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琉璃小金樽
琉璃小金樽
第三十一章 琉璃小金樽
将軍府,演武堂刀劍暗啞,鼓聲鳴鳴,十八般武器,沉澱着寒光與肅殺,其間頻繁發出打鬥的大喝聲。
在這幾百步之遙的後院,則是安靜的将軍內府,藍青的瓦,白灰的牆,西北牆角一隅閑開的藍花楹,數米高,似一團藍紫色的迷霧。
迷迷茫茫,掩映着楹樹下的一方四角飛檐亭,亭中、七七八八的婢女,如往常一樣,張羅好将軍府一早所需的吃喝用度之後,備上果酒,盛放在小巧的琉璃小金樽中,擺在亭中的石桌上,圍着管家玉彤坐下,全神貫注地聽她說着不知名的故事。
玉彤的聲音滲透這迷迷茫茫的藍花霧,間或端起琉璃小金樽小口飲下,芬甜入腹,酒不醉人人自醉。
故事說到最後,她用不鹹不淡的陳述語氣宣讀着悲涼的結局,如刀口直插人心:“長儀魂飛魄散不入輪回,青羽等了七十六年,等了一世又一世,也不得見振袖拂蒼雲,仗劍出白雪的風采。”
聽故事的婢女有哭、有嘆、有唏噓。
一婢女袖口擦淚,“長儀是個騙子!都言女人愈美,愈會騙人,沒想到男人也是這樣,何苦騙的青羽等待多世輪回。”
另一個天真的婢女滿含期待,“玉彤管家!之後的故事呢?”
玉彤搖頭,“逝者已去,哪裏還有之後?再說,這只是個漏洞百出荒誕的故事罷了,何必當真?”
說話間,玉彤看着藍花楹盛開渲染的藍紫色,可如同九陵宗那些紫色的錦旗?
可如同那些嬉鬧弟子的紫色門徒衣?
天邊又快亮了,這是無數輪回中的哪一天?這又是第多少次的日出?
山中無日月,将軍府又何嘗不是,她在府中将近二十年,看着柳南燭長大,或者說,看着青羽再一次長大。
“玉……玉彤管家!管……家!”一小厮急急忙忙氣喘籲籲,驚擾忙中偷閑的她們,“不好了,将、将軍拿着鞭子沖向公子的別院,要……要打死大公子。”
玉彤一聽,來不及詢問原因,從這西北角直奔北去,趕往柳南燭的別院。
別院薔薇開出栅欄,滿院留香,門口繪着錦鯉的紗燈風中沉浮,屋內柳松岩氣急敗壞,“不孝子!你給我跪下!”
青羽不敢違抗父命,跪在他爹面前。
“你在外面都做了什麽好事,你讓爹的老臉以後還往哪兒擱!我今天打死你算了!”柳松岩拿起兩指粗的家法鞭,就要抽下去。
“你敢動他!”長儀也只有在青羽面前聽話乖巧,此刻一晃就攔到了青羽的面前,一手拽緊了他爹的鞭子,眼中泛着狠。
柳松岩提力抽鞭,他征戰多年,是個練家子,力氣不是尋常人可比,奈何被眼前一副禍水長相的少年,握住了鞭子絲毫動彈不得。
這番丢了臉,更是惱羞成怒,“反了!真是反了!”怒聲中,直接棄了鞭子拔出劍來,刺向長儀。
“爹!不要!”柳南燭站起身來正要阻攔柳松岩,門外玉彤沖開房門。
這霎那、長儀一個抽身,從玉彤面前掠過,拔出門口守門小厮的佩劍,劍光如蒼雲障目,劍氣如白雪冰寒,身影閃過玉彤的眼眸,腳下疾步一轉,劍刃翻轉直逼柳松岩。
柳松岩有恐避之不及。
“長儀!”青羽來不及多想,沖上前去,一手握住了長儀的劍刃,登時,那只丹青妙手滲出汩汩鮮血,染紅了圓潤色淺的指甲,滴濺在灰花的地面上,長儀驚慌丢下劍,上前托着青羽的手面,看着手掌心殷紅傷口,像孩子做錯事一樣的無措。
青羽不遲疑地抽回手,再次跪倒在他爹面前,“長儀,你也跪下!”
