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番外二

番外二

喬郎君本命其實叫做喬淳,但是并沒有人在意他的本名,甚至根本沒有人在意他。

很小的時候他被一戶還算富貴的人家撿了去,放在外宅養了起來。後來因為喬郎君越長越顯相,是人見了都要感嘆一句好一個俊俏後生。

他也很早就意識到自己這所謂的“俊俏”,其實并不算對于男子的傳統贊美。而那些“英俊”“疏朗”“威武”“強壯”之類的詞彙,從來沒有靠近過他。

後來他聽說了一個詞,叫男生女相,還聽說這樣的人命格都很奇怪。

随便吧,他也不是很在乎。他的人生沒有什麽意義,要不是被家裏送到望京城,去試圖接近那位喜好奇怪的王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麽。

他的昆曲是現學的,教戲的師傅說他嗓音條件很不錯,要是打小就一直練着,能成個角兒也說不定。喬郎君身段也好,天生的一副柔美模樣,尤其是旦角扮起來最像回事。

不過一個月的速成總歸還是差了太多火候,他便帶着這樣的本事到了那家茶樓。

他本以為自己會因為水平奇差而一眼被人看出,就算不會丢了性命至少也挨頓臭罵。結果最開始來相看自己的那人,居然對自己很滿意。

說起來,那人看起來也和自己一樣,英朗不足,倒秀氣得緊。瘦瘦弱弱的,好像女子一般。

聽引自己上來的人說,那人名叫一郎。過了很久喬郎君才知道,那人竟然真的是個女子,甚至還是當朝的定遠王妃。

一郎讓喬郎君現場唱了一段曲子,喬郎君便唱了幾句練的次數最多的《游園驚夢》中的幾句。這幾句他自己也很喜歡,平常不跟着師傅學習的時候自己也偶爾哼唱。

但是自己身穿的戲服根本不是《游園驚夢》中的,連風格都相差甚遠,常聽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過他也不在意,看出來就看出來,正好讓他平淡如水的人生起點波瀾。

然而那個叫一郎的人根本就是從來也沒聽過戲。

他不僅沒有看出來自己行頭不對,甚至還覺得自己那走調好幾次的唱腔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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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喬郎君有幸見到了他這次的目标人物--定遠王蕭季。

來望京之前家中的人曾經再三囑咐,聽說那位王爺喜好特殊,讓他盡量投其所好、能忍則忍。

喬郎君雖然見識不多,但是卻不傻。對于家中這樣的安排,他并不喜歡,但是也不意外。

不過這位王爺對自己好像其實沒什麽興趣,雖然最終還是将自己留下了,不過依喬郎君看,那完全是因為旁邊那個一郎在撺掇。

定遠王本人甚至眼神都沒給過自己幾次。可能自己并不符合他的喜好。

或者那個一郎才符合。

不過後來聽說十幾號人物裏,最終被留下的只有自己一個,喬郎君又覺得也許自己還是有幾分特殊的。

他住在一郎給他安排的住處,整日無事忙。本以為那位王爺會偶爾過來流連,喬郎君還有點緊張。

結果一次都沒來過。

倒是一郎十分關心自己吃住是否合心思,來過一兩趟。

家中的人寫信來催,讓他盡快探得蕭季是不是真有起事之心,施岳忠的話是不是真的可信。

他本來不想理會,可是突然覺得那個叫一郎的小公子還挺有趣的。雖然他并不想接近蕭季,但是卻挺想多見幾次一郎。

他覺得一郎身上有種和自己一樣的氣質,那種很奇怪、很不尋常的感覺--好像他們都不屬于這個世界,好像如果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也并不會有人在意。

喬郎君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感受是哪裏來的,一郎很明顯比自己受人牽挂的多。

一郎第三次來到喬郎君這裏的時候,趕上他在試新的戲服。雖然戲子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偶爾裝一裝也很有趣。

這一身是水綠色廣袖長裙,一郎好像很喜歡,眼睛看過去都隐隐有些發亮。

“真漂亮!”他絲毫沒有隐藏自己的喜歡,這讓喬郎君很開心。

“公子謬贊。”喬郎君柔柔開口,還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羞澀。

“蕭……王爺最近還是沒來看你嗎?”一郎也不跟他客套,自顧自坐下之後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不曾。”喬郎君如實回複。

“奇了怪了,明明當時感覺挺喜歡你的啊。”一郎好像真的很苦惱。

“緣分之事,不可強求。”喬郎君依舊溫柔可人。

“不行,就得強求。”喬郎君不知道一郎腦海中在想什麽,只看到她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着,好像在努力思索些什麽。

