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青玉壺春瓶
青玉壺春瓶
第三十二章 青玉壺春瓶
集市間,一人少年模樣,白玉簪,如瀑黑發,一身白衣平淡的索然寡味,“阿飛,你又胖了。”
少年伸出手來,手背白皙,青細的血管,連着指甲也是淺顯的肉粉,很像青羽的丹青妙手,阿飛落在少年的手臂上。
“哇,好大的一只肥雞。”一個小孩子天真地叫了聲,少年應聲轉過身來,汪汪的大眼,淺白的膚色,額間朱砂紅豔,如點睛之筆,托出整張臉的色彩來,看得孩子的娘紅了臉。
“阿飛,再胖,就烤了吃了。”他沒有感情地說這話,阿飛委屈地在他指尖啄了幾下。
少年摸了摸阿飛肉肉的小肚子,笑了笑,轉身上了望春酒樓的二樓貴座。
樓上一絕色女子,垂發分肖髻,粉藍相間的扇裙,美則美矣,只是妝容,畫的誇張,“小叔,果真世間絕色。”
玉泱笑了笑,如今他學得最好的表情,就是笑一笑了。
“別笑了,我被我爹關在演武堂練武,扮成這樣,才逃出來見你一面,我容易嗎我?你這個不領情的主。”柳方銘不自然地挺了挺胸,從袖口中抽出一個卷軸,“給,我大哥的《墨蘭卷》。”
玉泱接過卷軸,打開來端詳,“這墨蘭繡在黑衣上,應該很有韻味。”此時,方銘正從青玉壺春瓶中斟了一杯酒,喝入口中,聽這話,差點噴出,“做衣服的圖案?你暴殄天物。”
玉泱将畫收起,放在桌邊,“小叔,将畫偷出,不怕被令兄責怪?”
玉泱這聲“令兄”叫的怪怪的,方銘面露驕傲,“哥哥哪有不疼愛弟弟的道理?大哥最疼我了,我這叫拿不是偷,我就是把他的畫全拿了,他也不會說二話。哎哎,你別岔開話題,我們可是說好了啊,我送你一副畫,你就送我一些符咒。”
玉泱聽了方銘“哥哥哪有不疼愛弟弟的道理”這句話出了神,遲遲才拿出一個符咒交于方銘。
兩人各得所需之後,這才互相斟着酒,說一些貴族子弟不知柴米油鹽貴的閑話。
這二人能夠認識,也是一種緣分,那日,柳方銘在拍賣柳南燭的一幅畫,差點被一夥劫匪劫畫害命,玉泱有收集柳南燭畫作的癖好,正巧在場,救方銘一命。
之後、兩人一見如故,經常相邀喝酒,柳方銘見玉泱眉目與他大哥很是相似,只是他哥偶爾眼刀淩厲,常年含着秋波的美目,換在玉泱這裏,汪汪的一片,不起波瀾。
柳方銘與玉泱熟識之後,也不見外,調侃了句“哎喲,我以後的大侄子估計就像你這般模樣。”
玉泱笑了笑,“你長得也像我家小叔。”
兩人的樣貌,看上去歲數相差不大,但玉泱自此就稱呼柳方銘小叔,而柳方銘被這麽一位會法術的高人,喚作小叔,很有面子,自得其樂。
兩人喝着酒,吃着菜,說着閑話,玉泱叫了三份五花肉,阿飛在一旁吃得歡。
“你給它少吃點,胖成雞了。”方銘在一旁看不下去。
“太瘦了,爹爹就認不出阿飛了。”
方銘知道玉泱的爹、爹爹、哥哥全是禁忌,遂轉了話題,趁着夕陽無限,還有着最後的餘光,繼續把酒言歡,說着少年江湖老,朝堂多陰謀。
朝堂确實多陰謀。
天祿派出黑影的目的,只為一個,打亂丞相、将軍、禦史三人的微妙平衡。
這三人各掌實權,互相牽制,互為敵人,互相疏遠,若是這天平有了傾斜,天祿就可以借勢聯合其中一方,滅了另兩方,或者聯合另兩方滅了其中一方,然後一一擊破,将所有大權攬于自身。
天祿本有着絕佳的機會,借機“撮合”相府千金和将軍府的公子,若是成功,尚書必會聯合自己,對抗将軍丞相二人,只是未曾想,半路出了狀況,黑瓷燙金蝠中的酒,柳南燭喝是喝了,只是為他纾解的卻是個半路殺出來的男人。
如今,計謀不成,反被自己人咬了一口,天祿看着一十二具他煞費苦心精心調教的黑影盡數全滅,只留頭身分家的屍體,頸部碗口大的疤,殘忍至極,這種殺人手法,除了他的國師,還會有誰?