長儀雖然不知道為何下跪,但哪敢不跪,“撲通”一聲緊挨着青羽的右側跪下,盯着青羽被鮮血浸紅的袖口,懊惱着。
“這跪,我受不起!”柳松岩的氣一直沒地兒消,此時又心痛青羽,執鞭,一鞭子抽向長儀。
“将軍,且慢!”玉彤的這聲已是晚了,青羽已經側過身,為長儀擋下。
完好的左手挨在鞭上,整個手臂像被荊棘纏上一般,連着手背,登時皮開肉綻,鞭痕可怖。
柳松岩也是驚了下,又氣又惱,“你、你還護着這個禍水?你是被勾了魂還是迷了竅?你今天不把他趕出去,我就沒你這麽個兒子。”
說完,棄了鞭子而去,留下他們和玉彤三人,室內凝固着沉重。
“彤姨,為何哭了?我的傷并無大礙。”青羽和長儀互相挨着,站起身來,在青羽看來,玉彤一直堅韌要強,從無難事會在她眉間點皺,也無傷心事會在她眸中凝淚。
“我看你沒被你爹打死,喜極而泣還不成?”玉彤接他的話,反是一直關切地看着未受傷的長儀,一邊努力掩住淚,一邊端出點架子,“你還愣着做什麽,柳木的櫥上有創傷藥,還不去拿些過來。”
聞言長儀後知後覺有些愣愣地急忙去找藥。
玉彤這才轉向青羽,按壓心中激動,“你在哪找到他的?将軍何故如此大動幹戈?”
玉彤開始詢問情況。
“找?我為何找他?他應是相府刻意安排……”青羽話未說完,長儀已拿着細頸紅色小瓶的金瘡藥走了過來。
玉彤怕他會笨手笨腳,接過藥瓶親手給青羽上藥。
長儀眼睛不眨的盯着那藥膏抹在傷口的每一處,最後見玉彤要将紅珠子藥瓶蓋子、塞上,天真地問了一句:“能否也給我抹一些,我身上有些痛。”
說着,先指了指自己的頸部,他側過脖子,一個泛紅的牙印紮眼的暴露出來,又想指其他的地方。
“不許指!”青羽惱羞着制止他。
玉彤禁不住的破涕為笑,“我不給你上藥,誰弄的傷,你找誰去。”
青羽一向沉穩也禁不住玉彤的這般調笑,轉了正題,“彤姨,你也看見我爹的反應,他和長儀二人劍鋒相對,早晚出事,我不能留他,你遣人尋得他的家人,将他送回。”
聽到這,長儀猛地拽住了青羽的手臂,玉彤心下一驚,但成竹在胸、面不露色,回了句,“好。”
長儀不願放開青羽,抓緊了青羽的手臂,力氣大了些,觸到手筋,青羽痛到皺了一下眉,長儀歉意的松開手,玉彤趁機暗中用了些靈力,才将長儀拉出了門外,緊接着,門“啪”的一聲從裏面關上。
見此、長儀不依不饒,震開了玉彤,要用靈力繼續震開那緊閉的門,卻發現那門上封着沒見過的符咒,除非裏面的人開門,外面是打不開的。
“柳南燭!柳南燭……”他也不拍門,也不說些其他話,就站在門外,這麽一聲聲叫着柳南燭的名字,見屋內的青羽一直沒反應,他開始伫立在門外久未說話,最後喃喃一句:“青羽,不要我了。”
不知這是說給青羽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玉彤聽了,莫名心酸,心裏罵着兩個傻蛋,将長儀拉了過來,壓低聲音,“長儀,他若不要你,就沒人是他想要的了,你聽我的,先跟我走。”
長儀不太相信玉彤,但別無他法,轉過身,舍不得的看了一眼那緊閉的門扉,被玉彤拉着離開了別院。
青羽在門後數次想打開門扉,但都沒有。
之後,将軍府的名義,長儀與玉彤簽了賣身契,做起了小厮,柳松岩知曉後召來玉彤,又是一番動怒,“來歷不明的人,你也敢擅自做主收入府中,你自是明白我與丞相之間的紛争,這之間稍有差池,就是毀了将軍府!”
