她注定萬衆矚目，尤其是時刻像沉浸在□□中的小臉，眼睛朦胧醉人，視線懶懶的一撇，就仿佛眼中定格的只有你，只是你，讓你心甘情願的被她俘虜。
曾經這樣一副美豔身體是屬于寧卿燕的，曾經這樣一副醉人的嗓音，也是屬于她的。
雖然不知道姝白經歷了什麽，才會有那樣媚而不騷，風塵兒不低俗的氣質，使得原本就漂亮的軀體，變得更加光芒四射，令人無法忽視。
寧卿燕慢慢吐出一口氣，眉頭微微凝着，心底到底有些不舒服。
原本這一切都是自己的，臺上萬衆矚目的人只是披了自己的皮囊，才會這般出色，自己如今卻成了一個樣貌清秀的普通大學生，在興華芸芸學子中，無法脫穎而出。
這讓一向在這場身體呼喚占據優勢的寧卿燕忽然有些懷疑起來，這到底值不值得。
寧卿燕這個身世，這個家庭背景，這個社會地位值不值得？
她陷入了沉思。
前頭兩人說的那個人是原本的她，精通幾門西洋話，八面玲珑、人情練達，嗓音如百靈出谷，身段樣貌漂亮妖嬈，曾經這些讓她在上海的上流社會混得風生水起。
也讓她換了身體後，順利接手姝白的未婚夫。
一切種種，讓她差點忘了，在胡老板接受百樂門之前，自己過的事什麽日子。
陰暗的記憶一下子湧了出來，寧卿燕一個激靈，再次擡起頭來看姝白，哪裏還有半點後悔，滿滿都是慶幸。
臺上唱歌的女郎仿佛注意到她的窺視，緩緩的望過來，對上寧卿燕的視線，殷紅的唇彎起些弧度，模樣似笑非笑。
這樣一副神情，暗含深意似的，着實吓了寧卿燕一跳，那日姝白的話猛地鑽入腦海，“怕是中了什麽邪，需得請幾個天師看看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