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趣但危險
有趣但危險
耳邊又響起讓他恐懼的嗡鳴聲,行刑機器人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白慕看着機器人伸展出機械臂,沒有校準,沒有定位,眼前亮光閃現,一束粒子光徑直刺穿他的眼球,他的眼睛立時被鮮血染紅,血淚順着眼角流下,而那些粒子就像一枚枚隐形的針,無孔不入的鑽入他的神經,不斷向大腦深入游走。
太痛了!
那不是脆弱的人體能夠承受的痛楚。
不能這樣,他不能被改造!
他掙開了捆綁的鐐铐,沒了命的沖出刑房。
三名法警在後面追他,子彈不斷朝他射擊,他還是不顧一切的奔跑,他的眼睛被鮮血模糊,什麽都看不清,他摸索着,不斷摔倒又爬起來,身後傳來淩亂而密集的腳步聲,強壯的alpha法警很快就追了上來,帶着野獸憤怒的氣息。
白慕被一人撲倒在地,他因驚懼而放大的瞳孔裏映出法警狂怒猙獰的面孔,法警粗暴的按着他的頭,将他往刑房裏拖去,白慕拼死抵抗,但他還是被拷回機械椅,法警再次按下行刑機器人的啓動鍵。
“不能被改造...不能被改造...”
白慕口中低喃,急促的喘息,他知道這是在做夢,可是不管他怎麽掙紮,他都無法擺脫夢魇,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想喊叫,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哎...醒醒...”
恐懼,劇痛,眩暈,所有的情緒與感知都彙聚成一個點,現實與夢境因為這聲低喚而劇烈碰撞,在他腦海中轟然爆炸,白慕倏的睜開眼睛。
眼睛乍遇強光白慕下意識将頭側向一邊躲避,短暫一瞬恍惚,随後像是回過神,他倉皇坐起身,驚恐的看着眼前的人。
意識逐漸回攏,視線慢慢清晰,白慕這才看清眼前的人不是粗鄙的法警,而是,他像是不确定:“執政官?”
韓乃瑾側身坐在床沿,omega離他很近,甚至眼角的一顆小痣,睫毛卷曲的弧度,他都看得一清二楚,當然,omega戒備又慌亂的神色同樣無所遁形。
韓乃瑾手中拿着一片已經撕開的傷口修複貼,輕聲說:“做噩夢了?”
一來一回間,白慕将遁逃的理智也找了回來,他身體微微向後仰了仰,除了汗濕的碎發稍顯狼狽外,他又變得無懈可擊。
白慕低頭看看自己,他并沒有被綁縛,身下也不是冰冷的機械椅,而是柔軟的被褥,身上的髒衣服也都換掉了,白慕打量四周,這是一間簡潔的屋子,一般的客房布置,但是房門,窗子都設置了警報裝置,若是有人強行破門破窗,就會觸發內置的微型武器,所以這個房間其實是一間看起來比較舒适的牢房。
韓乃瑾手中舉着那片創傷修複貼,對他所有反應都表現的非常平淡。
白慕沒有直接回答韓乃瑾的話,而是虛弱的問:“長官,這是哪裏?”
韓乃瑾看向他,淡淡的說:“這裏是韓氏莊園,也是政府辦公的地方。”
莊園?政府?
白慕咀嚼着韓乃瑾這句話,他猜測,這處應該是執政官生活和工作的地方,所以,他沒有被送去避難所,而是被執政官帶回了府邸,白慕心中隐隐有了一絲喜悅,但那扇不時閃爍報警器紅光的窗子,卻在時刻提醒他,他并不是這裏的客人,也不是無辜的受難者,而是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員。
一陣疼痛從肩膀傳來,他這才察覺,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被清理過了,而且處理手法很專業,再看到韓乃瑾手中那片修複貼。
這些都是執政官給他做的嗎,再看着身上幹淨的衣服,就連衣服也是執政官給他換的?
