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逃跑的原因
逃跑的原因
人和人之間拉近距離的最好方式就是持有共同的秘密。
戚照清和黎月華在兩次外出之後下意識就變得親密。
這樣的親密不用人說,只看每天中午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下班時戚照清會特意繞到黎月華的工位和她說再見就能知道。
夜空之中,月朗星稀。今晚是一個很好的晴天,适合看月亮,适合出去玩,也适合喝酒。
俞川把杯子裏的香槟一飲而盡,戚照清從後面走上來的時候,她從玻璃窗戶裏看見她的倒影。“怎麽還沒有睡?”
戚照清故意買了大一號的睡裙,長袖遮住她的手,裙擺拖到地上,游魂似的走過來。“你不開心啊。”
香槟杯擱到一邊地上,俞川撥弄自己的頭發到耳後,睜着眼睛說謊:“沒有。”
戚照清看着香槟杯,又把目光落到俞川撥弄頭發的手上,“發生什麽了?”
其實是明知故問。
今天下班的時候,戚照清和黎月華打招呼說再見時就已經發現俞川表情不好。
更何況今天一整晚她幾乎都沒有說話。
俞川視線下垂,不知道在看地毯還是在看什麽。她欲蓋彌彰,故作輕松的一聳肩:“沒有啊。”
戚照清把眉毛先擡得高高的,然後一點一點擰起來。
這是她不高興時常有的動作。
通常來說俞川這時候就會說些什麽,讓她不要不高興。
但是這裏有個前提是,‘通常來說’。
俞川現在的情況就不是‘通常’。
所以俞川看着她,沉默的微笑。
戚照清對任何人都能有好臉色,對任何事情都能保持心态平和。
十六歲時說想要變得和俞川一樣泰然自若,二十五歲不完全實現——面對俞川的時候,戚照清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擁有各類激烈的情緒。
比如現在。
戚照清走到俞川身邊,擡起一點腳,用腳尖把香槟杯踢倒。
香槟杯落到地毯上,沒碎,連倒下的聲音都沒有。
“小心。”俞川叮囑她,“別碎了紮到腳。”
戚照清蹲下身去隔着袖子把香槟杯子撿起來握在手裏,袖子一揮杯子就順着她的力氣砸到玻璃窗上。
這回是真的碎了,玻璃碎片落到地上,藏進地毯裏。
俞川看着碎片,笑容也忘記回收,僵在臉上。時間久了,那張笑臉就變成面具。
戚照清學她,提起唇角,眼睛不動,露出假笑:“是不是因為我和黎月華關系好,所以你不高興了?”
俞川徒勞無功地把本來就在耳後的頭發再次撥弄到耳後,“沒有,我一向覺得你社交太少,朋友也不多,現在很高興你能有新朋友。”
戚照清恨自己沒有長出獠牙,好讓自己咬破俞川喉頭懲罰她說謊話。
“你知不知道。”戚照清用力地說完這五個字之後頓了一下,“你說謊的時候就會做這個動作。”
“什麽?”俞川擡眼去看戚照清撥弄頭發。
她溫吞的笑:“真不愧是心理咨詢師,觀察的真仔細呢。”
戚照清一拳頭打在棉花,虛假的笑臉面具裂出一條縫來,底下藏着愠怒:“你要是不高興就直接告訴我,為什麽要藏着不肯說?”
“我沒有啊。”俞川的面具還是完好的,她保留着成人虛假客套的微笑,“我沒有不高興,也沒有藏着。”
上一次這樣之後,戚照清扭身下車去找林恪婧。
但是戚照清不是十八歲了。
她眯起眼睛來盯着俞川看,“我不明白你為什麽每次到這個時候就不肯說。”
戚照清走近一步,俞川伸手擋在她身前,“小心玻璃碎片。”
戚照清便停下腳步,深吸一口之後把自己調整到心平氣和的狀态,試圖和俞川溝通:“俞川我覺得你喜歡我呢。但是我不明白你不肯承認的原因。”
“我沒有不承認。我是喜歡你。”俞川收回手,靠到窗邊。
戚照清不依不饒:“是嗎?那你說的是哪種喜歡?”
她太執着。
俞川明白她的執着,可是俞川有自己的憂慮。
還能怎麽辦呢?俞川伸出雙手做出安撫的動作:“清清,你知道的。”
“可是我想聽你親口說。”戚照清又想要上前,但是被俞川的手擋住。“你是哪種喜歡我?”
俞川的手垂下來,嘴唇像是塗上膠。
“我不明白。”戚照清搖搖頭,“說出來很難嗎?”
