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二人騎着馬兒在街上閑逛了許久,整條街道、甚至目之所及的所有地方,都十分寂靜,完全不像是熱鬧繁華的望京城。
“你這樣露面,豈不是打亂了之前的計劃?”施然想起來剛剛蕭季在衆目睽睽之下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再不露面,我懷裏的人都要進別人家門了。”蕭季帶着笑意悠悠說道。
“現在他們應該已經得到了消息,此刻大概有官兵正在到處搜尋你的蹤跡呢。”施然語氣有點奇妙,又好像是在擔憂,又好像帶了點準備看好戲的意味。
擔憂是真的,但是看好戲的心理也是真的--她不知為什麽覺得蕭季一定已經想好了應對的策略,想知道這策略到底是什麽。
“是啊,萬一我被他們抓回去蹲大牢怎麽辦?”蕭季順着施然的話十分浮誇地說道。
“是啊,萬一你被他們抓回去蹲大牢怎麽辦。”施然低頭,鹦鹉一樣重複蕭季的話,完全沒有一點憂慮的意思。
“我如果去蹲大牢了,安安會陪我去嗎?”蕭季看着施然好似完全漠不關心的樣子,低了頭湊近她的耳朵問道。
“你如果去蹲大牢了,會舍得安安陪你去嗎?”施然反将一軍。
蕭季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以後也許要經常在這類對話中處于下風了,他不甘心地笑了笑,然後委屈巴巴地說道:“那自然是不舍的,只好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去。”
施然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蕭季,腦海中居然對這個大男人浮現了“可愛”的評價。
她笑出聲:“所以呀,你是怎麽打算的呢?”
雖然這裏很明顯十分偏僻,但是蕭季和施然能夠在那麽多雙眼睛的注視之下離開,并且到現在還沒有一點被抓捕的跡象,說明蕭季肯定已經将那些事情都已經處理好了。
這次蕭季不再開玩笑,認認真真給施然講了事情的經過。
正如施然所猜測的,蕭季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造反成功;确切地說,他其實根本就沒打算造反。
Advertisement
最初将造反這兩個字呈現在施然面前的人,是施岳忠府中的一個幕僚。那個幕僚雖然并不是施岳忠本人,但是大家都知道他的話幾乎可以等同于施岳忠本人的意思,只是某些話,不能一開始就由施岳忠自己出面來說,所以則由其幕僚出馬。倘若事情與他們的計劃有所出入,也好及時止損或者留好後路随時變更。
蕭季的第一反應是覺得荒誕荒唐甚至有些離譜,自己哪裏長得像是謀反之人了?
但是轉念一想,他自己沒有,但是眼前的人--所代表的施岳忠--很明顯是有的。于是蕭季便将計就計,應下了造反的名頭,為着看看他們到底是怎樣的打算。
最開始蕭季只是想收集收集情報然後直接告訴小皇帝,由他來處理這群犯上作亂的老東西,但是接觸了幾次之後,蕭季才發現這個謀劃比自己想象的還要龐大。以小皇帝當時的能力,怕是難以應付。更何況,蕭季當時擔心,這其中甚至可能還有太後參與其中。
雖然小皇帝是太後的親生兒子,但是在絕對的權力面前,很多時候,親情也是不堪一擊的。
于是一時興起打算探聽消息就漸漸變成了與反叛者同流合污甚至出謀劃策。
從施岳忠的幕僚找上蕭季的那一天起,他逐漸将自己在京郊的練馬場變為了練兵營。倘若到時候真有動亂的那麽一天,只有鐵蹄與長·槍說話最為管用。
蕭季雖然大部分時間看起來都雲淡風輕、游刃有餘,但是他也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對付那一群心懷不軌的老油條還是時常會吃力。他不是不比他們聰明,只是不比他們狡猾。
他不止一次想過将一切對小皇帝和盤托出,但是又怕小皇帝因為經驗不足做出誤判進而輕舉妄動,到時若不能将這群人的老底連根拔起,恐其只是暫隐鋒芒,日後成為更大的隐患。也怕當時還沒什麽城府的人會将此事透露給太後--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在排除太後的嫌疑之前,這樣風險實在太大。
或者幹脆想,要不算了吧,就算自己不管這件事又能如何--這個想法在某些面對施然的時刻則越發強烈。
但是他不能,每次和小皇帝見面,聽到小皇帝那聲一如既往的“皇兄”,蕭季都只能再次告誡自己,要對得起他這一聲皇兄。
小皇帝年紀在漸漸長大,也漸漸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對于蕭季的态度卻一如往昔。哪怕是在蕭季已經明顯在拉開二人的距離時,他依然揣着一顆赤誠熱忱的心高高興興地來找自己。
就算這是小皇帝的帝王權術禦下心法,蕭季也認了。
“你知道當今天子的字是什麽嗎?”蕭季突然問道。
“小皇帝還未及冠,應該還沒有字吧。”施然想了一下說道。
“先帝去世之前。具體的說,是在小皇帝出生之時,已經給他取好了。”
“是什麽?”
