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Liebestraume

Liebestraume

山中的傍晚舒暢清涼,路黎和方可櫻在房間外面的露臺上吃晚飯。

深木餐桌上面擺放着的白色香薰和小提籃狀的非洲堇盆栽,在晚風中微微跳動的香薰火苗,投映在晶瑩剔透的水晶杯杯壁上。

與酒店提供水晶杯的初衷有所違背,桌上的兩只水晶杯盛的是白開水。

“不想回南濱了,山裏景色好,安靜還舒服。唉,真是羨慕能天天住在這裏的人。”方可櫻坐在對面,眺望視野盡頭的林海霞光,感慨着說道。

伴着她說話的聲音,還能夠聽見隐匿于山林中的雲栖寺內,依稀傳來幽遠但清響的鐘磬音。

路黎也喜歡這裏,好像身處在紅塵俗世以外。那些難以割舍的懷念和悲傷,以及各種世俗的人際關系,都能夠暫時抛諸腦後,只管享受山林之樂和清淨生活。

這應該是雲栖寺修建于深林中的原因,隔絕與外界的頻繁來往,只為求寺廟誦經求佛之人內心平靜。

只是從來香火不斷,林外人虔誠所至,多是不為求內心平靜,為求的還是與世俗相牽絆的種種心願。

尤其是發展到如今社會,更是難求與外界有所間隔。

路黎思緒飄遠,回答方可櫻的話,也是沒有經過太多的思考,淺笑說道:“你舍得不回南濱?”

心裏面想起與方可櫻有關的男生,所以聲音中也不由染着幾分揶揄和打趣。

路黎平時極少這麽說話,說完也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唐突,有些不太合适,又說道:“我是舍不得的。”

方可櫻說話沒有路黎這麽細膩多思,她身體略微前傾,靠近路黎這邊,興趣濃濃地問道:“你舍不得南濱裏面的誰?”

這個直來直去的問題,戳中了少女心事,在驚吓慌張的瞬間,那個名字也同時被想起。

路黎沒有想要回避這個問題,但是也不會将他的名字脫口而出,正當要開口回答的時候,餐桌上方可櫻的手機響起。

“咦?宋丞怎麽突然給我打電話?”方可櫻看見來電顯示,不禁皺眉疑惑地問道,說着接起電話。“喂?你幹嘛……”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麽,方可櫻聽着電話,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到房間裏面接電話。

方可櫻進了房間,路黎繼續吃着盤中的晚餐,望着山中幽美寧靜的景色,放空自己的思緒。

不一會兒,方可櫻握着手機出來,望着路黎嘴角彎起笑容。

路黎轉頭看見她似乎小有激動的神情,向她投去不解的一瞥,但是方可櫻抿嘴笑了下,然後就低頭吃東西,好像有意躲避路黎的注視,害怕她萬一發問。

路黎沒有多想,也沒再多去追問。

兩個人吃完晚飯,方可櫻提議一起到樓下散步。這家民宿規模不是很小,以山林為依托,修建了好幾幢白牆烏瓦的房屋,還圈出自家的花園和小塘。

民宿後面的木栅門,和雲栖寺的東面側門之間,另有樹林石路小道相連,很适合兩人并行散步。

夜晚山中蚊蟲較多,兩個人佩戴了民宿準備的驅蚊手環,到樓下小院散步了。

方可櫻說是散步,可是一直拉着路黎只在屋外的石板小道徘徊,許是被院中一方草地和小花盆栽吸引。

“這是什麽花?好香啊!”方可櫻指着一株結着白色小花,回頭問路黎。

路黎也不知道這是什麽花,她拿出手機拍了一下小花,查了半天才找到答案。

“我查了一下,好像是叫……晚香玉。”

方可櫻點了點頭,說道:“名字還挺好聽的,而且還很香。”

得到了答案,方可櫻對這花便失去了興趣,又轉頭去看別的景色,她仿佛心情格外高興。

正在庭院中打發時間,忽然聽見民宿門口的方向,隐約有高低的人聲傳來。

路黎聽見往人聲方向望了一眼,沒有多留心,邁步要往前走。可是,方可櫻卻蹦蹦跳跳的,像是要過去門口瞧熱鬧。

她平時雖然也是一個看湊熱鬧的性格,但也不是什麽熱鬧都好奇的人。

路黎看向方可櫻,見她朝自己頻頻招手,讓她也跟着到門口那邊,路黎只好跟在她歡快身影的身後,一起走過去。

才走了兩步,眼簾中就出現了一個許久未見,但是熟悉不過的挺拔身影。

路黎微微凝眉,感覺自己仿佛處在夢中。

陳淮越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這裏是城市邊緣的山中,而他此時不應該是在大陸的另一端嗎?