想到這,白慕臉上泛起了微微紅暈。
韓乃瑾顯然沒空理會他的心思,語氣十分自然地說:“肩膀還有一處傷口,貼上修複貼,就可以送療養倉了。”
聽了這話,剛剛那一絲竊喜瞬間又消散了,送療養倉之後呢,他會被安排到哪裏,事情的發展又出現了未知,他又實在拿不準面容平淡的執政官對他究竟是怎麽考量。
他緩慢朝韓乃瑾挪過來,輕輕拉開衣領,肩膀下那一道鮮紅的傷口橫亘在鎖骨上,與周圍白皙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但是,即使這樣,這也是一副極具誘惑的omega身體,瓷白的皮膚,平坦纖薄的肩頸,微微仰頭時,脖頸的線條顯出優美的弧度,背後兩片蝴蝶骨微微顫動。
而且他的身上還不可控制的向外散溢着超出正常濃度的信息素,那是所有alpha無法抵抗的誘惑味道,而執政官的眼中卻沒有任何與欲.望沾邊的東西,那雙狹長的眼睛像一汪深潭,清冽幽深,不可見底。
他很需要知道接下來執政官對他的打算,但是執政官卻顯然沒有與他說的意思,他只能試圖從執政官的只言片語中獲取信息,他試着問:“長官,我現在還會有危險嗎?”
白慕的眼中閃着澄澈的光,看上去純粹無害,那樣子很難将他與幾招絞殺一個強壯alpha的人聯系在一起。
韓乃瑾将修複貼的貼紙全部撕開,随口說:“你之前有危險嗎?”
語氣自然的像是談論天氣或是享受下午茶,而不是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在爾虞我詐,針鋒相對。
白慕裝作聽不懂執政官的話,擔憂的說:“我擔心那些人還會找我麻煩,我被衆人圍堵毆打,您也看見了,不是嗎?”
“我看到衆人欺負這個omega”,這是執政官當着衆人的面親口說的,現在要是不承認,那就相當于自己打自己的臉。
兩人的對話非常平靜,但是空氣中某種詭谲又難以言說的情緒卻在悄然發酵。
韓乃瑾盯着那片創傷貼的眼睛終于肯擡起來看白慕一眼,他朝白慕挑了挑眉,當時那些alpha确實對這個omega存着卑劣的心思,他看omega苦苦支撐心中生出憐憫,他自覺從不是什麽好人,但是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善意卻來的如此不合時宜。
只是沒想到他當時心血來潮的一句話,卻被這個omega利用來回擊他,韓乃瑾眯起眼睛,毫不掩飾的打量他,又說:“我有一點不明白,你能否回答我?”
白慕露出一個苦笑:“長官,您都不明白的事情,我又怎麽會明白呢?”
“既然有飛鷹的人保護你,你又為什麽非要我救助你?”
韓乃瑾的目光一刻也沒從白慕臉上挪開,白慕在觀察他,而對方又何嘗不是在揣度他的心思和舉動。
白慕恰到好處的做了一個茫然的表情:“長官,我不認識什麽飛鷹的人。”
韓乃瑾沒再說什麽,擡手将那片修複貼又快又準的貼在了白慕的身上,手指連他的肌膚都沒觸一下,衣衫不整的omega近在眼前,但卻沒有動搖執政官分毫。
白慕低頭看,藥物傳來一陣清涼感,白慕若有所思,然後說:“長官,你怎麽知道,他不是想殺了我?”
韓乃瑾悠悠道:“他為什麽想殺了你?”