“不疑。李不疑。”蕭季淡然說道,“當時的先帝用這個名字來提醒自己,不要心生懷疑--不要對我父親心生懷疑。”
施然愣了一下,她以為開元帝一直都對蕭信南十分忌憚,不曾想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小皇帝特別喜歡我,這也是因為從小先帝的教育。先帝經常對當時什麽都還不懂的李不疑說我的好話,說我父親的好話,說他名字的由來,一遍又一遍。小孩年紀小,沒什麽判斷力,都聽了,都信了。”蕭季聲音平淡,不帶一絲情緒,“但是說話的人卻越說越猶疑,越說越動搖,最後便完全不信了。”
很奇怪,施然居然理解開元帝這樣的行為。就好像一對感情出現裂痕的情侶,越是強烈地想要找回當時最初相戀的感覺,越是說明二人已經無可挽回,這時的傾表忠心只是無用的掙紮而已。
“先帝有諸多錯事。”蕭季說完這句便頓住,施然知道他沒有完成的話是:但那說到底與李不疑無關。
于是就為了不辜負這一聲皇兄,蕭季一邊在練馬場養着兵,一邊在施岳忠那群老狐貍中虛與委蛇,一邊還要盡力在望京城散播自己好男風的風月八卦--借以讓太後放松警惕。
這個過程中的每一條蕭季都覺得自己十分疲憊,有時候一天下來甚至連回王府的力氣都無。然而從不知道哪天起,他開始期待回府,期待回府見到那個對一切都一無所知,但卻莫名讓自己安心放松的人。
蕭季最終确定自己的心意,是在那一晚的擁抱之後。倘若沒有這個擁抱,他或許還會以為自己能夠抽身離開。也許事發之後他能夠活下來,然後按計劃做一個自由人去漂泊。
但是那個擁抱之後,他知道自己走不開了,他想懷裏一直有這個人。
事發當日比蕭季預料的還要早很多,許多事情他都沒來得及準備,只能盡力将事情控制在自己的把握之內。他故意留下線索,給施然進宮報信的機會;聯系了一早找好的和自己身形相似、甚至連部分容貌都相似且水性極好的于得水,讓他僞裝成自己跳入護城河。
出暗道的時候他有一瞬間的迷茫,但随即便知曉了這肯定是施然的手筆。他的第一反應是笑,那個笑裏有許多種含義。他覺得某個人真的很好笑,很可愛的那種好笑;他覺得十分開心的笑,開心于某個人的感情和自己同頻,他的心意有所回應;還有很多或甜或暖的感覺,一并湧上了心頭。
他在計劃中曾設想過暗道盡頭的一切可能性,卻唯獨沒有想到過這一種,但這一種,比他設想中的任一種都讓他欣喜。
也讓他确定了自己讓李篆去接施然并不是個荒唐的舉措--只是沒想到李篆真是沒用透了。
聽到這裏,施然不禁笑出了聲:“他又不能跟皇宮的人正面沖突。”
“他帶的人都是身手極好的高手,因怕送你出城遇到危險特意選的,遇到一般的意外都大約不是問題。”蕭季也帶着微微笑意說道,“偏偏就趕上了宮裏來的人。”
“我有一個問題。”施然認真問道,“你怎麽就确定我一定會去告密?”
她語氣裏有點小小的不甘心,蕭季把她納入了自己未來的規劃,但是她卻偷偷跑去揭發他,這樣顯得她施某人十分不仗義。
“因為你是你。”蕭季肯定地說道,“太後對你的好不是作僞,你不可能全然當做不存在。這件事對你來說十分兩難,但你終究還是會去。”
“只是倘若我早知道我和太後的分量也許差不多重,便不會讓你做這樣的選擇。”蕭季低頭說道,好像有些後悔一般。
“呵。”施然完全沒有被這馬後炮的甜言蜜語糊弄道,繼續追問:“萬一我真的沒去呢,那不就壞了大事?”
蕭季肯定不知道自己有非做不可的任務,這樣的賭博風險太高。
“就算你不去,我也做了其他的安排,皇帝是一定會知悉此事的。也許不會是從太後那裏,也許不會知道某些細節,但還是會在我的計劃中。”蕭季解釋道。
雖然他好像還是那副語氣,但是施然莫名覺得自己聽出了幾分得意,一種運籌帷幄的得意。
眼下事情确實也按照蕭季的謀劃進行,危機順利解除,但是施然還有一點不明白:“你為什麽要裝死呢?”
除夕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