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若浮萍
紅若浮萍
第三章 紅若浮萍
青羽不喜歡冬天,因為滿山的紅梅開的濃豔,似滿目瘡痍,越是絢爛,越是悲怆。
灼眼的花瓣,飄零在白茫的雪海裏,無聲,靜谧,如刺目的血跡潑灑。
月華灑人間冢,葬花于山野之間。
青羽不喜歡豔麗的事物,如豔麗的紅梅,又如豔麗的美人,他還記得他的美人娘,會在新梅盛開的時候,着一身錦繡紅衣,邁着娉婷小步,步搖簪子閃動,明眸含情笑容淺淺,摘幾朵梅花做酒釀,抑或是折幾支插在那對青花雙耳翡翠瓶裏。
他的娘親在雪映紅梅的時候,一颦一笑,如書中人,畫中仙。
他的娘親,亦是在這紅梅盛開的季節,死在雪地裏,鮮紅的血與鮮紅的落梅,分不清的豔麗,刺目的傷,慘烈的紅。
娘死後,他爹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摔了琴棋書畫,也摔了那對青花雙耳翡翠瓶,最後幹脆一把大火燒了一天一夜,從此再無柳城十裏處的書香世家。
對于修仙者來說,往事飄散都如飛蛾撲火消失般自然,過去所發生的事情無論多濃重,無論多疼痛,無可奈何的結果已定。
這些記憶只能如飄散的浮萍,寂寞飛散,零散無聲,該忘的都忘了,不忘的也被沖淡。
青羽不是書生,或者說他幼時以為自己長大後會成為一個書香世家的謙謙公子,他也曾學過琴棋書畫,看着他的爹講究煮茶,取上好的雪蓮芯葉,溫杯、洗茶、泡茶……
雪水輕煮,煮沸間浮起浮落的嫩綠,慢慢氤氲開來的香,環繞指尖而上,撲面而來。
青羽只記得他以前的家在柳城,他爹叫柳松岩,其他的記不清楚,卻依然記得這茶,他取出慣用的那套青花翡翠茶具。
他不像他爹泡茶那麽繁瑣,他端起一個茶碗,指尖托起碗座,使出一些法力,看着雪水凝化,再看着杯中的芯葉沉浮,漸漸葉香随着熱氣一起升騰。
最後放入一粒黑藥丸,看着碗中渾濁開來,但苦澀氣息被茶水掩蓋。
“長儀,起來喝了這碗茶。”青羽走到床邊坐下,欲喚醒床上的人。
床上的人額上滑下幾滴汗,眉毛微蹙,呼吸有些加快。
“長儀!長儀!”青羽放下茶,揭開被子,扶起長儀,卻發現長儀呼吸更快,困于夢魇,愈加痛苦。
青羽見況不妙,速度點了長儀的慧明穴,度了些清氣。
片刻之後,長儀睜開雙眼,一道紅痕在眉間如朱筆添墨,印染開來,剎那,灼眼的血瞳盡顯妖冶鬼煞,随之,一個祟氣沖開青羽,紅光躍過,長儀已無蹤影。
青羽緊随出去尋找,循着幾處可見的雪地腳印,在一片紅梅花海中,看見祟氣飛沖,長儀劍光肆虐之間,萬千花瓣如紅雪飄落,殘亂一地。
青羽靠近時,長儀聞聲轉過,鮮紅的眸,翻飛的黑衣,散落的紅梅,鮮血沿着嘴角流下,只餘蒼白的臉在雪中映出一片凄慘肅殺,發洩似乎絲毫不能壓制祟氣,青羽看到那雙豔麗的眸中有着玉石俱焚的桀骜和誓死不服的決裂。
長儀驀然丢下劍,掌上運功,在自己還意識清明,可以掌控祟氣,不會傷了師兄之時,提掌欲要自絕。
突然光影之間,青羽一只手握緊了他運氣的手掌,另一只手将他攬入懷中圈住,一個轉圈,長儀轉而被壓制,背靠在一棵梅樹上,梅樹晃動,一陣花瓣在兩人面前零落。
身上的祟氣依然橫沖直撞,長儀自絕不成,狠狠咬緊了嘴唇借疼痛,來克制自己。
“不許咬,聽我的話,心平靜氣,抱元守一,你要是就這麽自絕經脈,只是叫師尊和我失望,我更是一滴眼淚也不會流。”
長儀不可置信地惱了起來,一個擡頭,與青羽相視,不再咬唇抑制,踮起腳尖,對着青羽的脖子一口咬下去。
青羽吃痛但并未出聲,反而更緊地圈抱壓制着長儀。
待拂玉真人趕來,長儀已安靜了許多,眸紅漸漸散去,恢複黑亮的眸就這麽定定地仰望着青羽。
放開了青羽的脖子,只見被咬的頸部,滲血的牙印有些駭人。
青羽避開他的視線,關心地擦掉他嘴角的血痕,抽下一段綢緞,包紮起長儀被梅枝劃傷的右手。
長儀卻甩開青羽的手,轉身走的果斷,雪地上留下的腳印深重。
拂玉真人看着小徒難得一見的與自己的大徒弟置氣,也無心過問徒弟之間這種瑣事,只道,“青羽,長儀病重,身體虛弱,結界也随着減弱,祟氣力量增強,很危險,你對他多加注意。”
聞言,青羽點了點頭,拂玉真人看着他脖頸間的牙印,卻是搖了搖頭,拂了拂袖,一個治療咒,冰氣注到傷處,鮮血被止住。
