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被發現落單的冰禦雪蓮這件事打了個插後,禦情沒再提起之前未盡的談話了。
她雖是得到了答案,堅定了內心想法,卻不是很想談下去,有了這個插曲,她便順理成章地沒有再抓着封離剖析了。
禦情沒提,封離也沒再問,二人各懷心事,沉默地走到蓮池。
淩寒山雖是終年飄雪,常年白茫茫一片,山頂深處的蓮池周圍卻是一片霧氣氤氲的暖意。
薄如輕紗般的暖霧籠罩着這一片恍若世外桃源般,四周長滿郁郁蔥蔥灌木的蓮池。
盛滿溫泉水的蓮池旁,圓潤的灰色石頭間,零星分布着帶着些淺藍色透明狀的白蓮。
封離在禦情有備無患的催促聲中象征性地收下了幾朵冰禦雪蓮,便始終站在一旁,望着禦情蹲身采摘的模樣。
禦情摘了六七朵,确保往後幾十年間都夠用後,便把存儲着冰禦雪蓮的儲物盒收入了乾坤袋中,起身拍了拍手。
“走嗎?”禦情擡起下颌點了點出口方向,出聲問道。
封離不答,只緩聲道:“這裏的溫度很适宜。”
他雖沒有明說出口,禦情卻是理解了這話中含義。
她若是想找一個修為在她之上的人來拼湊神魂,封離是不二人選——畢竟在世間僅有的幾位大乘期修士中,她只能找封離了。
且蓮池周圍溫暖如春,還帶有清心療愈之效,非常适合療愈傷勢。
清楚是一回事,開口卻是另外一回事,不然她也不會在淩寒山下封離第一次提起這件事後,一路沉默到如今。
找已經分手的前道侶神魂雙修,雖是有正當理由,但說出口的難度不亞于小時候姐姐不顧她的反對,讓她在族會上硬着頭皮,當着一衆幾年見不到一面的族人,表演前幾天剛學會的,已經忘光了的舞蹈——羞恥度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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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封離似是看穿了禦情的尴尬,明白她不會主動提出,體貼地溫聲道:“蓮池裏的溫泉水很适合修補神魂。”
“嗯。”禦情吶吶答道,“是挺适合。”
說完,她愧疚于封離的體貼,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搶在封離出聲前輕聲問道:“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什麽?”封離配合地回道。
“和我神魂雙修,修補神魂......”
禦情面上神色平靜,聲音卻有些卡頓,遮掩在紅色披風下的雙手更是窘迫地揉捏着兩側的柔軟布料。
“好。”似是為了緩解禦情的尴尬,封離答的很快。
又是片刻的沉默。
“謝謝......”
禦情緩緩擡手,指了指這片世外桃源的唯一出入口,“那...陣法?”
“......我去設置。”封離點點頭,去布置防禦陣法。
禦情望着他走遠,微微呼出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眼神堅定後,便手持雪蓮,轉身步入溫暖的蓮池中。
封離設好陣法到來時,禦情正站在蓮池中央百無聊賴地把玩着雪蓮。
“給。”禦情見封離走至身前,擡起手,把雪蓮遞給了封離。
封離接過,擡手用靈力把雪蓮細細融化為一團淡藍色的水團。
他融化時,禦情沒有事情做,只好隔着霧氣,沉默地盯着他手中動作。
盯了幾秒後,她覺得太無聊了,便擡頭想看看周圍,沒想到,剛一擡頭,便瞥見了封離紅着的耳尖。
禦情視線定住,唇角無聲勾起,眼神也漸漸變柔。
她看他從始至終都一本正經地,還以為他幾年之後成熟起來了,不那麽容易害羞,沒想到還是和之前一樣容易臉紅,只不過紅暈從臉上轉移到耳朵上了。
禦情盯着封離的耳尖自顧自笑了一會兒,随即便想起什麽,抿了抿唇,垂眸斂下了笑意。
正巧封離融完雪蓮,擡起頭看向禦情,詢問道:“開始了?”
