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幕(1)

“呦!黑老哥,你這次來得可真算及時……”

在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之前,趙雲瀾只來得及客套上這麽一句話,赤手空拳地躲過了那一條來勢洶洶的黑影後,他被推攘了把,踉跄着退後一步,腳一滑,倒在了滿是苔藓的石板路上。

那人堪堪将自己護在了身後,一柄通體漆黑的短刀帶着虛影掠過。趙雲瀾似乎還聽得見淅瀝瀝的血灑在鋪滿爬山虎的牆壁上的聲音,片刻之後,一切都安靜了。

小巷的角落裏傳來幾聲夜蟲的嘶鳴。

“黑老哥,這大半夜勞動你……”從地上爬起的趙雲瀾還不忘接上之前的搭讪。

“我和你說過,不要随意動長生晷。”

面前聲音不帶一絲波瀾,蕩在這巷子裏透着一股涼絲絲的寒氣。

“嘶……這不是……呵……”趙雲瀾揉了揉剛與地面親密接觸的老腰谄笑着給黑袍使打了招呼:“這不高部長的親外甥,哦不,我特教處的新兵,小郭,人剛來,心軟了點,性子直了點呗……我說,黑老哥,你不會這麽不通情理吧。”

趙雲瀾幹笑了兩聲,一面拍了下身上的風衣。今天下午,就那新調來的小孩,郭長城。不知腦子哪進了水,哭着嚷着要救這次案件裏瀕死的老奶奶。甚至還沒等自己和他擺事實說說道理正一正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這小子就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嘟囔着自己也有一個從小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每天端茶倒水颠着小腳送自己到校門口的奶奶——一邊旋風般地直奔到了能量罩邊,一把揭開打算拿起長生晷。得虧他趙雲瀾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奪了過來。但實在是架不住人小郭那一副視死如歸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表情,還是動用了長生晷。

遂了願,救了人,也觸了規矩。這逆勢而行的事情怎麽能讓一個新來的小孩擔着?

“趙兄禦下,不妨再嚴一些。”

仿佛被看穿了心思似的,面前的人的聲音緩緩穿過自己的胸口,完全沒了平日裏的随和,咯得趙雲瀾皺了下眉。

“說得對!改明兒,我給好好教育教育。話說回來,這動了聖器的是我,沒理由去怪那新來的,對吧。”

說着話,趙雲瀾走到了黑袍使面前,昏暗的路燈下,勉強能看清對方在黑面具下掃視過來的眼神,平靜且嚴厲。

“生死輪回,各安天命。人間不得幹涉地界的事。壞了規矩,當罰。”

伸出的手尴尬地僵在了半空,趙雲瀾順勢收回撓了撓耳根。“對,我該罰。我說黑老哥,你不會現在就帶我去你那,啧,地界,接受宣判吧!”

早知道會有報應。下午救活了老奶奶後就在心底咒罵了小郭千百遍,簡直是扣光了獎金也不解恨。提着十二萬分的心等着被反噬,沒想到地星人來得這麽快,還偏挑了三更半夜自己浪完了後的空子。幸虧沒讓小郭動長生晷,不然看這地星人得戰鬥力,只怕明天得給那小子收屍了。

“知法犯法,鎮魂令主,該當何罪?”

低沉的聲音一字一頓。這稱呼都變了,趙雲瀾心底兒自嘲着,也随之正經了神色,啪一下抱拳。

學着人文绉绉地說道。

“多謝黑兄出手相救。有錯當罰。勿因瀾而壞了規矩。”

一根散發着幽幽熒光的長鞭在黑袍使張開的右手中緩緩浮現。

懲魂鞭。

“三鞭。”宣判不帶任何感情。

趙雲瀾倒吸了口冷氣。作為人間的鎮魂令主,他如何沒有聽說過這件物品的大名。顧名思義,懲戒那些破壞了地界規矩的地星人……以及極少極少數能聯系地星卻知法犯法的人類。比如他趙雲瀾。

趙雲瀾下意識地張望了四周,這九曲十八彎的地兒也不會有啥監控的存在,但他還是幹笑了聲看了眼黑袍使:“公開處刑啊!”