俞川嘴唇上的膠水等到戚照清這句話落下之後才失靈:“說出口的話是要能做到的。而在感情上,我不能保證很多事情。這就像我不能保證你靠近一步會不會踩到地毯裏的玻璃碎片,所以不讓你走過來一樣。”
戚照清覺得自己長大。
具體表現在她聽懂了俞川的話外音。
因此戚照清說:“可是我不走一步,不嘗試踩一腳,就永遠不會知道下一步到底會不會踩到玻璃碎片上。”
俞川笑着嘆了一口氣。戚照清覺得俞川臉上的面具終于碎裂出一條縫,露出潛藏的愛意和無奈。
俞川的雙手捂住戚照清的眼睛,那股熟悉的淡淡的巴寶莉香水的味道和着香槟酒氣一起襲來,戚照清聽到俞川柔柔的說:“試錯的代價太大了,清清。腳踩到玻璃碎片休息一陣子就會好,但是心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果你踩到玻璃碎片,下一步你還敢不敢走?我不能拿你的一輩子去賭。”
戚照清握住俞川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前,“可是這是我自己願意的。”
俞川用指腹按住她的心,用很輕很輕,輕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可是我不願意。”
戚照清捏住俞川的手指,往前邁了一大步,幾乎和俞川要親到一起。
戚照清的鼻尖貼住俞川的鼻尖,她用俞川從前安慰她的語氣對俞川說:“你看,我走過來了,也沒有踩到玻璃碎片。我是安全的,你也會是安全的。”
俞川用鼻尖蹭一蹭戚照清的鼻尖,不置可否。
戚照清的雙手捧住俞川的手,像是在托舉聖物,置于自己的胸前。
她的眉頭擰起一點點,又走上前小半步,“試錯的前提是要嘗試。和我試一試好不好?俞川,和我試一試。”
俞川反手握住戚照清的手,把它貼到自己的臉頰上。“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什麽字?”
“不。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不’。”戚照清的心懸起來,即将蹦出胸膛的卻不知道是喜悅還是痛苦。
俞川的面具碎了。
她沒有藏住眼底的愛意,也沒有藏住自己的動搖和掙紮。
俞川握着的戚照清的手從自己的臉上又貼到她的臉上。
月光下,俞川淺棕色的瞳仁與戚照清黑色的瞳仁相對,彼此眼中都只有對方。
俞川輕輕撫摸着戚照清的臉,“你長大了。”
說出這四個字的時候,俞川心口一跳,疼的她差點說不出話。
但是俞川沒有停。
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夠阻擋俞川說出接下來的話:“你不像小時候那麽脆弱,不像小時候那麽無助。現在的你很厲害,很強大。所以清清,我可以對你說‘不’了。”
戚照清的心離開了胸膛,墜落到不知何處,遇到猛烈撞擊,疼的她立刻掉下眼淚。
“那你……你很早就讨厭我了嗎?你很早就覺得,我是個累贅?你很早就想對我說‘不’?”
俞川用指腹抹掉她的眼淚,“我從不讨厭你,更不覺得你是累贅。我喜歡你,喜歡你在我的身邊,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那為什麽——要對我說不。為什麽不願意和我試試?我說了,我不怕試錯!”戚照清險些把這些話喊出來。但是她忍住了,它們一字一頓,铿锵有力地從她口中不聽話的往外冒,每一個字句,每一次呼吸都帶着她的痛苦和難以置信。
可是俞川沒有再解釋。
她碎裂的面具飛快地愈合複原,被她重新戴到臉上。俞川在戚照清臉頰上落下一個吻,“睡覺吧,清清,你明天還要上班。”
戚照清僵直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動。
俞川松開她的手,從她的身邊路過。
後知後覺地想起,這好像是俞川第一次主動先走。
從前都是她看着戚照清離開。
走到門口時,俞川沒有回頭,但停下腳步。
俞川說:“我會麻煩李醫生過來出夜診,你腳底的玻璃碎片今晚一定要取出來,不然明天會發炎。”
戚照清沒有動,也沒有問她為什麽會知道。
俞川又說:“清清,你能發現我說謊,難道我就看不出你嗎?”
戚照清沒有回答。
身後傳來不疾不徐,由近及遠的腳步聲,戚照清仍然沒有動。
直到聽見房門關上的聲音,戚照清才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蓋,無聲的哭泣。
寬大睡裙的裙擺遮住了她□□的腳,也擋住了她腳底滲出的殷殷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