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幕(3)
自從上次挨了二十戒尺後,大慶一直都不太想搭理趙雲瀾。
畢竟作為高貴的喵星人,在處長室被戒尺抽屁股實在是太太太丢臉了,這簡直是一種侮辱!就算做錯了事,就不能在家裏打嗎?好歹也等特調處沒人的時候打啊!啊呸呸呸,本喵為什麽要挨打?還被打得那麽疼!
還有小魚幹……趙雲瀾還真雷厲風行地扣了他一個月的獎金,讓大慶不得不将自己的零食從進口金槍魚換成了國産小黃魚。這對于大慶來說,簡直是比被打一頓更可怕的事情。
鑒于以上的種種原因,大慶最近是怎麽看趙雲瀾怎麽不順眼,連走路兒都本能地繞着圈兒。可趙雲瀾不這麽認為,在他的理解中,他和大慶是唇齒相依打斷骨頭連着筋的一個壕溝裏的戰友。
這不,今天中午趙雲瀾回家時拎回了一整袋小魚幹,一整袋!
借口養傷躺沙發上的大慶情不自禁放下了手中的遙控器,眼睛死死盯上了趙雲瀾手上的那個袋子。
“傷好了嗎?”
“滾!”
“咳,我是說,你今個這身衣服帥爆了。啧,最近我越看你越順眼,你說我趙雲瀾的貓,咋變成人也這麽帥呢?”
“喵。”大慶不由自主地理了理亞麻色的頭發。
一轉頭,一盤小魚幹已經送上了茶幾。
接下來特調處處長趙雲瀾面帶笑容,舌燦蓮花,挨上沙發與副處長上天入地、滔滔不絕,進行了長達一個小時的思想交流,其諄諄善誘、其春風化雨,大慶似乎都快忘了前兩天還被他揍過屁股的事兒了。
直到他最後情真意切地提出要請沈巍來家裏喝下午茶。
“為什麽???”大慶現在一想到那個名字就覺得屁股隐隐作痛。
“這還不是替你們擦屁股嘛。”趙雲瀾掏了心窩子:“你說你們上次把人沈教授辦公室刨成一團狗窩。沈教授有涵養,沒計較。但指不定你們心裏過意不去對不?尤其是那小郭,這兩天看見我,咳,那一臉悔過的表情,只差跪下磕頭認錯了,讓一個新人這麽有心理負擔,我實在不忍心哪。啧,所以現在得讓我替你們出面道歉,緩解下你們那愧疚的心理……”
大慶非常佩服趙雲瀾這比城牆還要厚的臉皮。
啃完一只小魚幹,他突然反應過來:“你敢在這狗窩請客?!”
啪一下,一只手搭上了大慶的肩膀,趙雲瀾的語氣越發體貼:“所以說嘛,這就到了重點。我今天是想給你個将功贖罪得機會。年輕人吶,臉皮薄,出頭道歉就算了,放着我來,誰讓我是你們的頭呢?這樣吧,我看你傷好得也差不多了,該起來活動活動了——就把我這房間給打掃下吧。”
掐在大慶發飙的前頭,趙雲瀾已經站了起來,掃視了下堆着他髒衣服襪子棒棒糖紙零食罐子的房間,一臉不忍直視:“啧啧,你看這平時都給你弄得亂成啥樣了!”
大慶徹底被趙雲瀾的無恥打敗了。
就在打掃完衛生的關頭,窩沙發上的趙雲瀾又想到了一個新鮮的問題:“喂,死貓!你覺得……有沒有能讓我體現風度的東西?”
大慶面無表情地望向他。
趙雲瀾難得的有些害羞,啃着手指頭嗡嗡嗡:“我是覺得,有沒有啥道具能讓我充分展現下中華傳統氣質和□□,咳,當然,你趙處已經夠帥的了,但是,還要精益求精嘛。嘶……老貓你閱歷豐富,幾百年前應該見過吧!”
