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晌午的陽光照進房中,一陣微風吹入,床帳飄動,床上睡着的女子掙開了那雙桃花眼。
禦情是被餓醒的。
她做夢都是有人在她面前吃着香氣四溢的飯,她卻只能流着口水在一旁看着。
禦情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掀開被子坐到床邊。
她伸長玉白手臂,剛拈過一件內衫套在身上,遲鈍的味覺便被喚醒,循着香味轉頭,便看到了窗邊冒着熱氣的桌子。
桌上昨晚的狼藉已經被撤去,變成了一碗熱粥和一些炒菜。
餓得不行的禦情,見到這些食物,外衫都來不及穿,直接快步走到桌邊坐下,拿起筷子便吃了起來。
封離回到房間,便見禦情拿着碗,扒拉的極快。
“慢些吃。”他拿過茶杯,倒了一杯溫熱的茶水,遞到了禦情手邊,“小心噎着。”
禦情接過茶杯,仰頭便喝了個幹淨,她放下杯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嘴後,擡起頭問道:“你打算什麽時候出發?”
封離走到床邊,拿起禦情的外衫,扯着袖子幫她穿上,“你收拾好後,便可離開。”
“那走吧!”禦情點頭,動作快速地系好腰帶,拉着封離走出門去。
他們現在所處的今元城,距離封離領命除去,季裏山中的大妖兩百公裏。
兩百公裏,施個極速訣,元嬰修士今晚便可到達。
既然這幻境中的一切都回歸正軌,禦情也懶得節外生枝,剛一出城門,便解除了憶幻術,跟随封離加快速度前往季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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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大妖其實并不大,比起那些塊頭有山高的妖獸,這只僅有兩米高,渾身長滿黑色長毛的貓形妖獸就顯得比較可愛了。
禦情坐在一顆粗壯的樹上,晃着雙腿,吃着從客棧順來的零嘴,看着下方的封離對戰貓妖。
貓妖黑色的長毛覆蓋全身,隐匿在一片漆黑的夜色中,縱使封離有着夜視的能力,卻還是難以捕捉它的身影,只能憑借着多年習劍的直覺抵抗。
“锵——”
雪白的仙劍和鋒利的爪牙劇烈碰撞,激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這只貓妖的修為只有元嬰後期,奈何身形迅捷,手段詭計層出不窮,封離只得揮劍不斷抵擋。
要是禦情真的是個元嬰,估計會以為下面的這二位打成了平手。
可惜,她一眼便看出,封離在拿這貓妖練劍。
他用的都是些不甚熟練的劍招,但每在貓妖身上使用過一次後,下一次釋放同樣的招式時,動作便會更加标準,威力也會更加強大。
只有領悟力和感知力都處于頂尖的修士,才能有着這樣明顯的進步。
真是令人羨慕的天賦。
禦情垂眸,望着封離周圍上下翻飛的劍光,抿緊了唇。
想必,封離就算五年前不修行最受天道喜愛的無情道,也是一位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
不,倒不如說,他成為百年見第一位大乘期的修士,純粹是個人天賦好,和修習的道法無關。
他即使是從無情道轉有情道,自廢修為至築基,以他的天資卓絕,想必三年內,必定會重回大乘。
禦情想到這兒,閉了閉眼,抛除了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禍害他一次便夠了,都要飛升了,作為修行緩慢的狐族,她最是明白修煉的痛苦。
而且,縱使當初薄陽用心頭血剔除神魂印時,她感受到了他的不舍絕望愧疚,和他心底強烈的,對他們規劃的未來的渴望,但他那句“不愛”後,她也沒資格替他做決定,幹擾他的修行了。
禦情收斂心神,把目光重新投向下方。
封離的劍招練習地差不多了,他單手擡至胸前,食指中指緊并,面朝貓妖,引導着它的節奏,背于身後的一只手則快速結印,蓄力周身靈力。
三個來回後,貓妖忍不住了,發現封離右側露出的破綻,它舔了舔嘴唇,眼神貪婪,四足彎曲,腳下蓄力。
下一刻,猛地沖向封離!
封離早有防備,迅速側身躲過攻擊,食中兩指撫上雪白劍身,立時便有一道流光劃過劍尖。
下一瞬,便是連綿如飛雪般的劍招!