白慕心下一沉,言多必失,無論飛鷹要保護他,還是要殺了他,都足以說明一點,他的身份不簡單。
白慕嘆了口氣,看上去很無辜:“我真的不認識那個人,或許像他說的,他出現在那裏只是湊熱鬧。”
白慕無論問話還是回答都非常溫和,甚至乖巧,但是他卻感覺對面的執政官絲毫沒有放松對他的防備。
創傷貼已經貼好,白慕将拉下的衣領重新整理好,兩人沉默着對視,空氣開始凝固,如有實質般壓得白慕喘不過氣。
這種狀态足足持續了十多秒,直到韓乃瑾的光腦響了起來,他走到窗前接通通訊。
白慕的目光就一直跟随韓乃瑾,韓乃瑾側身對着他,他的身形看上去勻稱有力,每一寸肌肉的比例都恰到好處,側臉的輪廓也很完美,鼻梁高又挺,下颌的弧度也剛剛好,白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這幅美好的外表所蒙蔽,一番對話下來,他沒有得到任何有效信息,只感到執政官對他的警惕與防備。
韓乃瑾接完通訊,回頭說:“一會兒會有人來接你去療養倉。”
白慕點頭:“謝謝,長官。”
韓乃瑾沒再看他,而是轉身拉開旁邊的櫃子翻找起來,然後他一只手背在身後走到白慕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嘴角彎起了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白慕坦蕩的迎上韓乃瑾的目光,那張英俊的臉落在他眼中,但他想看的卻是韓乃瑾背到身後那只手上拿了什麽。
韓乃瑾忽的向前傾身,在白慕沒有任何防備的時候猛然抓住了他的手腕,白慕瞬間失去平衡,栽回到床上。
韓乃瑾的身體不斷欺近,他們幾乎要臉貼上臉,溫熱的呼吸噴在彼此臉頰,韓乃瑾身前的襯衫因為前傾的姿勢而緊繃,隐秘在布料下的肌肉噴張有力,帶來不可忽視的壓迫感。
他要做什麽?
白慕對韓乃瑾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的一頭霧水,他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處于戰備狀态,他像是一支拉滿了弦的弓,再稍稍用力就會崩斷,但韓乃瑾卻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在他臉上不斷逡巡。
白慕掙動着想要将手腕從韓乃瑾掌中抽出,但韓乃瑾卻死死的攥住不放,只見韓乃瑾一直背在身後的那只手終于擡到身前,他手中竟是拿了一本書,他将那本書生硬的放在白慕緊握的掌中。
白慕接過定睛一看,那是一本紅色硬皮書,書名是《萊阿城公民法典》。
白慕:“......”
這是在提醒他,讓他老實點!
随後韓乃瑾快速起身,好整以暇的看着滿臉黑線的白慕,得到了滿意表情的韓乃瑾,不再停留,收起藥箱離開了這個房間。
砰的一聲,房門關上。
白慕看着緊閉的房門,長長的舒了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片刻緩解,白慕四處看看,他知道小瓢蟲一定也在這間屋子,這是他當初對它的設定,小瓢蟲不會離他太遠,果然看見那二貨小瓢蟲正趴在牆角,白慕總算稍稍安心。
在等人來接他去療養倉的這段時間,他靠在床頭,開始分析自己現在的處境。
他雖然被執政官帶回府邸,但他仍極度不安全,已經出現的雇傭兵不知道什麽目的,在他出逃的這段時間,帝國一定也派了特工追捕他,帝國不會放任一個掌握了全部機甲制造機密的罪犯逃脫在外,他已經在賭場暴露了行蹤,帝國很快就能追查過來,到時他只有死路一條。
他若是死了,這一輩子都要背負叛國罪的污名?
