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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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詩韻以前喝酒是從不會喝醉的,更別說在人前失态了。
可她那次是喝得太猛,一下子就把自己灌得不省人事,她放聲痛哭,訴說着自己的思鄉之情。不過事後,她就完全像是什麽也沒做過一樣,一點也記不起來了。
大家也都三緘其口,因為尚禮仁交代,這事兒可能是李詩韻的心病,還是暫時別讓她知道為好。他們呢,該怎麽樣就接着怎麽樣,直到李詩韻她願意自己坦白再說。
李詩韻倒是有想過怎麽回去,不是實施起來真的很有難度,她曾幻想自己有一天突然醒來就看到自己回到了現代的病床上,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夢,夢醒了,自己的腿打着石膏,媽媽就坐在一旁說“女兒,老天保佑,你終于醒了”那樣。可惜天不遂人願,她每次醒來都是看到陳家家裏的天花板。
還能怎麽辦?李詩韻因為不能回去就消極的生活吧?那可不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她覺得能來到這個年代,那就必然有它的道理,說不定自己的到來就是為了像超人一樣是來拯救世界的。
當然那也就只是想想,畢竟自己就是普通人一個,沒開挂也沒超能力。
這幾個月,李詩韻已經和廠裏的人打成了一片,不僅成了車間的質檢員,還成了廠裏入黨的積極分子。另外李詩韻也不忘了慧娟,也讓她帶着小孩到車間做些簡單的活,她告訴慧娟,雖然工資不多,但女人只要能有自己的收入,腰板都能挺直,不受別人約束。
他們家算是過上了好日子了。
可是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文革就爆發了。
此時,陳敬祥一家正在家裏吃飯,飯還沒放到嘴裏,就聽見門外敲門聲,這聲音聽上去很急促,就好像快要撞開似的。
陳敬祥打算去開門,但被王淑蘭和陳榆樹攔住,敏感的他們能感受到這次的敲門不會是什麽正常事,因為已經有好幾家人都是像這樣突然被人闖入,然後砸光了家裏能砸的東西,被人無緣無故戴上高帽去街上批鬥的。
他們擔心陳敬祥也會像那些人一樣被人抓去,就都不許家裏人出聲,任憑他們怎麽敲就是不開門。
陳敬祥小聲說:“我一個貧下中農的兒子,他們憑什麽要來抓我?”
陳榆樹問:“你是貧下中農的兒子沒錯,可您也在解放前自己建了廠,這就是資本主義,他們這些人是變着法子要來治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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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得在理,這些紅衛兵就是以前日子過得不順,又眼紅人家的人,以前是氣憋在心裏發不出來,現在正好趕上“好時候”,見風使舵,無惡不作。
“為首的都是哪些人?我真想看看到底是哪些人這麽昧着良心。”陳敬祥坐不住,他想站起來。
陳榆樹攔住他:“我聽說就是慧娟嫂子他們家的大志在村裏帶的頭吧,一連抄了好幾個人的家,還變着法的折磨那些人。”
這話一出,大家就互看了一眼,慧娟那一家人?不就是之前幾次想過來找茬,都被李映紅氣回去的人?那發生這樣的事,李映紅還能好得了?
“糟了,榆樹,你嬸嬸現在在哪裏?”陳敬祥聽完立刻就着急起來。不僅是他,王淑蘭和陳榆樹都不禁皺起了眉,可現在他們被人團團圍住,自身都難保了,怎麽還可能去管得了別人?
那麽李詩韻現在又在哪呢?
慧娟帶着孩子和小牛知讓這時也在家裏吃飯,因為最近弄得人心惶惶,所以李詩韻就讓他們安心待在家裏,最好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慧娟聽話哪也沒去,只是這幾日都不見婆婆蹤跡,她有些擔心。
這天,自家被大志破門而入,他來勢洶洶,剛在陳敬祥那兒吃了癟,就想到李映紅這兒出口氣。
慧娟就和孩子們一起把他們堵在了門口,說:“這是我家,你帶着這麽多人過來是要做什麽?”
