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二幕 (4)

程歷殉情不成,死裏逃生,但也黃粱一夢,永失愛人,三觀正在經歷一個痛苦且艱難的重塑過程,在破罐子破摔頹廢到底和面對現實重新振作之間苦苦掙紮,急于傾訴,因此面對特調處的詢問,基本上處于一個竹筒倒豆子的狀态,問啥說啥,不問也說。

“煉魂鼎是我一個月前得到的。”他說。

“你也知道,我開了一個花店,經常會去進貨買一些花。其實從我祖輩開始,我家花店每月都會通過特殊渠道收購一批與衆不同的花草,這些花草氣味芬芳、開得很豔麗,不澆水的話也能保持兩個禮拜不凋零。所以花店的生意一直不錯。”他接着說。

“每月的陰歷十五晚上我都會去進貨,進貨的渠道是一個叫迎春的姑娘開的花圃。這個小鼎也就是進貨那天在路邊的小貨攤上看到的。貨主告訴了我用途後,我馬上用買花的錢買了煉魂鼎。”他補充說。

“那個地方你們一定聽說過。妖市。”他最後說。

抱臂倚着牆的趙雲瀾點了點頭,望了沈巍一眼,他一直對煉魂鼎的來處充滿懷疑。如果真和長生晷一樣是家傳的物件,以程歷的癡情和偏執,又怎麽會在五年後才會想到刨骨灰收集魂魄來煉魂。

“賣你煉魂鼎的那人長得怎樣?”趙雲瀾又問道。

程歷恍惚地想了想,他記得那晚在攤子前得知這個煉魂鼎的用途後,心底突然間有一種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激動。他仰慕了孟姚17年,撕心裂肺地靠着回憶生活了5年,原以為這輩子只能靠着出入孟姚的奶奶家來汲取她原有的一縷氣息,沒想到竟然能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他用自己的魂魄讓孟姚回來。那一刻,他曾經是那麽的滿足和幸福。

原來能夠為心愛的人犧牲也是一種奢侈。

程歷嘆了口氣,他皺着眉頭仔細回想了一番。攤主……他怎麽也想不起長得怎樣,仿佛是藏在一團黑影中,辨不清五官,在那種地方看不清面容他并不奇怪。攤主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每一句一字都在刮着自己的內心。

他向趙雲瀾說了當晚的情況。

“妖市,”沈巍緩緩思索:“一般來說是妖類聚集采辦的夜市,光臨的除了妖族、還可以有少量祖上有陰德的人類。但妖族與人類交易的原則是:禀長老獲批後,持着通商文書在規定時間單線聯系,且要保證這個人類絕對不能和其他妖族進行接觸,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煩——你在之前進貨時,是不是沒有見過除花圃主人外其他的妖族?”

程歷點了點頭。

“那麽,也許攤主是故意想讓你看見的,他想通過你把煉魂鼎帶回人間。”

“目的是什麽?”趙雲瀾看着沈巍。

“你也知道,煉魂鼎本就不是妖族的東西,至于目的,一時也難以查清,容後再說吧,”沈巍似乎有點不情願談及這個話題:“總之,我們先結案。”

趙雲瀾走到審訊臺前,半靠着臺子握住程歷的手:“你因為太想念孟姚,變态跟蹤她以前接觸過的人,把他們吓得進了醫院,被警察抓進來批評教育了一頓。咳,那些現在人醒了,但是表示再也不想看見你。對了 ,你又因為太過思念腦子抽風去盜了孟姚的骨灰,被……路上見義勇為的人狠揍了一頓。所以你現在回去後,打算把骨灰放回去并且修好骨灰櫃,然後回家麻利地找塊幹淨地兒跪着自己抽自己大耳刮子,邊抽邊罵自己盜墓賊。再就是,給老子好好照顧孟姚奶奶,不然我必要時給你關門、放老楚。對了,老楚是誰……反正就是特可怕的一玩意兒!成,就這麽多,睡醒了就滾吧!”

沈巍無奈地笑:“你平時就這麽給人修改記憶的?”