他不能一直留在萊阿城,他一定要盡快進入軍方的機甲基地,給機甲充能,然後離開這裏。
而眼下一個人正是他進入機甲基地最便捷的途徑。
想到這白慕對小瓢蟲說:“小瓢,我需要執政官的身份資料,姓名,年齡,經歷,所有信息說給我聽。”
小瓢:“主人,這間房間設有電磁屏蔽裝置,無法加載最新信息。”
好吧,這還真是一間牢房。
咚咚咚,房間響起敲門聲,兩個醫生裝扮的人進來,白慕暫時放下心中的盤算,坐到磁浮椅上,在兩位醫生的護送下去往療養倉。
夜已經深了,執政官的辦公室終于不再人來人往,韓乃瑾松了口氣,疲憊的晃動一下頸部,靠在椅子上。
自從接管萊阿城,這一個月來,他每天都處在筋疲力盡中,當執政官比當雇傭兵難多了,想起自己當雇傭兵的那些日子,拿着不菲的傭金,過着無人約束的生活,真是自在。
而現在,每天處理不完的政務,看不完的文件,開不完的會,甚至連巡夜也得親自來,韓乃瑾眉頭緊皺。
正出神,房間又有敲門聲,還沒等他說請進,那人就自顧自進來了,進來的是個金發的alpha,金發alpha也很随意,一點兒沒有下屬見長官的樣子,輕笑說:“執政官大人,萊阿城的公民是看不到你工作到深夜的。”
韓乃瑾還是靠在椅子上,觑眼看向金發alpha:“司徒,你說廢話占用的時間是不算薪的。”
“哈,那就說些算薪的事,你父親,前執政官韓先生的遺物又整理出一批,你打算怎麽處理?”司徒詢問。
“銷毀。”韓乃瑾想也不想說。
司徒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沒再多說,他走上前将手中的文件遞給韓乃瑾:“三天前在龐賽賭場救助的那個omega醒了,人已經送了回來,這是整個事件的調查結果。”
韓乃瑾接過文件看起來。
文件上列出了那場巷子圍毆事件的全過程,包括白慕在地下賭場被拍賣,賭場發生騷亂後又被人圍堵,以及白慕與衆人打鬥的過程,都一一列在文件上面,最後兩張是白慕的體檢報告,和這幾天在療養倉療養記錄。
就像那晚那個士兵說的,這樣的事情在萊阿城經常上演,他剛接手萊阿城,若說一下子恢複萊阿城的秩序,根本不現實。
他有心,但需要時間。
韓乃瑾本就忙碌了一整天,身體疲倦,他只是随意的快速翻看,但是當他無意中掃到“銀甲”兩字的時候,他一目十行的眼睛卻頓住了,他立刻坐直了身子,将那份報告仔細看起來。
那處寫着賭場很多人看見,那個omega穿了一身銀甲,穿破賭場屋頂升入半空,然後又快速墜落下來。
他竟然有一身輕甲。
可是omega是他救回來的,他除了那身浴袍,沒有任何随身物品。
他又翻出白慕的體檢及療養記錄,這回韓乃瑾看的異常認真,最終停留在眼部檢查那欄。
診斷:眼球表面曾被粒子光束損傷,但只停留在淺層,并未對大腦內部構成傷害。
結論:疑似進行過罪犯改造,但并未完成。
若是說剛拿到報告的時候,他已經對了解白慕失去了興趣,甚至想在他醒後就将他打發走,那麽在看到輕甲和罪犯改造這幾個字的時候,他就不這麽想了,他對白慕産生了強烈的想要探究的心思。
韓乃瑾按按太陽穴,回想起那晚發生的事。
他覺得這個omega很有意思。
omega前一刻還與衆人纏鬥,招招兇狠,下一瞬在聽到執政官時卻又裝起了脆弱無助,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但是無論他再如何僞裝,眼神是騙不了人的,看起來柔弱不堪的omega眼神卻孤高冷傲,非但不恐懼,反而極其鎮定。
不僅如此,他明明不擅長挑逗撩撥,可是面對自己時,卻總是想要使些自以為是的手段和伎倆,他自己或許都沒有察覺,在他使出這些撩撥手段時,他的眉頭是蹙起來的,眼神更是厭棄,但他還是強迫自己這樣做。
他到底要做什麽,但是不管怎麽說,這是一個聰明的omega,也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這樣的人,有趣,但又十分危險。
韓乃瑾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桌面。
若是将他放走,他一定還會想盡辦法接近軍方,到時候說不定會惹出更多的麻煩,倒不如把他放在眼皮底下,看他到底有什麽目的,将計就計。
執政官的生活太枯燥了,他倒不介意多個樂趣。
又坐了一會兒,韓乃瑾拿上外套出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