黑影未完成任務,已是氣憤,如今慘狀,天祿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去了鳳凰殿。
鳳凰殿飛檐上的鳳凰圖騰栩栩如生,展翅欲飛,似要飛出這穹空夜幕之外。
“陛下,你不能進去。”掌燈宮女見帝王氣勢洶洶而來,很是為難。
“放肆!這宮中,還有孤進不了的地方!”一聲厲喝,吓得宮女畏畏縮縮,不敢阻攔。
天祿走進殿內,用力揭了礙眼的竹簾,摔在地上,大為痛快,這簾後的風景他早就想看個明白,他拂着明黃的衣袂,繼續向裏面走。
走過前殿,四下無人,過了一個假山石林和錦鯉池,才到了後殿。
“陛、陛下!你不能進去。”後殿的守門宮女說了天祿最為厭惡的話,“滾開!”天祿揮開宮女,破門而入。
殿內水汽氤氲濕熱着撲面而來,升騰,綿綿。
白色的紗帳,一條條的垂地而落,将溫水池籠在其中,紗後一個身影背對着他,聞聲側過面頰,絕妙的側臉輪廓勾勒在白紗上,手臂一個揮力,天祿身後的門,嘭的關閉。
将簾子揭了,面具揭了,衣服揭了,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盡數揭了,揭了眼前“榣大爺”的皮,這應是天祿早就想做的事,此情此景,若是不做,更待何時!
天祿幾步向前,只見白紗籠罩中,那身影利落地起了身,漸起水花的聲響,驚起白紗拂起,顯出一段後背,緊接着白紗靜落下來,朦胧中看見整個背面輪廓輪廓投在白紗上。
羽榣一個勾手,一旁屏障上的衣服飄了過去,他完全出了池,身段便掩在寬大的紅鯉戲水圖樣的黑衣中。
天祿剛才的氣勢洶洶忘在腦後,看着羽榣掀開白紗,走了出來。
眉間不似朱砂痣輕點,而是濃豔的一道紅痕,左額紋着一只火鳳,飛入烏黑的發梢,他濕噠噠的周身,水汽中像籠了一層白光,如一弘燦月,牽引着目光,穿透漆黑的凄涼,隔着塵世,與天祿相望。
“陛下,闖進來,是想死了?”他的眼梢吊起,透着魔力。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還沒品嘗味道,怎能死?”天祿半開着玩笑,他的國師居然是這種身段和樣貌,可惜每天遮掩得嚴嚴實實。
“你果然是想死了!”速度快到看不見,羽榣一個驚步,到了天祿面前,細長的手掐住了帝王的頸部,“你敢對玉泱有一絲一毫的分心,我要你的命!”
他的眸隐着灼燒的紅彩,天祿未想羽榣反應如此強烈,“殺了我,你也不怕觸了天怒。”
羽榣聽了,反是譏笑一聲,“敢動柳南燭一家,的确是活膩歪了,紫微星君可比你識相,陛下,果然适合升天!”
說着,手上用力,就要天祿的命,天祿驚慌間,只見一人化劍而來,銀發輕飄,清氣淩然,威動八方,執劍直逼羽榣。
羽榣不得不松手,一個抽身,喚來息靈山大巫祝的法寶,化作了軟金手套,套于雙手,手掌結印,霸道的硬是用手接過這一劍。
“我當是誰來了,我爹爹視你為父,我該尊稱你為拂玉上仙呢,還是叫你一聲祖君?你說哪個好?臭老頭!”羽榣怒視,拂玉輕蔑了一眼,不與他計較,轉身輕步而躍,從窗飛出,羽榣步履輕踏,緊随飛出。
萬裏風煙,一溪霜月,兩人一藍光一紅光,在滿眼彌漫着陶醉而清逸的月光色中,在煙波浩渺的湖面上化身,輕踩在水面上,相隔數尺遠的相望。
一襲藍衣一襲黑衣,風帶着爽朗清舉的蕭蕭肅肅,月亮仿佛在湖中央,大如盤。
“你尚在襁褓之時,也是這樣的月色,那夜,我抱你到息靈山。”拂玉一朝回首流年事,看着眼前的奚奚,只留空嘆。
“你說抱誰?要臉嗎?”羽榣看着如昔的鶴發童顏,依舊在月色裏蕩起,輕笑着。
“韓奚奚,莫再幼稚蠻橫。”拂玉有些無奈。
“臭老頭,休要倚老賣老。”羽榣伶俐反駁。夜風卷起波浪,輕漪晃蕩,濕着鞋面,無論景致如何靜雅,他們從來不能好好說話。
“我要殺了天祿,你及時趕來相救,你在監視我。”羽榣眯了下眼,拉長的近似丹鳳眼,眼中暗藏殺機。
“我怕你做錯事,是在關心你。”拂玉對于自己兩位愛徒的孩子,終是有些挂心。
“虛僞!我不相信任何好心,我爹爹生前說你對他的恩情,他來世再報,我想他也沒什麽好報答你的,你看我長得和他這麽像”
羽榣一個驚步,湊到了拂玉耳邊,吹着耳風,“不如将我讨了去,慰藉你的相思之苦!”魔性的聲音,尾音帶着狠戾,羽榣手上的軟金套化作一柄劍,毫無征兆的刺向拂玉!