“你真以為你能上天啊,竟敢為了李映紅來反抗我。她之前在省裏賣飲料,就是做資本生意,我要抓她出去以儆效尤。你要是幫她躲藏就是犯了包庇罪,照樣要一起受罰,識相的就趕緊給我滾開。”大志對慧娟絲毫沒有客氣的意思,他不顧慧娟的阻攔,一把把他們推開,帶着幾個人就直接往屋子裏面沖。
知讓被他們推到在地,就連小牛也沒放過,慧娟懷裏抱着的小嬰兒哇哇大哭起來。家裏頓時亂做一團。
眼瞧着家裏面被他們翻得亂七八糟,連李映紅的影子都沒有,大志就對着那些小兵說道:“你們去他們染料廠還有附近的地方都看看,說不定這人是提前收了風聲,已經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那幾個人趕緊跑了出去,分幾頭四處搜尋。
慧娟哭訴着大志的無法無天,一點都不念及他們之間的姐弟情誼。
她徹底心死,見大志一行人沖進了李映紅和陳敬潤的房間,還把陳敬潤的書全都扔到了地上,眼瞧着這些東西就要被他們一把火燒掉,慧娟就用身子擋在了它們面前。
“你要是敢燒,就一起把我們都燒了好了。”慧娟撕心裂肺的說道。大志這次過來,就是想要報複他們,不管婆婆在不在,他抄家的心裏已經昭然若揭。這個人,早就變成了狼心狗肺,她又何必軟弱。
“你犯什麽糊塗?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幫着他們說話,我看你就是腦子有問題。”說完大志就想推開慧娟,繼續他們的行動。
慧娟咬牙,惡狠狠的瞪着他,一字一句的說:“我說了,你要是敢燒,就一把火把我們都燒了,否則,我不會讓你好過的。”要是以前的她,絕對不敢這麽正面和他們對着幹,但現在不同了,人家都欺負到他們頭上來了,她又怎能做縮頭烏龜。
兩個孩子也沖到了她身邊,試圖用自己弱小的身子擋在她面前保護她。
大志冷哼了一聲,說:“好啊,想做英雄是吧?你要跟這人為伍,那也是走資派,我大義滅親還可以得個好名聲,你以為我不敢燒嗎?”說完,他就開始點燃火,好似下一秒就要把踩在地上的書都給點燃一樣。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大叫了一聲:“不好了!”那人急沖沖的跑過來,像發生了什麽急事。
“什麽不好了?李映紅找到了嗎?”大志皺眉,問道。
“找到了。但是……”那人支支吾吾。
“但是什麽?”大志說。
“大志,我們找到李映紅的時候,發現她就在你家,她……她一把火把你們家給燒了!”那人說道。
什麽?大志聽完,青筋都爆出來了。這李映紅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他還沒燒着屋子,她反倒先下手了?
正想着,他就大喊了一聲,對着這裏的紅衛兵說:“燒,把這間屋子都給我燒了,一個都不留。”他原本就記恨李映紅,恨她在姐姐生産當天對他們一家的羞辱,這筆賬他記了好久,終于有機會可以報了。可沒想到這李映紅竟然把他家給燒了,這女人是瘋了嗎?
徹底失去理智的大志下令放火燒家,他怒視着自己的姐姐,就像看着仇人一樣。
慧娟抱着幾個孩子,縱使她再怎麽冷靜,這時候孤立無援,也只能兩腿發抖等待着奇跡的到來。
“真要燒嗎?”大家看着人還在裏頭,有些不忍心的問。
大志大喊道:“燒,是他們自己不願意出來,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他是真的瘋了,歇斯底裏的在外面大喊大叫,跟着他的那些人估計也是沖昏了頭腦,竟然也在外面開始點燃了木頭,要把這個家給燒了。
一分鐘後,煙霧缭繞,慧娟和孩子們在裏頭被煙嗆得渾身受不了了。就在他們覺得快要窒息的時候,李詩韻還有尚禮仁江大勇帶着一大批的紅衛兵沖了過來。大志一看到李詩韻就紅了眼,好像要置他于死地一樣,直接就對她下了死手。李詩韻當然也不是好惹的主,她看到大志的拳頭朝自己揮來,先是輕松躲過,然後就是重重的一腳踢過去,快準狠踢中了他的裆部,大志趕緊捂住了自己的下身,李詩韻就趁着這個時候,用拳頭打中了他的太陽穴,這人就立馬暈了過去。
她罵道:“該死的東西,竟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把大志制服之後,大家就開始救火,好在火不大,很快就被熄滅了。
慧娟和孩子們被救出,李詩韻就安撫了一下她們。慧娟驚魂未定,但冷靜下來的第一句話就問:“婆婆,你真的燒了我們家嗎?”沒錯,即使是娘家人對自己已經不顧半點親情,她還是不忍心看到他們無家可歸。
李詩韻當時沒有說話,而是看了大志一眼,就讓鉗制住他的江大勇踢了他一腳,讓他重新清醒過來。
大志一睜開眼,就對着李詩韻大罵,各種粗鄙的話都出來了。
李詩韻就說:“大志,你還是不是人?當你聽說你們家被我燒了你都無動于衷,不想着去救火,卻還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你是有多恨我?還是說你這白眼狼是有多不關心你父母?”
大志叫嚣道:“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你可知道我是誰?”
李詩韻冷笑:“我管你是誰?你在我家裏放肆就不行,大勇,直接就給我送去警察局,這人私闖民宅,放火燒家,你有什麽不懂的,就去牢裏想想清楚吧。”
江大勇趕緊點頭,說完就要帶着大志離開。大志當然不肯,他掙紮着,嘴裏大喊:“我可是紅衛兵,你要是敢動我,你就是跟組織過不去,組織絕不會放過你的。”
好啊好啊,李詩韻聽到他這麽說,立馬就從後面揪住了大志的頭發,說:“你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我就更不能輕饒你了。你是紅衛兵,很不巧的事,我也是。你現在涉嫌燒毀革命同志的家,你就是走資派派來的間諜,是我們組織的走狗,大勇,趕緊給我帶走!”