沒有回答。站立在面前的人不動聲色地在等待着他的動作,不知怎的,趙雲瀾總覺得黑袍使的眼神飽含着某種難以言表的深意,他在哪見過這眼神。

空氣中釀着一種說不出的肅穆與悲憫。

為了躲避這眼神似的,趙雲瀾脫下了黑色的風衣扔在了一旁,轉身站定:“來吧!”

痛痛快快地開始吧!

等待中,微微顫動的手指緊握成拳,不知是不是幻覺,在自己一輕一重過于緊張的呼吸聲中,趙雲瀾似乎聽見身後的黑袍使也在微微喘息。

他閉上了眼。

“嗖啪——”第一鞭,裹起風在空中卷起又狠狠抻開,鞭打在自己身上,趙雲瀾随着力道踉跄了兩步,又強自站定。

衣服後知後覺地撕拉一聲裂開,右肩到左臀刺骨的疼痛,這種疼帶着深入骨髓的嚴寒,生生要劈入體內。

好樣的懲魂鞭!

再來!——趙雲瀾咬着牙在心底喊着。手指緊緊掐住了大腿。

第二鞭,與第一鞭交叉而下,直接将趙雲瀾劈倒在了地上。指甲狠狠抓住了磚地上的苔藓。

來不及掙紮,第三鞭順勢就砸在了臀上,趙雲瀾咬着唇,将一聲低喊悶在了嗓子裏。

現在,大概是自己這個鬼見愁最最狼狽的時候了。幸好身邊沒別人看着,不然自己非得一個個給滅了口。

蜷在地上喘息了半天後,趙雲瀾還有心情這樣調侃自己。

他慢慢扶着牆站了起來,打量了四周。果然空無一人,黑袍使不知何時消失了。路燈将自己的影子打在地上,夜風吹過,出了一身汗的他又冷又痛。

慘。

“卧槽,這黑老哥,下手還真一點都不放水。”

趙雲瀾一邊咒罵着一邊費勁蹲下拎起風衣,從口袋中掏出一根棒棒糖,汗濕的手撕開了包裝紙将糖送進了嘴。甜味順着喉頭流下,他覺得好受多了。

突然他想起一個嚴峻的問題。

他TMD還得走回家。

萬籁俱寂。

趙雲瀾終于披星戴月地走回了家。哦不,皺着眉頭一步步挪回了家。

站在熟悉的家門前,他長呼了口氣。下意識地伸手掏了口袋。

然後。他發現。他的鑰匙。不見了。

不用說,一定是脫風衣時給丢在了巷子內。

“woc!”一聲哀嚎傳遍整個樓道。……

悠揚的手機鈴聲從房內傳來。

咚咚的敲門聲持續了五分鐘。

然而房間內還是一派寂靜。大慶八成又趁着夜色從窗戶跳了出去約會小母貓去了。

“這TM秋天都得到了還發春,我遲早得扣了死貓的小魚幹!”

趙雲瀾發自內心地、真情實意地咒罵着大慶。而後将棒棒糖吃剩的小棍子從嘴邊拿了出來。

在特調處混好一門手藝,關鍵時刻能救自己啊……趙雲瀾一邊心底嘟囔着一邊三下兩下将塑料棍子擰成了一個合适的形狀,扶着腰艱難地蹲了下來,将棍子小心地插入鑰匙孔……

“趙處長。”

一聲鬼魅般的呼喊驚得趙雲瀾手下一抖,随着小棍子啪一下落地,他再一次腳底一滑結結實實摔坐在了走廊上。

“woc……沈教授!……嘶……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大半夜,嘶,像鬼魂一樣在我背後出現嗎?!”

“趙處長。”站在面前的人無辜地望着他:“我聽你敲了很長時間的門。沒帶鑰匙嗎?”

“別提了。嘶。”趙雲瀾擺了擺手,扶着門把手艱難地想把自己一節節給支起來。

“嚴重嗎?”一只修長的手伸到了自己肋下,趙雲瀾微微一怔,轉臉對上沈巍那雙藏于鏡片後深邃的黑眸,不由得恍惚片刻,條件反射地開啓了裝逼模式。

“嚴重?嚴重個啥!不就是半夜被鎖在了門外。這能難倒我堂堂特調處長?等着,我立馬給你表演下什麽叫一秒開鎖……”

眼神瞄上了地面上那段棒棒糖棍兒,不等蹲身去拿,扶着自己起身的手就死死扣上了腰,抑着自己竟然無法動彈。

“我是問。趙處長的傷嚴重嗎?”