不知怎的,趙雲瀾總覺得沈巍全身上下,散發出一種“君子如玉”般的溫潤氣質,讓他這個大老粗經常自慚形穢,吊兒郎當的趙雲瀾竟然也會時不時冒出一種“配不上他”的自卑感。心底裏,他覺得沈巍應該比較喜歡一些古代的東西。
大慶頗為耐心地回想了一番:“扇子喽。引風用品,夏令必備之物。打開盡顯風流儒雅,合上可以指點江山。我記得很久之前,見過的風流公子哥手中都有一把折扇。”
咚!趙雲瀾錘着沙發撐起了身子:“那還等什麽?去給我買一把折扇來!就那種古人的,特有風度的。對了上面最好再題兩句詩,我想想,題啥呢?就那什麽有着厚重的意境、顯得我很有文化的那種,懂了吧,快去!”
他沒看見大慶的頭發已經一根根豎立起來了。
“趙處長這次喊我來,應該不單單是為了道歉吧。”沈巍總是能一眼看穿趙雲瀾的心思,這讓趙雲瀾不由得有些尴尬。
“飲茶。”趙雲瀾用兩根手指優雅地将續上水的茶盞推給了沙發另一端的沈巍。
“我也想問下趙處長,吳瀛的案子現在進展如何了。”沈巍的手指修長,舉起茶盞的那一刻,趙雲瀾幾乎都認為他就是一個古代穿越過來的人。
“看來沈教授對這個學生非常關心啊。”
輕嘆了口氣。“畢竟是我的學生。沒說服她,我很內疚。”
趙雲瀾糾正道:“她是被殺的。和你說服不說服,沒啥關系吧?”
沈巍微微垂下了眼。
“這樣的,我們調查了吳瀛的家人,得知她有個雙胞胎姐姐在外省讀書。怎麽說呢?嘶,吳瀛大概是那種從小不被關注的孩子。也許因為她的姐姐太過優秀,也許是因為她父母太過關注姐姐,吳瀛從小就想着怎麽去超過她的姐姐。包括考試,這次冒險去改成績,應該也是想着拿個優秀,引起父母的關注。”趙雲瀾說着看了眼沈巍:“這也許就是沈教授說的執着?”
氛氲茶香萦繞在沈巍的面前,又漸漸散去,趙雲瀾覺得沈巍的眼神蒙上了一層霧。
“為了追求關愛……一念之差,可以原諒。”沈巍重複着當天在辦公室對吳瀛說的話:“但你的動機……到底是為了父母的愛,還是單純想擊敗你姐姐?”
“這就是關鍵。”趙雲瀾撮着牙花:“就在她死的那天,吳瀛的姐姐,收到了她發過來的短信。上面寫道……咋說的了,死貓?”
存在感極低的貓形大慶卧在冰箱上面惡狠狠盯着趙雲瀾:“賤人,去死吧!我終于不用再看見你了!”
“對對,就是這條短信。我說沈教授,骨肉至親也會互相仇恨成這樣?嘶,這一個恨不得另外一個去死?”
沈巍有一陣子沒有說話,似乎陷入了恍惚。
趙雲瀾剝開了一支棒棒糖塞進了嘴裏。撐着臉斜看沈巍。
“沈教授,今晚是吳瀛的頭七,按經驗,地星人一般都會在今天回家逛一逛,來個所謂的告別儀式。沈教授介意今晚陪我一起去你那學生家中嗎?”
