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學院
學院
對于小桑葉而言,他這輩子最快樂的一日,便是今日了。
即便是去歲生日那天,娘從縣城裏帶了塊兒肉餅,只悄悄給了他一人,也不及此時快樂。
即便是幾個月前他在田埂上撿着了一枚銅錢,與姊姊偷偷去貨郎那兒買了足足四塊兒粽子糖,兩人暗地裏舔食了許久,也沒有此時快樂。
他竟然,能去學堂,能讀書了!
大眼睛終于包不住那遲遲未落下來的眼淚了,桑葉爬下大椅子,朝着趙婉,鄭重地行了他最标準的一禮:
“桑葉願讀書,也願為夫人做任何事。”
是的,桑葉便是如此想的,他願意為夫人做任何事情,哪怕要付出極大的代價。可他這條命都是夫人給的,又有什麽代價是他不能付出的呢?
“行,你既有此心,等入了學堂,便好好念,不要給我丢臉。”
趙婉心道,哎,真是,不經意間便俘獲了一個小騎士啊。只不過等這小桑葉長大了能保護她了,她也成了老公主了吧。
她捏起一塊糕點遞給小桑葉,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這小孩兒乖巧得幾乎怯懦,适才只聽自己的話拿了一小塊糕點,小心地吃了,便不再拿。
“回夫人,我已經八歲了。”桑葉恭謹地禀道。
趙婉微微睜大眼睛,她看這小家夥瘦瘦小小的,一直以為才四五歲……現下看來,這小不點,還是吃得少,長得不夠高,怎生都八歲了,還這麽矮?
瑾哥兒今年也七歲了,比這桑葉還小上一歲呢,比他可高壯多了,那小牛犢子,沉甸甸的,可是只實心球!
“多吃飯,快快長高。”趙婉叮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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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桑葉嗓音微顫,心中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快快長大,好為夫人做事。
讓阿謝等人領着小桑葉退下後,她便兀自去到卧房旁邊的小書房,拿了紙筆,寫寫畫畫起來。
是的,趙婉打算開一所學校,先從醫學模塊做起。
原本她的規劃并不如此清晰,但昨日邊軍營一日游,她深刻地理解了何謂戰争無情。
缺了一根手指,多了一道傷疤,尚能繼續待在軍中。可若缺了一條手臂,失了一條腿,這些飲過血、殺過敵的士兵們,便只能黯然退場。
運氣好的,能躲過傷口的感染、要命的疼痛,領着微薄的遣散費,從此茍活于世,再無起複之機。而運氣差的,潰爛、感染、高燒,分分鐘便要了他們的命。
而雲家軍,軍醫不過寥寥十數人,很多時候,都對此愛莫能助。傷得略重的,他們便不會浪費時間與藥材,而是任由其自生自滅。
這對物資缺乏的軍隊而言,無疑是正确的做法。可對于那些明明仔細醫治,還有治愈可能的兵丁們,卻是只剩下了絕望,而他們,便在這無邊的絕望中,等待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趙婉得知這一點時,十分詫異,她簡直不能想象,這偌大的雲家軍,號稱十萬雄兵,而至關重要的醫護,卻如此之少!
如今說白了,她作為雲舒之妻,亦是雲家軍的一員,做不到對此情況視而不理。
于是乎,既然想要折騰一二,那便不妨就從醫護學院做起!
趙婉在問詢小桑葉之日常起居時,心中便模模糊糊的有了個大概的想法,她這非常規的學堂,自然對未來的展望不僅僅只是醫護,因而臨州城這數量繁多的、不曾有機會接受教育的孩童,便成了培養未來專業人才的基石。
她捋了捋心中的思路,用寫論文時的用心與嚴謹,将所思所想皆一一寫了下來。
這書房一待,便是一日,雲舒悄無聲息地推門進來時,便看到了自家小妻子正睡得香極了。
她斜斜坐于寬大而堅硬的椅子裏,一手直直搭在案上,腦袋則枕在了手臂上。而另一只手中卻夾着一支羊毫,墨汁已然氤氲透整張白紙,造成一片濃厚的黑。
雲舒搖了搖頭,沒有打擾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邊一疊厚厚地、寫滿了字的紙。
那紙上的字實在是稱不上好看,雲舒很難想象一位元京的貴女,筆下的字竟如此潦草。
但此刻他的心思卻不在探尋這字跡醜得很不一般的奧秘上,那一條條的內容,将他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住,不肯移開分毫。
醫護學院創建章程?
他伸手拿起那疊紙,翻到頭一頁,開始細細地觀看。
只見那紙上密密麻麻地寫着一陣套的學院創辦流程,以及在創辦之前需做哪些事情、達到哪些目的,條理分明,籌劃成熟。
雲舒愈往下看,眼中的欣賞之意愈濃厚。他真沒想到,趙婉竟有如此巧思,而細一琢磨,這亦不是普通人能輕易想到的。
莫非,她真是九天仙女?