趙雲瀾望着恍惚睡去的程歷:“沒法,我就這麽點本事。只可惜感情這東西我沒法改,他這輩子能不能忘記舊情,就只能靠他自己了。”趙雲瀾牙疼似的捂了捂還有點兒腫的左臉:“我說大人,你能修改記憶嗎?”

沈巍的眼神暗淡了下來,沒有說話。

但趙雲瀾明顯是要把無恥進行到底,只見他頗帥氣地略彎下腰,扶着椅子後背,在沈巍耳邊低聲:“但是我覺得,我認識你了之後,就已經被抽空任何關于感情的回憶了,我記憶中,就只喜歡過你一個人。”

沈巍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根。

祝紅敏感地覺得最近的趙雲瀾有點兒不對勁。

前一周是情緒頹廢一蹶不振,這很正常,趙雲瀾這人每次被失戀後都會無病呻吟地蔫雞一番。祝紅甚至都是帶着幸災樂禍的心情看着趙雲瀾郁悶。後來林靜又查出了趙處酒醉招鴨的視頻,這時候祝紅勉強還認為是正常的。趙雲瀾也不是什麽正人君子,失戀了偶爾放縱一回也能理解,況且整個特調處都知道他趙雲瀾表面兒吊兒郎當內心還知道分寸,真玩個鴨子也不會給動了真感情。直到這天祝紅一上班就看見沈教授陪着趙雲瀾從審訊室出來,心底兒頓時不是滋味。

憑女人的直覺,上次在醫院審問吳瀛的案件時,她就覺得趙雲瀾看沈巍的眼神有點兒不一般,尤其是後來趙雲瀾讓她和郭長城在病房裏守着吳瀛等黑袍使來,自己卻和沈巍兩人走出門時,她當時心底兒就充滿了懷疑。至于現在……祝紅撇着嘴,掰着手指頭算了算,趙處的頹廢貌似就是從那天回去後開始的,而到了今天早上,他竟然讓沈巍去了審訊室,出來後還神采奕奕地開車送他去學校。這可是以往的哪個男女朋友也沒享受過的待遇。看來,他是認真的!

祝紅恨恨地敲着結案報告,心底一陣心酸。他沈巍有什麽好?一大學教授,就能讓趙雲瀾沉迷成這樣?!

“祝紅啊,”趙雲瀾的聲音接着她心底的話傳過來:“那個妖市是你蛇四叔的地盤兒對不?”

“什麽地盤不地盤的,你能不能別這麽江湖氣?妖市每百年都會推選一屆妖族長老來管理,我四叔是這一屆的長老!”

“哦,哦。那妖市最近出了個煉魂鼎,你聽說了沒?這東西不屬于妖族,你四叔知不知道哪來的?”

“我說老趙,我是秘書,不是傳話人!這事兒你怎麽不去問我四叔?再說,我四叔是長老,不是你警察,不是什麽事兒都第一時間清楚的,領導!”

“喲呵,”趙雲瀾終于覺出祝紅情緒有點兒不對勁:“你大姨媽來了?怎麽跟領導說話呢。”

祝紅一頓鼠标,轉身眼圈都紅了。

“我說別、別,姑娘,”趙雲瀾最怕女人哭鼻子:“我這平時不也這麽開玩笑嘛,也沒見你哭過。好了好了,我是說,明晚就八月十五了吧,能不能陪我去一趟你四叔那?”

祝紅頓時破涕為笑:“好啊!你臉怎麽了?”