随後,又囑托了一些事情,便又化劍而去。
青羽到了藥房拿了一些藥丸回到住處之時,已經洗漱完畢的長儀,穿着白色的內襯,躺在床上,擔心地瞧了眼青羽的脖頸,看見青羽望過來,馬上閉目假寐。
青羽也不拆穿他,自顧自地洗漱整理,完畢後指尖劃一道靈氣,熄滅屋內的耀明石,直接翻身上床,拉下床簾。
兩人躺在床上各懷心思,各自沉默,誰也不說話,直到夜寒風重,長儀壓抑不住地咳嗽了兩聲,哆嗦了兩下,才打破了寂靜。
“過來。”青羽放輕了聲音。
長儀絲毫沒有動彈。
“唉”。青羽嘆了口氣,側過身,把置氣的人攬了過來,使兩人一個被窩取暖,動作間發現有眼淚滴落在手臂。
青羽驚詫之餘只得解釋,“我知道你因為我剛才說的話而生氣,我沒有诓你,你若死了,我的确不會流淚,死亡有時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你若真死了,我也會等你轉世,即使輪回百世,我也會等到你。哭,又有什麽用?男人,最叫人不屑的便是哭。”
長儀聞言,抑制自己落淚,好像再哭就真不算男人,“我氣的不是你,是自己,氣自己為什麽是個這樣的怪物!我哭得不是自己,反是為你而哭,你為什麽不避開這樣的我!我是還小,但并不是什麽都不懂,我本來不怕死,我死了就不會傷害你了,但現在我又害怕死了,因為我怕你真會一直等我。”
聽着長儀大人似的認真話語,青羽笑道,“你也知道自己小了,說的話是颠三倒四,毫無道理。”
“那,你剛才也是哄孩子的話不作數了?”長儀問道。
“當然不作數,我要等,也等的是如花美眷俏媳婦,你要哭,也是為你家的夜叉母老虎。”青羽轉而看着床頂的簾幔。
“師兄,你又耍我,為什麽我的是母老虎,你的是如花美眷?”長儀不服。
“因為……因為你長得醜。”青羽想了半天,搪塞道。
“……”
等到答案的長儀氣悶,一個翻身,把被子都裹了去,不再理睬青羽。
這一夜,長儀睡得安穩,一夜無夢,傷病倒是好了幾分。
青羽卻睡得很不安穩,他夢到他的娘親一身黑衣絕豔倒在雪地裏,血液凝固似紅梅,成片地盛開。
他拼命地趕上前去,卻發現那卧地之人變了模樣,眉間紅痕深烙,血眸無神,陰翳成暗紅。
“長儀!”青羽夢中驚醒,扶了扶沉重的額頭,發現天已大亮,長儀也不見蹤影。
所以說,青羽不喜歡豔麗的事物,豔麗如梅花,奪目但脆弱,偏生來一身铮铮傲骨,寧受盡煎熬,也要笑盡紅塵;寧玉石俱焚,也不退舍一步。
“師兄!師兄!”門外傳來聲音,青羽下了床,打開門,循聲望過去。
只見長儀穿着防雪防風的黑鬥篷正跑到院子中央,手裏捧着幾個正在冒熱氣的紅薯。
幾聲鳴叫,突然空中忽高忽低地飛來一只瘦弱的幼鳥,仔細辨認,大概是一只海東青,不停地圍繞着長儀颠颠顫顫地飛。
長儀摘下鬥篷的帽,莫名其妙地看着這只海東青。
此時,院落的另一邊,拂玉真人的房間,除了拂玉真人,另有兩個人同青羽一樣,看見了這一幕。
“少主?!”其中一人看清長儀的模樣,急着就要沖到院裏。
“且慢,雲雷。”另一位沉穩的人攔住雲雷,反而面向拂玉真人說道:“海東青是靈鳥,擇主而飼,我們靈山族,每一代大巫祝都會有這麽一只海東青。”
拂玉真人看着那只瘦弱的幼鳥,賣命讨好地在長儀周圍飛轉,也知道雲霧言下之意,“我并沒有否認長儀是靈山族人,雲雷、雲霧兩位不要多慮。”
“什麽長儀,長儀的,他是上代大巫祝韓炆之子,姓韓!”急脾氣的雲雷叫道。
“入鄉随俗,中原是父系傳統,少主随了父親巫祝的姓也不為過。”雲霧打了圓場,畢竟是拂玉真人救了少主,不得太過放肆。
“長儀體內有祟氣逼命,我救他,只願他能祟氣除盡,一世如常人生活。”拂玉真人看着長儀獻寶一樣地将紅薯遞給青羽。
雲霧看着青羽接過紅薯,反是撥開一層皮,捏起最中間的甜心送到長儀的嘴巴裏,不由面露擔憂,“他必須回到息靈山。”
“靈山族除了幾位外出任務免于滅族的幸存者,部落已經不複存在,你讓長儀如何回去,況且,他身負祟氣,更不可離開九陵宗。”拂玉真人有些怒意。
“萬物都有靈氣,靈山族哪怕一人不剩,萬年以來,部落聚集的靈氣依然昌盛,他必須回到部落,否則,久病難愈,活不過十五歲。”雲霧不懼,語出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