“好。”禦情點頭。
她話語剛落,封離便快速運轉起了靈力,把手中的水團蒸成淺藍水汽,浸透進兩人識海。
接着,一陣便聽水波蕩漾,水聲嘩嘩響了幾下才回歸平靜。
封離上前一步,身體前傾,彎下腰,緩緩貼上了禦情前額。
額間相貼,二人呼吸交纏。
禦情微微擡着頭,鼻尖聞到了封離頸間淡淡的皂角香——一種她很喜歡的,讓人安心的味道。
神魂交融,便是兩人各自敞開神識,允許一方進入另一方識海的雙修法術。
需得雙方完全信任彼此才可進行,否則,一旦有一方心存歹意,神識敞開的這段時期,便是最好的攻擊時間。
輕則修為倒退,重則神魂受創,癡傻呆滞。
他們之前不是沒有過神魂交融的時候,感情好到結道法印都是神魂印,怎麽可能不做這些事情。
只是,那時兩人是純粹的愉悅,現下感到的則是愉悅中摻雜着絲絲深入骨髓的疼痛——修複神魂的疼痛。
那疼痛像是一根極細,極長的尖針,緩緩紮入皮肉,直至骨髓,範圍不太,每一下卻都能造成渾身戰栗般的痛楚。
極悅與極痛的極端精神拉扯使得禦情額上一片濕潤。
她已分不清這是精神激烈起伏造成的汗水還是疼痛帶來的冷汗。
濕潤的水漬彙聚為一滴晶瑩的汗珠,沿着她白皙的臉頰滑落至泉水中,濺起一小片波瀾。
聲音很小,只有一聲清脆的“咚——”,但與人二死死壓抑地喘息聲相比,這一點動靜顯然是很大的了。
禦情半垂的眼睫微微顫抖,雙唇緊抿,捏着法衣的雙手骨結泛白,要不是封離征求她的意見後伸出一只手環上了她的腰,她險些站不穩。
朦胧的泉水蒸汽被她吸入,滲透進四肢百骸,随着血液的流轉,溫暖着禦情周身。
她緩緩閉上了眼,感受着封離進入她的識海中,以雪蓮淺藍的蒸汽為媒介,一點一點修補着她的神魂。
她那破損成一片片掉落在四周的識海在他輕柔的裹挾下,慢慢變得完整,剔透,散發出溫和的光芒——
她感到了一種自神魂破損後從未有過的舒适感。
像是冬日午後,坐躺在雪地中,品着燒熱的美酒,曬着溫暖的陽光,賞着紅梅的那種惬意舒适。
可能是作為主場的原因,她神魂散發出的光芒在照耀上封離那一團模糊神識時,竟能隐約感覺到封離的喜怒哀樂,探索到他腦海深處有關于過往的記憶——
那些他一句話帶過的回憶,此刻帶着他當時的情緒,清晰地呈現在禦情眼前。
以往兩人神魂交融時,封離是沒有展開這些回憶的。
禦情發現這一點後,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心情複雜地漂浮着進入了他的記憶中——他沒阻止,便是允許的意思了。
剛一進入,封存着回憶的雪白畫卷便緩緩展開,顯露出內裏缤紛的色彩,環繞于禦情周身。
禦情擡起手,試着點了點畫卷的開端,便見到了剛出生時的封離——
很小很小的一團,安靜地待在襁褓中,睜着一雙大大的丹鳳眼平靜地望着周圍慶賀的人群。
看屋中裝飾,他應是生于一戶普通的富庶人家,雖不至于大富大貴,一生吃喝不愁是夠了的。
只是,他才剛在這個家裏待了不到半月,薄陽便按照卦象指示來尋他了。
留下一些低級寶物當做斷絕關系的交換後,薄陽便把他帶了回雲頂宗。
他由宗門專為幼兒所設的育兒堂養至三歲,便被薄陽接至素德峰居住,開始每日跟随那些六七歲的弟子在學堂中學習最基礎的引氣入體。
他的天賦很好,也很刻苦,修為增長地很快,可是薄陽留下的任務太重了,為了完成任務,每次宗內學堂下課後,其他同齡弟子打鬧成一團時,他總是一個人坐在素德峰側殿中央的蒲團上修煉。