“混賬!”拂玉知他陰晴不定,遂随時防備着,瞬間劍氣為盾,蕩開羽榣,羽榣翻身輕踏,平穩落于三丈遠的對面。
“你不配用劍。”拂玉微怒。
“你不配關心我。”羽榣笑了。
“活着太沒意思,當仙更是無趣,當初你在這樣的月夜救我一命,也害了我一世,那時,我若死去,何苦走這無聊又無趣的一生。說實話,早活夠了,我欠你的命,今夜便還給你。”說着,羽榣突如其來的橫劍自裁。
拂玉知他性格乖張,不講常理,視生命為兒戲,從不自珍自愛,淩步上前,想要攔住他的劍,不想羽榣嘴角勾起,手中的劍化作一團紅霧,迷了他的眼。
羽榣傾身向前,戲弄的在那唇間輕啄了一下,看着拂玉驚慌地揮開紅霧,惱羞成怒紅了臉,羽榣笑得張狂,“臭老頭,這不會是你的第一次吧。”
拂玉在他大笑間,抓住他的手腕,羽榣竟一時受制于他,掙脫不開,“怎麽?你、你想先奸後殺?”
在他口無遮攔時,拂玉蔑視他,将一個五彩珠環扣在他的手腕,羽榣在一團靈氣中化作一個嬰孩,随之珠環變小,仍緊扣在手腕上。
拂玉将紅色的衣變成襁褓,嬰孩睜着茫然的眼睛,落于拂玉的懷中,“韓奚奚,當年我将你送到息靈山,害你與青羽長儀分離,害你身中回鄉蠱,是我欠你的,如今,我便還你。”
韓奚奚只是一個未滿周歲的嬰孩,他看着拂玉,好奇地拽着他的銀發,擦着口水,打哈哈的在他懷中蹭了蹭,睡着了。
此時的将軍府,萬籁俱寂,長儀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給柳南燭生了一顆蛋,蛋殼裂開,有着一個叫奚奚的孩子。
他從夢中驚醒,如此驚世駭俗的情景,他執着地相信這是真的,四處尋找,驚醒了府中的人,上到将軍公子,下到管家小厮婢女。
是夜,将軍府一片燭火通明,柳松岩遣人上前把他按住,被長儀通通打倒在地,玉彤也不知道長儀是發生了何事,正要上前制止,柳南燭披了外衣就趕了過來,“長儀,發生何事。”
長儀上前,雙目通紅,“我找不到了,找不到了。”
見長儀這樣,柳南燭皺了眉頭,“別急,慢慢說,你要找什麽?”
長儀稍微安了心,“找奚奚,我找不到我們的孩子了。”
聞言,衆人皆驚,柳松岩更是大怒,“你是瘋了,在這裏信口雌黃,妖言惑衆。”
柳南燭也是震驚,“長儀,你可是做夢了。”
長儀堅定,“你相信我,他就在府中,在、在…”
他努力去回想,“在一棵梧桐樹下,我找不到府中的梧桐樹。”
衆人立時都不敢說話,因為誰都知道相府的确有一棵梧桐樹,是夫人嫁進将軍府那年親手所種,如今夫人逝去多年,将軍怕是睹物思人,連帶着有着梧桐樹的夫人別院也被封鎖多年。
“好,好,好,你到底要攪得我們家到何種地步才肯罷休,便到那樹下看個究竟,若是沒有,你滾出将軍府。”柳松岩遣下人拿了鑰匙過來。
“爹,你不要這般計較。”
柳松岩聽柳南燭偏袒長儀,轉身抽他一個耳光,“你不能習武,已壞我将門規矩,又和個男子糾纏不清,不考慮傳宗接代,更對不起列祖列宗,如今還要偏袒這個禍水,擾你娘的清淨,你這個不孝子,枉讀了這麽多年的聖賢書,真教我失望。”說完,甩袖轉身,拖拽着長儀的臂膀,就要去梧桐樹下一看究竟。
長儀揮開他,自己走,走得筆直。
塵封的夫人大院打開,梧桐樹葉落了一地碎黃,一個嬰孩在樹下,睡得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