“我似乎,不能拒絕了?”沈巍明白了這次鴻門宴的來意。
“那謝謝沈教授了。”趙雲瀾拿起折扇刷一下打開,風度翩翩地輕輕搖動。
沈巍的唇角揚出了淺淺弧度,趙雲瀾一陣心旌蕩漾。
順着沈巍的眼神,他微微垂下眸看向扇面,只見上面濃墨酣重地寫着五個大字——“我很有文化”。
操。改天非得炖了那只死貓。
茶還沒喝完。趙雲瀾就接到了電話,吳瀛的姐姐出事了。
操。趙雲瀾心底咒罵着,也不知道是因為案件還是因為打破了他的約會。
吳麗面孔非常清秀,合目躺在醫院裏,整個人異常蒼白柔弱,頗有一副現代林黛玉的韻味。
趙雲瀾發現她脖子上也有了一圈淺淺的指痕。
“不是讓你們看着她的嗎?”趙雲瀾面色不善。
暴露了跟蹤任務的郭長城有些結巴:“她、她一個女人,去房間換、換衣服我總不能也跟在後面……”
“沒說你。”趙雲瀾冷冷看向了祝紅。
“欸我說趙處,我是內勤,不是外勤。跟蹤人的事兒本來就不專業好吧。再說我不是聽到聲響就立馬踹門進去救人了嘛,要不她怎麽還能安穩地躺在這兒……”
永遠都不要和一個女人争論長短。趙雲瀾按了按耳朵,心底默默警告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把噼裏啪啦的話語給堵在了耳邊。
沈巍沒有說話,推過了椅子坐在一旁。打量了床上的女人一陣。
“人不可逆天,于事無補。”
這話一出,趙雲瀾看見女人緊閉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不要太過執着。”
沈巍又說了一句話,微微嘆了口氣:“它怎麽和你說的?”
吳麗緩緩睜開了眼。
“我妹妹是因為我而死的。”吳麗微微蹙着眉頭倚坐在床上,她的聲音輕柔,咬字軟綿,還真有股林黛玉的味道。
“自小我身體就不好,大概是這個緣故,父母對我非常寵愛,零食和玩具都會先送到我手裏。小時候,我非常享受這種感覺。但是後來 ,我才發現,這種優越性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上的,那就是對我妹妹的無形傷害。”
“妹妹從小就是被我父母遺忘的那人。父母一直和他說,姐姐身體不好,要為她着想,要學着照顧姐姐。一開始她像接了個任務一樣興奮,為我跑上跑下。可是後來她才發現,無論她怎麽做,我父母都不會注意到她。我記得小學有一次數學測試,我和她都得了滿分,我回家後媽媽抱起我滿口誇贊,說帶我出去吃肯德基。我看見妹妹也拿着試卷一臉怯怯地站在門邊,但是沒有人去問她的成績。”
“大概是這樣被壓抑得時間太長了,我妹妹開始對我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敵意。她認為是我搶走了父母的關愛。一方面,她什麽事都想超過我,想比我好。另一方面,在家裏她再也不願意和我過多接觸,多說一句話,多看我一眼。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高考。”
大概是身體虛弱的緣故,吳麗說完一番話面色潮紅,微微喘着氣,祝紅給她遞過來一杯水,她感激地看了一眼。
“所以你高考就……故意的?”趙雲瀾敏銳地問了一句。
“是的。”吳麗緩緩喝了口水:“我以為考不上龍城大學,去了外地,妹妹就會和父母多一些接觸,也就不會那麽偏激。可是我沒想到,她對我積怨會這麽深。”
“那和你妹妹的死又有什麽關系呢?”郭長城瞅了眼記錄本,忍不住問道。
“她考試失常,改成績又被發現,這就注定我期末成績會超過她。所以就想着讓我去死,我死了她就不會落敗。收到那條短信,我才明白過來。”
郭長城打了個寒顫,他覺得女人變态起來真是可怕。
“所以她就動用邪術害你不成,結果被反噬了。我猜得對吧。那你能告訴我們你為什麽也還要去動邪術?你也有什麽,啧,想害死的人?”
吳麗似泣非泣的眼睛望向了趙雲瀾:“我想讓我妹妹活。”
“今天是她的頭七,我想讓她借我的身體活下去。她一直都活得很痛苦,如果不是我,她會快樂很多。”
“那你呢?”
