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還不成熟
都怪我還不成熟
李生是因為什麽死的呢。
張一年喝了口水,調整座椅靠背,沉默地看着夜空,車載電臺放着茨維塔耶娃的詩歌朗誦。
大概是因為債務深重吧。
他那不做人的父母,不僅斷了他的前程,還毀了他的人生。
不過,在李生死前,張一年是沒有認識到他的感情的,他以為,李生只是他比較挂念的一個陌生人,一個平平無奇的校友。
所以他們認識得很快,在秋天的楊樹底下,李生在發呆,張一年抱着剛發的書,恰好從李生面前經過,踩翻了李生的調色盤。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絕望。
張一年對這些顏料貴到天塌的價格早有耳聞,看着被踩翻的調色盤,他好懸沒跪下。
李生則愣了半分鐘,然後哀嚎起來。
結果就是,張一年顫顫巍巍地掏錢賠了那些顏料。
李生是建築學的,張一年是氣象學的,八竿子就打着了思政課和英語課,按理來說是沒有太多交集的,但他們能遇見的地方太多啦。
踩翻調色盤的第二周,他們又在楊樹底下見面了。
張一年尴尬地揮了揮手∶“你好。”
抱膝畫畫的李生點點頭。
氣氛不太融洽,張一年只好坐下随便找點兒話題,他看着李生的畫筆,福至心靈∶“你是建築學的,怎麽不畫建築啊?”
Advertisement
說完,張一年就承認門外漢真的不要說話。
李生沒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只是蘸了蘸白顏料,笑道∶“喜歡。”
想起李生的破洞衣服,張一年頓了下,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李生像是看穿了他一樣,兀自說∶“我打工掙的錢。哦對,那天你錢給多了,顏料我都是買最便宜的,根本不會那麽貴。”他從兜裏掏出錢遞給張一年。
張一年低頭收下了。
忘了那天的對話是怎麽結束的了,只記得三天後,他們在食堂裏又遇見了。
李生看着張一年的半拉饅頭和鹹菜,張一年看着李生的半坨冷米飯和免費熱湯,兩人極其默契地沉默了,看了看四周,沒座了,又極其默契地坐到了一起。
窮不是什麽丢人的事兒,主要是,張一年的鹹菜有些發黴了,而李生的熱湯裏突然冒出一只被煮熟的白蟲子。
張一年把黴撇去,咽了口幹饅頭,說了第一句話∶“你湯在哪兒打的。”饅頭太噎了。
李生指了指角落裏的大桶,埋頭把蟲子挑了出來,又把冷米飯倒進了熱湯裏。
三分鐘後,張一年打了兩碗熱湯回來,其中一碗給了李生∶“天兒冷,喝點熱的舒服。”
那湯其實是小米粥,不知道張一年是怎麽撈的,居然撈出來半碗小米。
李生說了聲謝謝,然後用勺子挖着米飯吃起來。
如果是四五十的張一年經歷這種事情,他會直接無視,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但終究不是。
說不明白張一年是什麽心理。
吃完了飯,李生要回宿舍,張一年也要回去複習,互相說了再見後,他們又同路走了一會兒,然後在一棟宿舍樓前站立了。
沒辦法,上樓吧。
也許所有事情,在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吧。
張一年阖上眼,聽着輕柔緩和的女聲,想起來,他活到現在,好像确實沒有喜歡過一個女生。
李生……如果李生沒死,那他還會說他愛他,不過,李生死了,他也分不清究竟是愛,還是突然竄出的愧疚了。
他總覺得,李生的死,和自己也有些關系。
那些沒有挑明的純潔愛意,在一道河水中沉底了,浮上來的,都是些晦暗的感情。
感情是複雜的。
但,如果李生沒死,他可能不會特別在意他,也不會真正意識到他愛李生。
如果李生死了,那他會特別關注這件事,從而過渡到李生身上,再加上不知從何而來的愧疚,他的感情色彩會更加的濃烈。
關掉電臺,張一年放松身體,準備入睡。
哪條路,都沒有通向一個好結果,如果,如果,如果他能看得再清楚一些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