他穿了一件vibe風的黑色T恤,米杏色沖鋒褲,一身打扮幹淨利落,随性又适意,然而路黎還是瞧出他自然松弛中,那一分雖然不易看出,但卻揮之不去風塵仆仆的疲倦。

路黎的腳步尚未停,還在朝門口的方向走着,但是眸光已經凝在陳淮越的身上,像是被磁石美玉吸引無法移開。他總是有這種使她無法抗拒的魅力,英氣慵懶的氣息已經無法忽視,可他還每每好似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陳淮越那雙好看的眼睛,此時也正好落在她的身上,眸中含着熟悉的清狂笑意。之前在南濱學校裏面見他如此模樣,覺得他這人驕矜疏狂,桀骜不羁。

現在在南安的山裏,遇見許久未見的他,反而生出一種陌生的鈍鈍的開心。

任宇祺不滿地沖着走在前面的方可櫻,大聲嚷道:“我說你吃什麽水果撈,我們為了你這水果撈,特地跑了一趟市區……”

方可櫻剜了他一眼,回嗆他道:“誰讓你屁颠屁颠地跟着陳淮越過來?”

路黎卻略慚愧地垂眸,看向腳下青石鋪成的小道。水果撈是她和方可櫻吃晚飯閑聊,方可櫻說民宿的蔬菜水果沙拉不如其他菜好吃,她的感覺也是一樣,甚至因此有點想吃水果撈。

陳淮越輕笑道:“說的好。本來沒想帶他,非厚臉皮地跟着來。”

他的目光極短地移到衆人身上,又重新轉到路黎的身,見她好像愣愣的,既不與他說話也不看他,喉嚨中忍不住溢出清淺的笑聲。

“怎麽這就不認識了?”

怎麽可能不認識他了,這樣明知故問的輕挑玩笑話,除了他哪裏還有第二人在她面前說。

陳淮越若無旁人的這麽問,院中衆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落到他們身上。

路黎從驟驚乍喜的情緒中抽離,神情恢複平靜,只是淡淡開口問道:“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之前陳淮越說過,要在外面待一個暑假,等到快開學才回國。

陳淮越沒想着正八經回答路黎的問題,她的這個問題當下沒法坦率直言,所以他繼續說着常說的俏皮話。

“我怕…等到開學回來,有的人不認識我了。”

随着陳淮越說話,門口又出現兩個人的身影,宋丞和燕歌也跟着一同來了。

路黎下意識地向左側的方可櫻望去,她原先頰邊綻放的笑容,在見到燕歌後,黯淡的笑容似半僵在臉上。

任宇祺好像也感覺到她的失落,順着她的目光轉身向門口望去。

路黎猶豫了一瞬,邁步走到方可櫻的身邊,說道:“我幫你提水果撈吧。”

方可櫻這才回過神,看向路黎笑說:“這麽輕,我一個人能提。”

想來剛才在陽臺吃晚飯的時候,方可櫻接宋丞的電話,說的應該就是他們已經從南濱來這邊山裏了,只是宋丞可能沒有說,和他同行來的人還有燕歌。

她在院子裏散步的快樂心境,眼下應該不複存在。可是面上還是和任宇祺拌嘴,笑容滿面地和後到的兩人說話。

燕歌認出路黎,和她微笑打招呼,路黎也淺笑着點頭。

他們一行人趁着傍晚趕來山裏,沒有吃晚飯,聚在院中的涼棚下吃晚飯。

路黎陪坐了好一會,見他們一時間沒想散的想法,起身一個人繼續散步去了。

繞過烏褐粗壯的古榕樹,是一幢白牆烏瓦的長屋,牆面塗着白漆,烏楞楞的瓦片上面,長着和雨而生的青草,這應該是江南獨有的景致。

側面的牆頭全都是透明玻璃,屋內溫暖的橘黃燈光透過玻璃,照亮院落中草地和石板路,在這濕漉漉的山中像是童話森林中的小屋。

不經意間擡眸,幽藍色的夜空中,星星明亮澄靜,山中看星星感覺比在南濱看要近許多,星星就散落在頭頂上方。

忽而,聽見身後的石板道有腳步聲,路黎應聲回頭,那張英氣俊美的容顏出現在視線裏。

路黎随即重新轉過身,清秀的眉梢眼尾卻被塗染上細微的笑意,連她自己都不知情。

好像只在一瞬間,白牆烏瓦、橘黃燈光的童話小屋,還有幽藍夜空中的明澈星星,便都丢失了吸引力,成為她餘光裏的背景板。

兩個人默契地一言不發,一前一後間隔兩三米的距離,心照不宣地走着。

晚香玉在月光如水的夜裏,花開的更香,香氣馥郁靜雅,緩緩浮滿偌大的院落。

“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最終還是陳淮越打破了沉靜。在路黎從院後的小木門,轉彎走到民宿後西邊的林中小道後問道。