“可都說強扭的瓜不甜。”喬郎君又添一句。

“先扭下來再說。”一郎摸着下巴,然後眼神上下掃着身着水綠長衫的喬郎君。

“我覺得是不是你性子太過柔和了?”一郎挑着一邊的眉毛思索道。

“是麽。”喬郎君附和着回應。

“肯定是這樣,你雖然長得很漂亮,但是少了點男子的氣質,”一郎仔細分析着,然後立馬補充道,“我不是說你不好,我是說,也許王爺更喜歡硬氣疏朗一些的。”

喬郎君溫和地笑了一聲,這位公子說話很有趣。

“這樣,我帶你去見倆人。”一郎最後說道。

于是,喬郎君換下了戲服,穿上了尋常的雪白長衫,秀發攏在腦後,用玉簪輕輕別起。長身玉立,好一位清俊公子。

“倒也怪帥氣的。”一郎歪歪腦袋,語氣裏止不住地贊嘆。

喬郎君心裏越發高興,但是面色仍是如水般溫柔平靜。

一郎領喬郎君見的人他之前也有過一面之緣,都是和他一起在花客茶樓被定遠王挑選過的人。

一個是古銅色皮膚的莊稼漢,一個是金色頭發藍眼睛的異鄉人。

四個人一起坐下來吃了頓飯,本來以為這頓飯一定十分尴尬,四個奇奇怪怪的人湊到一起,想想也是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但是一郎卻能夠讓氣氛活躍得恰到好處,喬郎君甚至第一次覺得--出來走走可能也不錯。

帶喬郎君吃了一次飯之後,一郎似乎覺得見效十分明顯。

“憂郁帥哥笑起來也很迷人啊,你還是該多笑笑。”一郎認真地說道,“不要微微笑,要大笑,露齒笑,像這樣--”

喬郎君繼而彎起眼睛輕笑出聲,不過不是為了迎合一郎,他是發自內心的笑。這個人真有趣。

一郎似乎是很喜歡這種類似于“改造”活動,喬郎君偶爾還聽到過他嘟囔什麽“變形計”。總之一郎帶着喬郎君去了很多地方,見了望京很多新鮮的東西,他們一起去看賽馬,一起去放風筝,一起去圍觀繡球招親,還差點被高門小姐相中,最後一起逃離現場。

哪裏人多一郎就帶他去哪,什麽項目熱烈他們就參加什麽。喬郎君經常聽一郎對他說:“你比昨天又明朗了。”

他自己也這麽覺得,人生并不是很無趣--如果不是那個定遠王橫插一腳的話。

那天喬郎君又和一郎一起上街,在一家茶樓的雅間猝不及防撞上了定遠王蕭季。

蕭季似乎在這裏恭候他們一般,神色淡淡,悠悠喝着茶。

喬郎君不知道的是,此刻蕭季腦海中還在咂摸着剛剛小九來找自己的情景--

“王爺,王妃她不在府裏。”小九低頭回禀。

“去哪了。”蕭季一邊在宣紙上随便練着字,一邊問道。

“又和那位白衣小相公出去了。”

“去哪了。”蕭季把筆輕輕放下,重複問道。他動作幅度并不算大,語氣好像也沒什麽異樣,但是小九卻無端感覺到了一股不太對勁的情緒。不過他自覺十分遲頓,沒有分辨出來具體緣由。

于是小九只好領着自家王爺到了這家茶樓,守株待王妃。

“哇這麽巧!”施·一郎·然看到蕭季的第一反應,居然是看起來絲毫不心虛的驚訝。

“巧也沒有多巧。”蕭季放下茶盞,瞥了一眼施然旁邊的白衣男子,看向施然說道。

“對啊,在這兒等大半個時辰了。”小九自以為貼心地補充道,結果說完被蕭季橫了一眼,立馬閉上了嘴巴。

“怎麽,王爺這麽閑?”施然也不客氣,給自己找了個看樓下景色十分方便的好位置,還招呼喬郎君也坐下。

喬郎君神色如常,完全沒有理會他本該讨好的定遠王,随着招呼坐在了一郎的身邊。

“閑也不是很閑,只是不比某人,整日有俊男作陪,成雙成對,快活得緊。”蕭季說道。

“這話說的,哪裏是成雙成對。”施然一擺手,糾正蕭季的措辭,“我們是好幾個人!”