玉彤自有考量,“他若是相府中人,我們變相收押,使之詭計不得施展。倘若不是,他與公子的關系,鬧得滿城風雨,更不能放他出去再胡言亂語,遭人把柄……此番,公子受傷,青南師父怕是還不知曉。”
“停!”柳松岩聽到此處,厲聲制止,不知道是不是玉彤的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起了作用,最後柳松岩被說服,心想區區小厮,他眼不見心不煩,再言,有玉彤過問,他很放心,這事就這麽先被放下。
而玉彤心中有數,等着某人來找她。
才到午後而已,青羽就受不住的,尋着玉彤而來,斟酌間,還是決定開門見山:“可将他送回家中?”
玉彤看他面色深沉,“我已遣人将他送回。”
“送去哪裏?”青羽緊問。
“自然是送回家。”玉彤對答。
“不是,他、他家在哪?”青羽依然追問不舍。
“他家,在将軍府。”玉彤不嫌煩的繼續對答。
青羽聞言驀地轉過半身,一手收于背後,一手胸前揮袖,廣袖劃出一個半圈,正襟言道:“紅姨,你又耍我。”
這番表情和言語,是九陵宗之時,玉彤不曾見過的。
眼前未到弱冠之年的柳南燭,是她看着長大的,他沒有背負太多的重任,沒有殘酷血腥的童年,沒有清心寡欲的修仙。
他生來榮華富貴,如今更是衆星捧月,內在靈魂裏的穩重,在近千年的光鮮中依然不浮躁,那副不曾改變的好樣貌依然奪目,他洗盡鉛華呈素姿,沉穩、正氣、潇灑、豐神俊朗,比之九陵宗,多了些色彩,多了些趣味,多了些坦誠。
玉彤笑笑,“他無家可歸,如今是你的人了,将軍府難道還不是他的家?你難道想不認?”
她看着青羽壓着竊喜裝作鎮定,“我是想将他送走,等風平浪靜之時再把他接回來,沒想不認。”
玉彤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知道風口正緊,他雖在府中,因你爹的緣故,這段時間,暫時不要和他太接近。”
青羽聽了玉彤的話,應了聲。
而此時當了小厮的長儀,歪七扭八地穿着不合身的灰衣,在柴院忙活劈柴,新進的下人總會被欺負,何況還是他這種“名聲不好”的。
所以,一小厮在他面前挑事的問話:“唉,我問你話,你一言不發,瞧不起人嗎?”
“哐”的一聲,長儀一斧頭下去,力道幹脆,脖頸粗的木柴被從頭到底的劈開,毫不手滑。
小厮退了一步,“你那點醜事傳遍皇城了,你那晚被我們少爺幹得叫得歡呢,現在裝什麽啞巴?”
“哐”的有一聲,大腿粗的木柴,沒有劈毛的圓滑被劈開,毫不費力。
小厮見了下意識又退了一步,看着長儀換了一個更粗的木柴,作勢要劈,但停下了手,看了小厮一眼。
“你繼續劈你的、木柴。”小厮退了兩步,轉過身,直接在背後“哐”的一聲中,抖着腿,開溜了。
而青羽将這一切都收在眼底,他看着長儀雖在劈柴,但一直鼓着腮,像包子一樣圓溜溜的,偶爾晃動兩下,在嚼東西?
小厮走後,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從兜裏拿出一把花生米,丢進嘴裏,鼓囊囊地繼續嚼着。
青羽“噗嗤”一笑,攔住正好來溜過來的小厮,抛給他一錠金,“你每天變着花樣給他備些點心。”
小厮迫不及待地收下金子,開心的領了命,正要走開,青羽緩緩的一句話:“慢着,你剛才挑釁他了?”
小厮聽了,只覺得一向如沐春風,文弱的大公子,今天有些駭人,點頭哈腰的不敢擡頭,“大公子,小的哪敢啊,小的只是在關心他。”
青羽笑了笑,“有我關心他就夠了。”
小厮聽了,“是是是,小的明白,小的不敢了。”連忙答應着,松了口氣的趕緊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