“上火了,牙疼!”趙雲瀾捂着腮幫子說道。

妖市坐落在龍城一條古玩街的街底,當然從普通人的眼中來看,這條平時游客稀疏的古玩街走到街底就是一道古牆,沒有繼續向前的可能。但若從祝紅他們眼中看去,就可以發現古牆前的那棵老槐樹上開了個老氣橫秋的大門。趙雲瀾按着規矩拎起大門的大銅環敲了三下,一位狐妖開了門将兩位貴客迎上了馬車,趙雲瀾拎着一大盒月餅和兩瓶上好的黃酒,覺得自己活脫脫像個過節上門的準女婿。

一路上,趙雲瀾看到兩旁不少擺着小巧玩意兒的攤子:一個老人在擺放着金銀器具的攤子後籠着袖子打着盹,如果不注意看,是不會發現他屁股後有着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在輕輕晃動。旁邊那間賣古扇古畫的攤主就明顯活潑得多,頭頂上兩只雪白的貓耳朵在不停變化着姿勢扭動,作為他的小攤子的招客姿态。還有一個攤子前擺放着一摞又一摞的古書,攤主一身黃裳端坐于太師椅上,如果不是額頭上那個大大的“王”字,趙雲瀾還以為這是哪個沒落朝代的皇子皇孫。

趙雲瀾想着,改天一定得買套古書回去送給沈巍,他肯定喜歡。

轉念一想今天中秋夜還上門女婿一樣瞞着他去了妖市,趙雲瀾立馬擡手在自己已經消腫的左臉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你怎麽了?”祝紅今天溫柔得有點兒不對勁。

“牙又疼了。”趙雲瀾悶聲悶氣。

蛇四叔的住宅坐落在妖市中心一個鬧中取靜的位置,大概是祝紅提前打過了招呼,趙雲瀾一下車就看到了他迎在門前。

“令主有話只管讓阿紅帶給我就行,哪還有親自過來的道理!”

趙雲瀾也就是七年前和蛇四叔見過一面,當時他把無法渡劫的祝紅托付到趙雲瀾手中,希望能通過特調處這塊地方讓祝紅修煉出成果。趙雲瀾覺得蛇四叔面和心善,心底卻看不出深淺。今天如此将自己尊為上賓,他有點兒受之不恭。

“四叔太客氣了。我今天來就是想打聽下煉魂鼎的事。為何出現在了妖市?”

“還不是因為迎春這小丫頭!”蛇四叔指了指正在給趙雲瀾端茶的姑娘:“一時不慎,縱了別人混入妖市!”

迎春的眼圈立刻紅了:“我從一百年前開始,就和程歷的祖父母做着花圃生意。後來到了程歷,一直沒出錯過,可是就在上個月,鴉青姐姐到我家坐了會,就把我的通商文書給偷走了。”

烏鴉喜歡順手牽羊,叼一些金光閃閃的東西裝飾自己的窩,這個趙雲瀾早就知道。但這次竟然看上了一張樣式普通的通商文書,很明顯不是為了給自己的住宅來個精裝修。

“她怎麽會有煉魂鼎?據我所知,這東西原本屬于地星,後來淪落不知去向。”趙雲瀾問道。

蛇四叔嘆了口氣:“令主有所不知,鴉族因為阻攔我們公開處決一個身犯命案的鴉妖,已與我們妖族斷絕了關系,道是自成一派,永不往來。一個月前就全部搬出了妖市。賣給程歷煉魂鼎時候,應該就是和我們斷了關系的那幾天。”

這是表示煉魂鼎和妖族無關了。趙雲瀾想了會,覺得他不應該公開質疑蛇四叔的禦下能力,于是拐了個彎子問道:“那鴉族現在去哪了?”

“鴉類喜食腐屍,自然是自甘堕落,依附上了鬼族。”蛇四叔道。

原來如此。煉魂鼎落至鬼族,而鬼族又通過鴉族将煉魂鼎帶到了人間。

那目的是什麽?就為了引誘程歷動用邪術完成夙願煉出愛人?趙雲瀾覺得別說是鬼族了,就算是他正兒八經的人類也沒這份助人為樂的閑心。

頭疼。

和祝紅走出大槐樹的時候,他揉着太陽穴看了眼天空。

明亮的月色下,一群烏鴉沖下,停在了古牆頭。

似乎是仔細觀察了一陣,其中一只最大的烏鴉俯沖而下,掠過他們時突然幻化成人,舉手成爪,尖銳的指甲朝着祝紅心口插去。

鴉族偷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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