是幻覺還是什麽,趙雲瀾竟從這話中聽出了一絲焦急。這語氣,就像每次辦案時通知受傷者的家屬過來時,電話裏那種迫不及待地詢問和關切。

“職業病啊……”趙雲瀾覺得自己真該放個長假好好休息一陣了。

“什麽?”

“咳,我是說,我這腰肌勞損是職業病。你看這調查處的事兒,風裏來雨裏去,在床上接了電話就得夢游着奔去案發現場,比不上沈教授的活兒輕松!這沒準,三更半夜好好走在路上也會被地星人盯上沖着你來一頓,啊,嘶……你說能有幾個不得職業病的?卧……槽!”趙雲瀾的眉毛都擰在了一塊兒。

生怕弄疼了人似的,沈巍迅速松開了攬住人腰的手,趙雲瀾看見他的唇角微微上揚了一道弧度。

伸手扶了扶眼睛,沈巍低着的頭又擡了起來:“既然沒帶鑰匙,趙處長不如到我那去坐會。”

趙雲瀾這才想起來沈巍搬到了自己家對門來了。

難怪他會三更半夜出現,趙雲瀾覺得自己簡直是被那三鞭子給打傻了。

燈光如晝。一塵不染。乳白的沙發,簡約的茶幾。趙雲瀾扶着腰四下打量:“喲,沈教授還挺會生活的。”

幾聲輕微的叮當聲傳來,趙雲瀾這才發現沈巍已經在茶幾放上了一個托盤,棉簽、無水酒精。還有一瓶噴霧。

他的後背瞬間一緊,一種上刑般的緊迫感。

“沈教授,我記得你不是醫學教授吧。”趙雲瀾指了指茶幾,打着哈哈。

“步履遲緩,蹲身艱難。身體微顫栗,額頭滲出冷汗。我用手觸及你腰部時能摸出凸浮的肌膚。拒觸,易怒。有意識地用謊言回避話題,可見深以為恥。據我的觀察,應該是受了刑傷。”沈巍慢條斯理地說着,一面坐上沙發邊的椅子,打開酒精瓶子,拆開醫藥包,拿起鑷子夾起一團棉花放入酒精浸潤,之後擡頭看着趙雲瀾:“過來。”

一陣尴尬的大笑聲。

“我說沈教授,你行哪!比我這特調處長還會觀察,這知識,無所不及啊!啥時來我們特調處,給幫幫忙?”

帶着青苔的鞋子踩過地板,留下了一溜兒腳印直蹭到沙發。不過趙雲瀾可不在意這個,脫了風衣将自個給扔進了沙發。撕爛的後身帶着鞭傷毫無顧忌地呈現給了沈巍。“黑老哥罰的!”

鑷子有些慌亂地碰上了玻璃瓶口,趙雲瀾不自在地咳嗽了聲:“咳,也不能這麽說。是我自己做錯了,觸犯了地規!”

沒有想象中的詢問,身後的人似乎靜止了。

“你把衣服脫了吧。”許久後,沈巍開了口。

“他打爛了我的衣服,這算工傷吧,啊,我明天得去找特調處報銷……”趙雲瀾撐起身子,解開襯衫慢慢地給揭了下來。

雙手停在褲腰處,看了一眼沈巍。沈巍慌然低下了頭,耳垂都通紅了。

趙雲瀾笑着點了點頭,一氣兒把褲子連同內褲也拉到了膝彎。繼續趴了下去。

冰涼的棉球試探性地擦上了背上那一道青腫。

“嘶……”趙雲瀾的肌膚一陣收縮。

“弄疼你了?我輕點。”幾許歉意夾雜在溫和的聲音中還真TM入耳。

“沒事兒!不疼!”趙雲瀾自然不能在這時失去了男(zhuang)子(bi)氣(ji)概(hui)。

他沒看到沈巍在身後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酒精擦在被鞭打後又狠狠摔了一跤的屁股上時趙雲瀾終于又發出了一聲□□:“沈教授,幫我把風衣口袋裏的……棒棒糖拿來……”