吳麗厭世地笑了笑:“無所謂。沒有了妹妹,我活着也挺痛苦。所以,被反噬就反噬吧。”
要是在網上,趙雲瀾遇到這種事兒肯定得噼裏啪啦敲着鍵盤将對方狂罵一頓,想害你你還想着犧牲自己成全他人,你以為你是郭長城啊,聖母!可是當這事真真切切發生在自己面前,他不知怎的只是皺着眉頭沉默着。畢竟家人這東西,對趙雲瀾來說可是個不可提及的軟肋。
“呵,這事兒告訴我們,家庭教育的重要性。”趙雲瀾自嘲般地總結道。
“你都聽見了?”沈巍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将眼神凝向了窗口,聲音中帶有不容置疑的嚴厲。沉寂了片刻後,一個黑影怯怯地穿過窗戶走了進來。
是吳瀛。
趙雲瀾和沈巍走出病房時,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
“你說,黑老哥今個怎麽還沒來。是不是和我們一樣,也想着讓這姐妹多聚一回。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啊。他不是一慣鐵面無私嘛,啊?”
沈巍沒有理會趙雲瀾夾槍帶棒的詢問。繞着旋轉的走廊下了一層樓,他擡起一只手攔住了趙雲瀾。
“出來!”沈巍低喝。
一陣嘎達嘎達聲,一只白骨森森的爪子從地面上蜿蜒而來,随即是四肢、身體,不一會兒,這副骨架樣的東西開始貼着牆豎起了一個極為勉強的形狀。
“從我身邊的人下手,你真不怕灰飛煙滅。”沈巍冷冷說道。
“我真該讓老李來參觀參觀,他對骨制品比較感興趣。”趙雲瀾懶洋洋地挑釁:“你就是害死吳瀛的罪魁禍首?”
從剛才的對話中趙雲瀾就能猜出來,普通人是不懂邪術的,除非有東西激起了她們的心魔,誘導了她們。
一聲長長的嘆息:“我只是遂了她們的意~替她們完成心願~”
白骨漸漸幻成一片黑霧,又漸漸恢複原形,隐隐約約低沉的笑聲傳來:“飛蛾撲火,傾盡所有……為着心中的執着而犧牲……我附在她們的心中,看着她們達成約定……為了一個目的、一個人而獻祭自己……你體驗過這種犧牲嗎……這一種滿足,這一種價值感……”
白骨的聲音有一種特殊的蠱惑性,趙雲瀾覺得自己似乎正在某個傳銷團夥聽着頭頭在大肆洗腦。
沈巍的臉色異常陰沉:“執念,你死到臨頭還這麽多話。”
白骨熟視無睹,低低開始吟唱:“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卧鴛鴦……呵呵,萬年守候,世世輪回……骨肉相殘、衆叛親離……”
連一堆白骨都這麽有文化,趙雲瀾覺得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一陣大笑,執念那長得出奇的指節堪堪指向趙雲瀾:“大人,您沒想到,竟然是他把我從長生晷中放了出來吧……若我執念是錯的,那您這萬年的執着……”
“閉嘴!”一柄通體漆黑的短刀驀地浮在沈巍右手中,斬魂刀迫不及待地斬下,被截斷了話的白骨裹着黑霧漸漸消散,片刻後,地面上沙漏般地流下了一抔細細的黃土。
塵土被夜風刮出窗外,轉眼間銷聲匿跡了。
果真應了那句話,塵歸塵,土歸土。
趙雲瀾站着看了一會。轉身走下樓。
天色洇出了蒼白。天亮了。
沈巍已經在樓下等着他。
趙雲瀾沒有看他,大步走向停車場。
沈巍跟在他身後。
“那晚打我的是你?”趙雲瀾腳步不停。
“是。”
“是我放了執念出來?”
“對。”
“打輕了!”趙雲瀾砰地關上了車門,丢下一句話後,絕塵而去。
……
兩分鐘後,車子又倒了回來。趙雲瀾按下車窗看了眼路邊的沈巍,不鹹不淡地說道:“上來。”
第二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