話音剛落,在府中完成了種植任務的古銅色健壯莊稼漢和藍眼睛的異鄉人一同進來,似是和施然約好了,一片熱鬧招呼之後各自落座。

外國人已經能夠用簡單的漢語和人交流,莊稼漢依然樸實,但是二人顯然都和施然很是熟絡。

施然看向蕭季,眼中都是:看,我就說吧,我們是好幾個人!

蕭季久久沒能開口,最後擠出一句:“那真是好得很哪。”

施然本來還挺高興,片刻後突然警覺,聰明如她立馬感覺到了不尋常--蕭季這語氣怎麽這麽奇怪,好像酸了吧唧的。

酸了吧唧的??

完了完了,施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光顧着帶喬郎君全城跑,吃飯喝茶看熱鬧開開心心,忘記了喬郎君其實是蕭季看上的人啊!

施然當即表忠心:“我要是說我其實是在帶喬郎君熟悉望京的風土人情,以便他能更好地和王爺交流,你信嗎……”

蕭季不置可否地閉了閉眼,擺了擺手,這回小九看明白了,把莊稼漢和藍眼睛都帶了出去。

房間裏就剩下三個人。

“你知道他是什麽身份嗎?”蕭季聲音沒有起伏。

施然不明所以。

倒是喬郎君主動起身:“他不必知道,王爺想必已經将我底細調查清楚,因此一定知道我并無不軌意圖。有些事情,不必污了一郎的耳朵。”

施然聽的雲裏霧裏的,不過自己已經腦補了喬郎君一段凄慘的過去。她曾看過許多古代戲子的故事,知道他們可能有着難以啓齒的曾經,想着喬郎君內斂的性格也許就是因此造成的。眼下喬郎君很明顯并不願意多言,施然也沒有刨根問底的興趣。

蕭季聽了喬郎君的話,垂眼思索了片刻,說道:“最好是。”

施然聽着蕭季的語氣還是有些不善,咬牙保證道:“我以後盡量少找喬郎君玩!”

蕭季蹙起的眉剛剛要舒展開來,就聽施然補充道:“就算找也是挑你不在的時候!”

施然的意思是挑蕭季不在喬郎君身邊的時候,這話進了蕭季的耳朵則好像在說,要挑蕭季不在施然身邊的時候。

蕭季無語:“荒唐。”

跟這個人說不清楚,蕭季起身,抱着自己的醋壇子離開了房間。

施然看着蕭季離開時猛關上又刻意回頭打開的門,又看看喬郎君,她嘟起嘴巴,仰着腦袋:“奇怪!”

後來,喬郎君終于從藍眼睛口中得知了一郎的真正身份,卻也并沒有因此改變自己的看法。

一郎真的是一個很有趣的人。

施然和蕭季共赴天涯之後,喬郎君還是和藍眼睛、莊稼漢一起繼續住在王府的菜園子旁。

偶爾他會去從各地趕來望京城的某個戲班中客串個小角兒,然後帶一壺清酒回家,豐富一下當晚三人的晚飯。

偶爾他能夠接到一郎從很遠的地方寄回的書信,上面有她十分認真但略顯稚嫩的筆跡:

問各位好,

和蕭某人到竹州啦,這裏天氣濕熱,但是環境非常棒!到處都是竹葉的清香。

我很是喜歡這裏的竹粽竹酒竹筒飯,你們有機會真要來嘗嘗。

我們一路平安,十分自在。我本來還期待會不會遇到山匪強盜,結果走了很久之後才知道都被蕭某人偷偷派人處理了,無趣!

我們所路過的一切,大城熱鬧繁華,小鎮熱情好客,大周的每一寸疆土都有着獨特的韻味。我們遇到很多的人,都像你們一樣有趣!

不說了,蕭某人喊我吃飯,他今天非要親自給我做竹葉焖雞,我要準備一下心情迎難而上!

我們一切安好,祝君順遂!

一郎

最後一筆畫了個大大的墨點,然後又被扯開。喬郎君看着那早已洇幹的筆墨,眼前浮現了栩栩如生的景象--

伏在案頭認真寫信的一郎還在努力思索措辭,屋外的某人一直喊她出去看看他的傑作。外頭的人喊了幾次沒把人喊動,于是帶着一張額頭沾了煤灰的俊臉進了屋,不由分說把桌前的人拉走。

筆尖剛好寫到最後一個字,拉出了一條情意綿長的墨痕。

出了屋門,天色晴好,空氣澄澈,竹葉随着風聲沙沙作響,焖雞的香味在鼻尖環繞。

一切都是剛剛好。

-全文完。

感謝 奶茶泡芙加點味 小可愛灌溉營養液

這個故事到這裏就全部結束啦,感謝大家一路陪伴。祝福大家,我們下一本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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