鑷子擱在了托盤上。沈巍半蹲在了沙發邊,将撕開的棒棒糖塞進了趙雲瀾的嘴裏。

那目光……飽含隐忍又飽含深情,帶着幾絲愧疚又帶着幾許痛苦,趙雲瀾确信一定在哪兒見過。

也就這麽一瞬,沈巍嗖一下收回了眼神。不敢面對般地重新坐回了椅子。

塗了酒精又上完了藥,沈巍制止了趙雲瀾想拉上褲子的動作。他給抱來了一床空調被。搭在了趙雲瀾□□的身上。

“懲魂鞭。”沈巍站在旁邊吐出了三個字。

趙雲瀾嗖一下擡起了頭:“你怎麽也知道?!”

“地星研究中有過對懲魂鞭的描述。專門懲治破了規矩的地星人。”

“還有人類啊……”趙雲瀾吐出了一口氣,半死不活地将臉埋在了沙發墊上。

“據我的研究。懲魂鞭只能算是一個警告。一件事可一不可二。如果再繼續重複犯同一錯的話,會面臨難以預料的災難。”

“……嗯。”火辣辣的肌膚觸及冰涼柔軟的空調被相當舒服。折騰了一天的趙雲瀾只覺眼皮越來越沉,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你有沒有聽懂我對你說的話?

燈光如晝,沈巍坐在椅子上深深看着趙雲瀾。

熟睡中的他眉目依舊,輪回了幾千年依舊改變不了他的面容。

在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就知道,你真的回來了。

昆侖。

沈巍深深嘆了口氣,鏡片下的雙眸肆無忌憚地端詳着趙雲瀾的面孔,那一種貪婪的、放肆的、無可壓抑的欲望。

長生晷,世世輪回。

你不該去碰他。誰都可以,唯獨你不行。你是輪回之身,你的前世……你被神眷念。你無意中的觸碰打開了怨念,打開了地界通往人世的大門。

深巷中拼着全力的一護。

那東西撞上了我的胸口。

普通的地星人是不會有黑血的。這一個被斬死在鎮魂刀下的家夥,昭示着另一個邪惡的記憶要出現了。

破了地界,為害人間,無論天人神規,你趙雲瀾都該被罰。

三鞭。沈巍輕笑着搖了搖頭。

這已經是我力所能及範圍內最大的回轉了。

只是……我如何忍心親手懲戒你。

沈巍閉上了眼,他看見巷子裏趙雲瀾背着他站定,他聽見趙雲瀾喊着:“來吧!”

第一鞭,踉跄的步伐,強自站定的身影,沈巍的手死死攥住了鞭柄。

有那麽一瞬間,沈巍以為他會聽到趙雲瀾那一慣的調侃“行啊你,黑老哥,下手真重啊!”

但是他沒有。沈巍只看到他在巷口垂下了頭,活像一個犯了錯又認錯的孩子。

路燈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長。

第二鞭,他的手指死死抓住了石板,指甲陷入了苔藓中。但他沒有出聲。

沒有時間了,一陣熱血從胸口湧出,沈巍接着抽下了第三鞭,有些狼狽地收鞭而逃。

他不能在趙雲瀾面前吐血,不能讓他看出他受了傷。

他亦不知自己還能隐瞞多久。

頭頂上的吊燈閃了閃,沈巍睜開眼站了起來。拉開窗簾看了眼,黎明帶着抹白來了。

他去煮了粥。拖了地。将趙雲瀾的鞋子脫了,冰涼的腳掖進了被子中。

而後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半蹲在人身邊,拿過指甲剪給人剪着指甲。

抓滿了苔藓和污泥的指甲,沈巍低着頭極為認真地一個個剪掉。長長的睫毛掩蓋了專注的眼神,不知何時,一擡頭,他發現趙雲瀾正睜着眼打量着他。

“趙處長。”他盡力讓自己語氣不帶波瀾。

“沈教授,”被剪的那只手翻過來,啪一下握住了正在剪指甲的自己的右手,語帶譏諷。

“沈教授平時經常使用教鞭懲戒學生嗎?”

順着趙雲瀾的眼神,沈巍低頭看見了自己右手,虎口新鮮微紅的擦傷,中指稍稍被磨出的薄繭。

那是昨晚他緊緊攥着鞭柄留下的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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