雲舒心中冒出個極不可思議的想法。
他放下這疊珍貴的紙張,食指微微彎曲,極輕、極輕地撫了一下她搭在臉上的發絲,又猛然觸電般收了回去。
夕陽透過窗戶,将她的發絲連同睫毛暈染得仿佛鍍了一層薄薄的金。窗外,多種不同的橙與紅,濃淡相交地疊加在雲層之上,旖旎不已,而窗內,神清骨秀的小侯爺呆然而立,心髒砰砰砰的飛速跳動起來。
“什麽時辰了?”慵懶而略略嘶啞的聲音在空曠的書房內響起,驚醒了正神游太虛的雲舒。
他猛然退後一步,然後迅速調整了神色,假裝不經意地望了眼窗外,爾後便勾起了慣常使用的标準笑容:“酉時了,娘子可睡得安穩?”
趙婉半睜着眼睛迷迷瞪瞪的,不知雲舒什麽時候進來的,她随意地舉起有些發麻的手臂,伸了個極其舒适的懶腰:
“天色竟已這麽晚了,我确實睡了許久。”
說罷,她目光落向那張被墨水沾染得亂七八糟的紙張,瞥了眼雲舒,迅速将之團成一團,扔進了紙簍中。
雲舒走到她背後,将兩只手搭在了趙婉的肩膀上,輕而有力地捏了起來。
“夫君這是怎麽了,竟如此……殷勤。”
趙婉肩膀和手臂正發酸呢,被雲舒一捏,頓覺舒爽得不得了,這擱後世,可是頂級馬殺雞哎!
顏值高、又年輕、技術又嘎嘎好的技師小哥,簡直可遇不可求吶……
雲舒不知他家娘子心中在轉着什麽離譜的念頭,兀自笑道:“為夫未經娘子許可,翻閱了娘子的,額、醫護學院創建章程。”
“啊,無事,”趙婉閉着眼睛享受,“夫君對此有何看法?”
雲舒笑道:“娘子已思慮周全,為夫覺着,甚是可行。不過……”
“不過什麽?”
“這學院的場地我有,雲家在臨州東面有一荒廢了好些年的校場,屋舍修一修亦可直接使用,”雲舒頓了頓,道,“只是,這學院既有了,先生卻是難找,你又當如何找到合适的先生,願傾其本事,将之教與你的學生呢?”
“以及,你這章程中,不僅培養男醫,還籌劃着要培養女醫,這恐怕是不太好辦,首先在招攬生源這點上,便很有些難度。”
雲舒提出的這兩點,是很直戳本質、甚有道理的。
這個時代,身懷技術的人才,通常都只會将自身的絕技捂得死死的,連帶教徒弟,亦要掩下三分,能得之全部技藝的,便只有家族子弟,無他,都是生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這創辦學院,當然便需要先生将自己的技藝傾囊相授,而放眼大衍,又能有多少醫術精良之人,願意來到這貧苦的邊陲之地,教授一群貧家子弟?
此為其一,而其二,女醫在這個社會上的地位十分低下,通常,她們的道路只有兩條,一為打下了名聲或家學很是淵源,專為那些世家貴胄家中的夫人娘子們醫病,二為名聲不顯,便專職普通百姓家的生産之事。
前者尚得人尊重,又有家族扶持撐腰,境遇不算太差,而後者,卻是不太得人喜愛,以孤寡婦人居多。
因而,家境稍稍好一些的小女娘,怎生會有意願來到這學院,學習此等本事?
趙婉眉頭微微蹙起,略一思忖,說道:“先生的事,我會解決,若解決不了,這學院,自然是開不下去,這點無須擔心,我有我的方法。而第二點,既家境尚可的女娘不願來學,那便挑家境不如何好的呗。”
“我說,“趙婉似想到了什麽,彎起眉眼,如狐貍般狡詐地笑道:“這學院中的學生,将來可是能成為雲家軍一大助力的,難道雲小侯爺,便不考慮舍些家財,免除費用讓這些貧寒子弟與女娘入學麽?”
“原來娘子竟打的是這主意。”雲舒恍然,自己這是不經意間,便自己主動跳進了趙婉的坑中,想來,不付出點代價,是很難從這坑中爬出來了。
“是,我便是這般想的,夫君以為如何?”趙婉挑眉。
“我知娘子此舉是為了雲家軍着想,但我若出了資,那便不可任由娘子施為了,”雲舒不肯就此妥協,他想了想,道,“你這醫護學院的學生,我要求一年之內,便要出一批分至我雲家軍中,且人數不少于五十,皆需得用之人,你看如何?”
“額……”趙婉想了想,覺得也不是不行,一年麽,加快點進度,雖然培養出醫生不太可能,但護士,努努力,是可以的呀。
她将右手舉起,手掌對着後頭,傲然道:“那便成交!”
雲舒觑了眼那朝着自己的白嫩的手掌心,将自己的手掌印了上去: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