他在南濱出生成長,地道的南濱人,但是學嘉北等地北方人說“兒化音”,發音卻是比在北方生活了十幾年的她,還要地道正宗。

路黎想着這個,沒有意識到這句話中另外的意思,說道:“這條路是通向雲栖寺的,這兩天寺廟都開放到淩晨一點。”

路黎說完以後,聽見身後跟随的陳淮越,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之中,默認了他話中所說的她“帶”他去的意思。

腳上的步伐不由加快,有些像是心事被戳中後的惱羞成怒,但都是少女微妙的情态。

身後人大步追了上來,兩人并肩而行。小道擁仄,勉強能夠兩人同行,行走中小手臂難免會碰到一起。

路黎想要讓到石板旁的山泥地上走,被陳淮越伸手拉住手腕,拽了回來。

“兩個人走的開。”

“不行,太…擠了。”

“怎麽走不開?正好。”

路黎正要将手腕從陳淮越的手掌中掙開,聽見他口吻有理有據地說道:“山裏蚊子多,你有驅蚊手環我沒有,你得離我近點。”同時手上的力道又加了幾分,她絲毫掙脫不開。

竟然還有這樣的借口理由,今日當真是長了見識。

路黎仰頭看向陳淮越,他一幅問之無愧的坦然神情,她沒辦法只好“認命”。

石板道修在夾林中間,山中常年水汽氤氲,石板與泥土相嵌的邊緣生長着淡淡的青苔,又因為不在民宿裏面,長久無人清理,帆布鞋底走在路上偶有打滑。

行走到中段,路黎腳下一滑,身形微微踉跄了下,好在陳淮越以“驅蚊”之名,一直握着她的手腕,實實地扶住了她,這才沒有摔個趔趄。

路黎漸漸反應過來,陳淮越為什麽一直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心中一角好像有什麽東西緩緩松動的聲音。

到了雲栖寺東北側的角門,迎面有衣着灰袍的僧人徐徐走來,不知道是不是世代熏染中,對寺廟僧侶有着莫名的敬慎,路黎忙用力掙開自己的手腕,與陳淮越稍微拉開些距離。

僧侶雙手合十,輕輕躬身。路黎也雙目下垂,合十躬身回禮。

原本兩人并無多少暧昧的行為,瞬間好像添了不可言喻的風月旖旎。

僧人經過後,側眸看見陳淮越唇角微微上翹,漆黑的眼眸中閃動着戲谑的笑意,路黎出聲語氣嚴厲地警告道:“佛門淨地,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陳淮越望着一步之遙外,看起來仍舊清冷倔強的女孩,卻感覺今日的她與往日不同,多了幾分可以觸及的親近可掬。

夏日山中的天氣陰晴不定,上一刻還晴月高懸,下一刻便是陰雲密布,落下晚間的夜雨。

白天方可櫻帶着路黎在寺廟中逛了一圈,眼下找躲過急雨的屋檐,還能夠通往主殿的路容易很多。

檐雨如繩,如珠鏈被斷,滴滴答答,落的一點都不急,像是從遙遠的過去,淙淙落到現在,還将一直無休止地落着。

走到一處回廊,看見錦鯉池中的魚兒在水中徜徉,魚兒應該是不怕下雨的。

主殿前的兩側有缸蓮,荷葉鋪展在水面上,像是絲滑的綢緞上面繡着的荷葉圖花紋。

殿內傳來僧人低聲誦經的聲音,燈光燭火忽閃,缭繞的香火傾繞在半空。

“我們要進去上香嗎?”陳淮越低聲問,嗓音低沉震落在耳畔,悅耳如磬鐘。

路黎點點頭。

陳淮越冒雨幫她買了香火。

大殿內一衆僧侶低頭誦讀經書,清響的木魚聲“篤篤篤”萦繞在耳邊,路黎虔誠地擎着香火。

燭火依稀明滅,她看見燈火中,自己在陳淮越那雙幽靜微漾光芒的眼睛中,自己晦明隐現的影子。

想起白天在外面古樹絲帶下的畫面,那時心中想起了他。夜晚将至,庭中花香如漫水,他伴着身後瑩澈的月光而來。

路黎知道自己是來雲栖寺還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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