這樣高強度的修煉,使得他在宗門內大比中,每次都能奪得魁首,漸漸地就被冠上了天才之名。
可伴随着“天才”二字的,是更為長久的孤獨——他和同齡人的差距太大了,沒人再來尋他了。
素德峰上只有他與薄陽二人,而薄陽總是外出尋找禦琳的下落,不常待在素德峰,每次回來都是考察完他的修為後,扔下一堆功法,再次離開,偶爾興致上來,便一臉憤恨地給他灌輸一些狐妖狡詐不可信的歪理。
他修煉的側殿很大,很空曠,襯得他越發孤單。
他總是一個人。
一個人吃飯,一人上課,一個人修煉,一個人睡覺。
這種情況從他來到雲頂峰的第一天,一直持續到他外出游歷之前。
日複一日,枯燥乏味。
禦情沒有在這段回憶裏感受到太多封離的情緒,他就像一個沒有感情的修煉機器——一位完美契合無情道的修士。
他确實是适合無情道的,禦情想到。
可也只是這個階段——她的腦海中緊接着便出現了這句話。
兩人神魂雙修時,禦情雖是主場,封離卻也是能感應到一部分禦情的想法的,禦情馬上意識到,這句話,應是封離說的。
見此,她按捺住思緒,不再多想,接着往下看去。
畫面中,少年漸漸長大,變得俊秀挺拔,修為也快速增長——他築基了。
按照雲頂宗的規矩,每位弟子築基後都需外出游歷三年。
他沒有對此事發表任何的看法,沒有期待,沒有忐忑,還是一副淡淡的模樣。
一天清晨,薄霧朦胧中,簡單地收拾好東西,和守門弟子交接好後,他便下山了。
他帶的很少,一把劍,一些靈石,幾瓶辟谷丹,幾件衣服——行囊裏沒有什麽對他來說很特別的東西,他也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
他穿過雲頂山腳下的密林,第一次見到了宗外的世界,內心平靜地選擇了一個方向便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走過廣闊的原野,熱鬧的城池,茂密的樹林,他遇見了一些人和一些事——好人,壞人,平民,修士,好事,壞事,尋常事和不尋常事。
一年過去了,他有了一些情緒,明白了何為的喜怒哀樂。
可他還是獨身一人,只不過平淡的神态中,多了一些從心底傳出的溫柔。
這時,在他要去往下一個随意定下的目的地時,他路過了百梅山。
正值隆冬,大雪封山,再加上禦情在山中設下混淆方位的法陣,上山後他便迷失了方向。
山上沒有歇腳的地方,無處可去,被寒風吹得冷得發抖時,他放下了行囊,在梅花樹下練起了劍。
身随雪動,梅動,風動,潇灑飄逸,俊秀非常。
一刻鐘後,面前一陣水波晃蕩,一位紅衣女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挑逗着說了一些話。
他沒有聽清她說的是什麽。
只因第一眼見到她時,他便一見傾心,紅了臉頰,呆愣地望着她。
他模糊中好似明白書中所言的心動是何種滋味了。
只是這感覺不太對勁,他低着頭,轉身想逃,但剛一動作,他便頓住了——他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遇見這位姑娘。
于是他握緊劍柄,忍住羞赧,深吸一口氣後,鼓足勇氣,擡眼羞怯道:
“敢問姑娘姓名?”
姑娘輕啓紅唇,告訴了他,她的小字——“杳杳”。
從此,這“杳杳”二字便被記在了他的腦海深處,刻在了他的心上。
再也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