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府醫

府醫

大衍什麽人家中最富?除了那些世家貴族,便是豪紳富商了。

世家的銀兩不好弄,這些人表面上光風霁月,将家事國事天下事挂在嘴邊時時憂慮,實則大多以家族利益為重,有些幾乎可以稱得上是一毛不拔。

而豪紳富商,在大衍雖地位低下,卻是最爽利不過的那一批。當然,從商者,仍是有好處可得,方會慷慨解囊。

趙婉經二嫂的啓發,便想從這些富商中入手,當然,此舉并不在于用權勢逼人,本質上,是利益交換罷了。

“從賦稅上可下些功夫,如今朝廷反正都視邊關為無物,臨州何苦收了這些賦稅送至朝廷去,不如給這些富商行些方便,降低些商稅,一來,引他們捐資捐糧,既得了好名聲,又得了實惠;二來,興許可以吸引些外來的商戶紮根臨州。賦稅與捐贈,一出一入,可謂雙贏。”

“不過,在話術上,還需商榷一番,要營造出一種,誰出價高誰便有大便宜可撿的氛圍來,争相報價,不是夢哦。”

趙婉目光灼灼,将心中的小九九攤了開來。

在大衍,商人的地位尚位于士農工之後,不僅有諸多限制,且商稅繁重,朝廷為了打壓商人,如今最高竟至五稅一的地步,自然,不同的商業類目,便有不同的稅制,然即便是如此高的稅,商戶們依舊堅持從商,為何,還不是除卻繳稅,仍有賺頭。

若是減免些優惠出來,想必臨州的商人們不會反對,一方面他們有利可圖,另一方面,也算全了一州都督的面子。自古民不鬥官,這麽大一尊佛擺在臨州,且短時間內顯然不會離開,他們自然心知還是乖巧一些較好。

此舉雖狡詐了些,但眼下形勢已如潮水推到了面前,雲舒思忖了一下,覺得此法可行,便道:“如此,便雙管齊下。”

趙婉點頭認同,将桌上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飲掉,心道,挺好,就是這些商人們,要好生出點血了。但對于他們而言,說不得這是好事一樁呢。

餘下的細節自不必多說,雲舒亦是心有溝壑之人,既打定了主意,便有可以施行的辦法出來。

況且,哪怕過去的這些時日旁人只以為雲家式微而輕視敷衍,如今他已蒙聖命,不僅襲了爵,很執掌一州一關,那些人哪怕想要怠慢,也要思量一二的。

雲舒定定地看着趙婉,目光中飽含欣賞之意。與趙婉相處的這段時日,他處處感受到了對面之人的蕙質蘭心、奇思妙想。

他将雙手搭在桌案上,略略朝前傾身,道:“人說得一賢妻,便如得一珍寶,我看,娘子便是我雲某心中最好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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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婉嗤地一聲,挑眉:“如何是最好的,莫非夫君還有其他珍寶?不然,怎生便分出了三六九等出來了?”

“是為夫說錯了,”雲舒露出濃濃笑意,“我自然只有,娘子這唯一的珍寶。”

“行吧,就為着夫君這珍寶之說,待十日之約到了,我再送你一件小禮吧。”趙婉微微擡起下巴,傲然道。

“是什麽。”

“保密,屆時你便知曉了。”

“為夫十分期待。”

“必會讓夫君感到驚喜的。”

院中,明月如玉盤一般,高懸于樹梢之上,它靜默地看着屋內的人,只散發着清冷的輝光,并不着一言。

*

夫婦倆各有要辦之事,待次日雲舒出城去往全州之時,趙婉也與嫂嫂們開始了她們的事情。

一夥人兵分兩路,大嫂與三嫂性子尤為外放些,便負責籌措宴會,定下邀請的夫人娘子們的名單來。而趙婉與二嫂,便着手尋找學院所需的醫學先生。

兩人先将目标定在了雲府的府醫張作齊身上。

張作齊從前便是老侯爺雲鋒身邊得用的府醫,如今兒子張一善亦走了行醫這條路,又收了幾名弟子,他自己便退居二線,鎮日裏只沉迷于研究醫藥。

趙婉當然不會放過這年紀不過五十、精神身體皆十分健好的小老頭,既然身體好,技術佳,那就要積極發光發熱,為培養後一代醫學精英做貢獻嘛。

花廳之中,趙婉與二嫂蓮娘分坐于上首,身後有婢女仔細候着,又為下首耷拉着眼皮的老府醫張作齊端上了茶水。

“老頭子醫術不甚精,如今又眼花手抖的,哪能帶得了學生,光是手底下這幾個逆徒,便讓我分身乏術了。因而夫人這差事雖好,我屬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張作齊渾濁的眼睛眨了眨,可惜演技不太到家,以至于半天沒能擠出點眼淚來。

趙婉端起茶盞,用杯蓋拂了拂茶沫,末了茶盞卻并未湊近唇邊。

她與二嫂對視一眼,二嫂點點頭,示意自己到底與這府醫打的交道更多些,她開口道:

“張府醫不必謙虛,我們皆知曉您醫術精湛,當年我父親病重,還是請了您過去,方治愈呢。”

張作齊道:“二夫人謬贊,不過僥幸罷了,也是您父親平素身體康健,底子好,才經得起老頭子折騰。”

“張府醫何必推脫,這些年府上之人有個病痛,可不都是您操的心,”二嫂繼續道,“如今您家郎君與弟子皆可獨當一面了,您不妨便試一試這先生的活兒,您若試了,仍覺不可,那咱們那是便也不強求。”

“這……二位夫人莫要為難我才是。這教導學生之事,責任甚大,學醫本就辛苦至極,若是不成,豈不耽誤了良才。”張作齊拱了拱手,态度仍然堅決。

他這些年教帶了不少徒弟,為着那群小兔崽子,着實是費了不少心思,可如何?其中嫌累的、嫌他嚴苛的,比比皆是。最終堅持下來的,迄今也不過是眼下這幾個罷了。

他此前早早便放過話,待這幾個弟子出師了,此生再不收授學生。如今,他只想安安分分地在府中養老,順便研究研究他從前在施展醫術上遇到的問題。

教學生什麽的,聒聒噪噪,煩得很,他不教。

“張府醫。”趙婉放下茶盞,柔聲喚道。

“夫人,再勸,老夫還是這說法啊。”張作齊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你可知,雲家軍每一次上陣,有多少将士因傷口潰爛髒污,高熱而亡?”趙婉轉而問道。

“這,老頭子雖在府上任府醫,從前亦是有跟着老侯爺在沙場中救治過傷兵,确實如夫人所說,有些将士本不過是小小一道傷口,卻也不知為何,便久不痊愈,大幅潰爛,直至逝亡。至于您問我有多少此種情況,我不知,但無疑數量極多。”

“哎,見多了此等情形,我等卻不能為之醫治,實在令人心痛。”

張作齊憶起從前于傷兵營親眼所見的慘狀,面上似有不忍,但仍仔細回答了侯夫人的問話。

“如若我有辦法,在一定程度上能解此困,張府醫可願任咱們學院的先生一職?”趙婉不動聲色地抛出了她的誘餌。

此言落在張作齊耳中,卻如天雷直直劈下,振聾發聩。

“能解此困?”他擡起頭,緊緊盯住趙婉,卻又瞬間反應過來此舉于禮不合,忙垂下了頭顱,盯着地面目不斜視。

“是,能解此困,張府醫當如何?”趙婉篤定道。

“若真如此,莫說帶些娃娃學醫了,張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張作齊站了起來,緊着嗓子,嘶啞着道。

“如此甚好。”趙婉也不等張作齊問,便主動道,“在老校場、哦不,如今已叫臨州醫護學院了,在那邊,我特意着人設立了實驗室,改日張府醫便可随我們一道去看一下那能解這潰爛癰疽之物究竟是如何制作的。”

“老頭子半點事也無,何時去都可!”張作齊心中對此事雖已迫不及待,但還是忍住了。

實驗室……他心中默念這從未聽過的名字,抛之以疑,據實驗之,若他理解得不錯,想必便是這意思。

若世間真有此法,而侯夫人又願讓他接觸并習得,便已經是極好、極好的事情了。

為醫者,誰沒有個懸壺濟世的心思呢,又有誰,不想研得靈藥,治病活人呢?他想,他當然想。

激動的張作齊未曾深思為何侯夫人這麽一位并不習醫的弱女子,竟能有此絕妙之法,但心思細膩的二嫂蓮娘,卻是忍不住多看了趙婉幾眼。

她自诩與婉娘已頗為親近,卻是不知,婉娘竟有如此大的本事。想必,大嫂與三弟妹亦是不知吧。

若此事是真的,他們雲家,是真的撿到寶了呀,四弟也是好福氣,竟娶得如此得力的嬌娘。

待張作齊拱手離去後,趙婉毫無形象地往椅子後頭一靠,适才端莊的侯夫人,此時立馬變成了鹹魚侯夫人。

她偏過頭笑問:“我今日是如此貌美麽,二嫂再看,我可要含羞遁走了。”

蓮娘伸出食指,在她額頭虛虛點了下,嗔道:“是是是,今日婉娘最是好看,尤其是你那顆七竅玲珑心,更是令我不忍移開目光。”

“啧,二嫂這話說得,着實令我有些毛骨悚然……”

“哎哎哎,誰讓你想偏了去了!”

妯娌倆對視一眼,笑成了一團,身後候着的婢女們,亦皆忍不住抿唇偷笑。

蓮娘笑夠了,忙坐好認真地說道:“此前可未聽婉娘說過,竟有如此神奇之法,可解将士傷亡之難。”

趙婉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說道:“如今那法子還未有所成,今日也是看那張府醫看似不願任學院之職,卻也心系天下,才靈光一閃,将此事給搬了出來。如今八字還未有一撇呢,我這不是,打算先将那張府醫給诓過來再說麽……”

蓮娘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只嘆道:“你啊你,只盼這法子真能成才好。”

趙婉肅了神色,篤定道:“必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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