大志抵死不從,他說:“你是紅衛兵,那你燒我的家又是什麽意思?”
李詩韻回:“你親眼見我燒了?回去看看,你們家好好的,我可沒你這麽喪心病狂。”
大志聽到這裏,得知自己被人下了套,全身一涼,但他還是沒有放棄,他說:“你們家的書那麽多,你要是紅衛兵,你就自己燒了以表忠心,不然的話,你就是假冒的。”
他說完還真像是有點效果,周圍的人都開始議論紛紛,甚至有人開始起哄。
他們齊聲說着燒書,燒書。
尚禮仁和江大勇就皺着眉頭,想要制止這場風波。
但李詩韻站在原地,然後雙手打開,示意大家停下來,她慢慢得說了句:“沒問題,我燒!”
在衆人的目光中,任憑慧娟和孩子們怎麽阻止,李詩韻還是把家裏面所有的書都給搬出來。
慧娟想不通,為什麽自己剛才用生命去守護的東西,婆婆會輕易的這麽放棄。難道就為了成為紅衛兵?
但再怎麽想不通,這一把火還是把一切給燒沒了。
“慧娟,我現在沒法跟你解釋那麽多,我現在很忙,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你在家好好照顧孩子,等我回來。”李詩韻說完,一行人就又出去了。
慧娟在他們離開之後,就跌倒在地。
她不明白為什麽婆婆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怎麽成了紅衛兵了?
夜晚,累了一天的李詩韻在義莊休息,江大勇給她倒了杯熱茶,三人就在院子裏看着星空。
“大勇,你明天就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別出來了。”李詩韻說。
江大勇不解的問:“為什麽?大嬸,我要跟你一起幹。”
李詩韻搖頭,笑着說:“跟我幹什麽?這是好事嗎?這是遭人恨的事。你沒看我這幾天在縣裏做的那幾件事,已經讓不少人把我打上壞人标簽了,等這風波過去,我指不定要被他們怎麽報複呢。不過,我這把年紀了,能不能活到那個歲數還不一定,你也就不同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勸他,不想讓他跟着自己趟這趟渾水。
江大勇說:“不,大嬸,我知道你在做什麽,這些天我都看見了,如果不是你帶頭的話,這些人破壞的更狠,那些被戴了高帽的人,可能早就被他們逼死了。”
他說得是實話,李詩韻故意把大志給弄下去,自己成為了村裏帶頭的那個人。這樣一來,即使是抄家,也會給人留有餘地,不至于把人往死裏逼。
尚禮仁從房裏出來,他說:“映紅,這屋子裏可都是我們縣裏最寶貴的東西,你讓我提前一天去通知那些要被抄家的人,把他們的寶貝轉移到我們這裏,然後換成了一些便宜貨。光是這些,你就已經是功德無量了。我也和大勇一樣,不會棄你而去的。”
他剛去清點了一遍,如果沒有李映紅,裏面那些文物古跡,損失将無法估量。是她一次又一次偷偷潛去那些人家裏,把這些寶貝轉移出來。
李詩韻笑了笑,對他們說:“真不值得,這麽冒風險的事,即便現在我的初衷是做好事,可還是實實在在的傷害了一部分人,我的良心就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我不想連累你們。真的。”
江大勇和尚禮仁不說話,他們似乎在用無聲堅定自己的做法。
李詩韻說:“你們別這麽固執,如果我以後要是看到你們因為我出了什麽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的。”
江大勇搖頭說:“大嬸,我們不會出事的。”
“你确定嗎?”李詩韻說,“狗急了都會跳牆,誰會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親人遭受迫害。”
“可我們有跟他們解釋啊,他們會理解我們的。”江大勇回。
李詩韻說:“他們本人理解我們是沒錯,可旁人不知道啊。為了讓這事變得安全,我們不是讓所有人都保密嗎?就是連自己的枕邊人都不能說嗎?想要讓所有人都理解,可能需要用時間來證明了。大勇,尚大哥,我知道你們是好人,你們幫了我這幾天,我已經夠感謝的了,今後,我會再找個地方,能幫多少是多少。”
尚禮仁聽完,不禁皺眉。他對江大勇說:“大勇,要不你就聽你大嬸的話吧。”
江大勇問:“我聽,那你呢?”
尚禮仁說:“我也這麽一大把年紀了,我怕啥,再說這義莊這麽大,你大嬸的那些東西不放在我這裏,還能去哪?”
李詩韻很詫異,她剛要說什麽,尚禮仁就說:“那些假的書,總要找人來多抄幾本做做樣子吧?你成天在外面跑,哪裏還有時間?”
他看着她,就像是想到了之前在家燒的那些書一樣。事實上那是李詩韻已經偷梁換柱的結果,早在好多天前她就已經把那些書轉移到了義莊,然後換了一些便宜的書放在那裏。她知道許多紅衛兵根本就大字不識一個,肯定不會辨別出這些東西來的。所以那天,她才會燒得那麽幹脆,以至于讓家裏人都誤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