“嗷嗚——”
随着流光般交織的劍招,貓妖慘叫着倒地,鮮血從它的周身向外擴散,形成了一灘血泊。
“铮——”
封離收劍如鞘,轉身擡頭望向禦情,嘴角含笑。
“轟隆——”
忽然,雷雲翻滾,一聲震天雷響在他上方炸開。
緊接着,天地變色,草木飄搖,陰沉的天空上出現一條橫跨天際的粗壯亮光,照得林中瞬時亮如白晝。
禦情起身,足尖一點,踩着樹幹跳下大樹,落至封離身旁,手指翻飛間,幾道陣法圍繞在他周身閃爍。
“別傻站着了,盤腿坐下,我為你護法。”
禦情見封離愣愣地看着自己,擡起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好。”封離答道,嘴角笑容消失,聲音沒什麽起伏。
他盤腿于陣中,在雷聲轟隆中,看着禦情離開的背影,丹鳳眼中的溫潤漸漸歸于平淡。
禦情退至安全距離,坐于陣外,雙手結印于胸前,指尖釋放出靈力連通防禦陣法。
她剛把靈力輸入陣法,一道手臂粗的紫色天雷,便順着陣法上方翻滾着地黑色雷雲從天而降,穿過閃爍的白色法陣,直劈向那道脊背挺直的白色身影。
籠罩在電光中的身影顫了顫。
禦情加大了輸入法陣中的靈力。
“轟隆隆——”
雷聲更加大了,禦情感覺自己的耳膜開始隐隐作痛。
劈落的天雷一道比一道粗,由最開始的手臂粗增長到了大腿粗,最終達到了一人環抱粗細。
封離的天賦太高,元嬰至化神的六九天雷異變為了九九天雷,雷劫的粗細也增長了一倍不止。
沐浴在雷光的白袍青年,身體顫抖的幅度随着雷劫落下的次數逐漸增大。
最終,一聲“轟隆”之後,法陣終是從搖搖欲碎為片片熒光,白袍青年被劈倒在地,趴伏至焦黑地面。
還有三道雷劫。
“轟隆——”
電光淹沒了白袍青年的身影,只餘一片刺眼的亮光。
“轟隆——”
雷霆電光中的青年氣息逐漸微弱。
他渾身鮮血淋漓,從臉頰到指骨已被劈至焦黑。
白色道袍破破爛爛地挂在身上,滲透出的血染至白袍,恍若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的紅梅。
他撐不住這最後一道雷劫了。
“轟隆——”
在雷雲碰撞的一瞬間,一道紅色身影從遠處沖入電光中,單膝跪于白袍青年身旁,雙手舉起,一道金色防禦法陣亮起,包裹住二人身影。
雷劫擊碎護盾,徑直劈向白袍青年。
禦情吐出一大口血,來不及喘息,她猛地向前一撲,在雷劫劈向封離之前,擋于他面前。
天雷直劈而下,貫穿了禦情的身體,她渾身僵直,一瞬便失去了氣息,軟倒至封離身旁。
散亂的烏發遮住了她慘白的臉龐,衣袖末尾,裸露在外的指尖和她身下的黑色焦土融為一體。
紅衣破敗,不複往日生機。
最後一道雷劫劈落後,林中恢複往日的寂靜。
烏雲散開,天光大亮,萬物複蘇,只餘天道威壓還未消散。
白袍青年周身充盈着飽滿的靈氣,修複了他焦黑的身軀。
須臾,青年眼睫顫動,緩緩掙開了雙眼,看到了黃色的刺眼光亮。
他閉眼緩和幾息,眨了幾下雙眼,适應了這亮光。
青年坐起,虛焦的眼中有些茫然。
他在趴伏于焦土之上,忍受雷電撕裂之痛時,恍惚中見到陣外有一紅衣女子不顧一切沖他而來,随着一聲轟隆,他睜大了雙眼......好似是想讓她離開,他不想讓她受傷。
那種強烈的情緒他記得不太真切,只餘胸口處的淡淡刺痛。
他只記得,伴随雷劫的威壓的,是一切感知歸于虛無。
好似處于一片白茫茫中,望不到盡頭,也看不見來路,不知他來自何方,也不知要去往何處。
他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只是內心平靜地立于無垠白土之上。
意識逐漸回籠,青年轉頭,見到了倒在他身旁的紅衣女子。
是她救了他。
青年這樣想到。
他看着雙眼緊閉,了無生息的女子,面色平淡,薄唇輕啓,“抱歉。”
他其實不知道該說什麽,這句“抱歉”只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威壓逐漸散去,青年坐在原地,愣愣地盯着死前的紅衣女子。
禦情在雷劫劈到她身體的前一瞬,幻境便讓她的神魂脫離肉/體了。
她漂浮在半空中,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具熟悉的身體被雷劫劈地焦黑,看封離醒來說出那句熟悉的抱歉,看着他呆呆地望着身旁的那具屍體。
和三年前她的記憶中沒什麽不同。
是時候離開了。
禦情這樣想到。
可是,她不想挪動腳步,內心有一個聲音,讓她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她飄在這已經夠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麽。
她昨晚便做好了離開的心理準備,将才的思緒也提醒着她沉浸地太深,該離開了,可她就是不受控制地看着那個坐在焦土中,恢複神智後,茫然無措地抱着她的屍體紅着眼眶無聲流淚的少年。
她望着他五指緊扣着心口,望着他丹鳳眼中的絕望,望着他從無聲哭泣到嚎啕大哭最後變為默默流淚......
望着,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屍體,輕柔地清潔污漬,埋葬入土中,望着他握着劍的手青筋暴起,抖着手刻下墓碑,最終,跪倒在墓前,伏着身,緊抿着唇,久久不得起身。
她的心口突然抽疼了一下。
她也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