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四幕(1)

趙雲瀾感到真他媽後悔。

不該将那瓶薄荷花露膏大大方方地丢給了老楚。

挨打是幹嘛的?挨打就是要你疼!就像自己說的,“知恥者近乎勇”,要是挨完打後就什麽事都沒了,那打你還有什麽意義?

這方面趙雲瀾說實話和趙心慈挺像的,反正他小時候挨打,除非破皮出血,其他情況下趙心慈都不允許媽媽給自己上藥。疼個幾天坐不了凳子,也知道個羞恥,看你下次還敢犯不?懲戒是替以前犯的錯承擔後果,也是為了警醒之後別再犯相同的錯!老爺子說出的道理總是一套套的。

不管趙雲瀾有多厭惡趙心慈類似的說教,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隐隐遺傳了老爺子骨子裏的暴力傾向。說句實話,他趙雲瀾從小到大都不算什麽脾氣溫和的人,雖然在外人看來還人模狗樣挺好相處,其實火氣一來說動手就動手。好在特調處從上到下都被迫接受了這位領導的火爆脾氣,偶爾在處長室打了下屬也沒人去星督局投訴他個暴力執法。上次打了老楚後,他甚至都沒像大慶一樣對趙雲瀾高貴冷豔愛答不理。這讓趙雲瀾更加印證了他之前的想法: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如果不抽老楚一頓,他八成也會為了傷了小郭內疚不已。否則堂堂屍王怎麽甘心讓自己這個凡人對他用鎮魂鞭?就算鎮魂令壓身也不行。

其實趙雲瀾一直覺得楚恕之這人心裏還是有個分寸,不然當初也不會在地界挑中了他。老楚只是吃了性格偏激的虧,也吃虧在當年沒人教過他規矩,否則三百年前也不會幹下那種破事。現在趙雲瀾越發覺得就應該讓老楚多疼個幾天,好好磨磨他那睚眦必報的性子。

所以真不該給他那瓶薄荷花露膏,不然就可以讓沈巍舒服一點了。

自從上次在家裏打了沈巍一頓後,大概是為了壓住心底的欲-火,趙雲瀾把沖澡的水調得涼了些,導致感冒反複了三天還沒好。雖然他自己覺得這沒什麽,挺挺也就過去了,但沈巍可不這麽看。他這幾天帶着傷去上課,回來後還得給趙雲瀾做飯,看着他吃完藥後再去收拾碗筷。趙雲瀾覺得他這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過得有些內疚,尤其是每次飯桌上看着沈巍因為坐下而微微蹙起的眉頭,趙雲瀾就覺得心底不是滋味。

沈教授臉皮薄,趙雲瀾每晚上藥都要将他半帶脅迫地按在沙發上。雖說五下皮帶并不多,但架不住沈巍皮膚蒼白。趙雲瀾記得第二天替他拉下褲子時心髒劇烈跳了一下:巴掌印雖然消失得差不多了,但皮膚上烙下了一片片紫色的小點。原先鮮紅的五條皮帶印變成了青色突兀地浮現在臀上,看着就疼。趙雲瀾雖然也不贊同沈巍進行自愈,但現在是怎麽看怎麽心疼。這打都打過了,痛也痛過了,還得讓人帶着傷折磨到什麽時候?再說沈巍又不是小孩了,就算不提醒他有傷,他還能記不住嗎?趙雲瀾每次給他上完藥後都覺得恢複得太慢,恨不能沖到楚恕之那把那瓶還沒用完的靈藥給奪了回來。

當然他是不會這麽做的,別的不說,要是讓沈巍知道了這藥是祝紅為了給他治手上的傷而從妖族尋來的,這醋壇子非得給氣個半死。

當然他也不知道老楚壓根就沒打開他這瓶心心念的療傷靈藥,不然他也得給氣個半死。

楚恕之那晚挨完打後就去了醫院,守着小郭呆了一夜一天,他不怎麽說話,只是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地盯着昏迷中的小郭,時不時給人掖好被子,喊護士換個輸液瓶。害得值班護士在這人到底是小夥子的親屬還是仇人的揣測中不停變換眼神。

楚恕之并不在乎,事實上他也很少在乎過別人的感受。他修煉的是屍道,幹這一行的都非常有個性,最突出的一個特點就是離經叛道性格古怪。楚恕之沒有師父,當年領他進門的高人只是指點了幾番後就不見行蹤了,據說是找了副棺材安放在懸崖邊去參禪僰人懸棺的道義了。好在楚恕之天分不錯,修煉得也算是爐火純青,但由于沒人教導,很多忌諱和規矩他并不知道。也正是因為不懂規矩,他才在自己的墳被一個小孩下令刨開又一把火給燒毀了後,一怒之下将那孩子抓起來倒吊着放幹了血風成臘肉吃了個痛快。

毀屍王的墳,相當于斷人生路,雖然楚恕之不在墳中逃過一劫,但按規矩他殺了還是吞了這個作俑者都沒人管得着。不幸的是,這孩子是個不滿七歲的幼童,按三界的說法屬于一無所知的“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楚恕之虐殺了他自然就是犯了重罪。

縱然如此,三百年前地界派陰差來捉拿楚恕之時,他仍是一臉無畏。知道了規矩又怎樣?就算擺到今天,敢刨他墳的人,別管是七歲還是七個月,他楚恕之照樣給生剝活吞了。大不了再坐三百年的牢!

楚恕之低了低頭,沉着臉摁着手中的打火機,忽明忽暗的火苗讓他緩了下思緒。說到底他并不是那種全無心肝的人,犯了錯受罰,他認,殺了小孩,戴上功德枷是他自願。壞了規矩,推了小郭,挨趙雲瀾的鞭子時他一點也不覺得冤。雖然沒有明說,但他覺得趙雲瀾是知道自己心思的。自從看見那個陰魂流露出對小郭的一往情深時,他心底就很有些不是滋味。這個一直喊着楚哥楚哥的小跟屁蟲,竟然靠着他那沒頭沒腦做好事的熱情,被一個陰魂所愛上。楚恕之心底很有些忿忿不平的酸味,他無法接受這個時刻緊跟着自己被自己所嫌棄的小夥子,竟然被別人當做寶一樣去珍惜,去惦記,雖然他知道小郭什麽都不知道,但還是無來由地産生了一種被背叛被失去的心塞感。

不過也幸好小郭什麽都不知道。楚恕之微松了口氣。剛摁下打火機,耳邊就出現了值班護士公事公辦的聲音:“這位先生,病房裏不能抽煙。”

“我是在抽煙嗎?”楚恕之冷冷回道,一擡頭瞥見醒來的郭長城正靠着病床怯怯打量自己,立馬換了副臉色,真誠地對着護士:“好的。”

小護士一臉遇見了不正常人類的表情走了出去。

“楚哥,你沒事吧。”小郭終于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能有什麽事?你自己怎樣?頭還疼不?也不掂量掂量身板,冒冒失失地就來拉我!”楚恕之明明心底內疚,開口反而都是訓斥。

小郭很明顯地被吓到了,蒼白着臉張了幾次口才結結巴巴說出話:“對、對不起楚哥,我不是故意去拽你的。當時沒、沒有妨礙你吧。那個陰魂怎麽樣?有沒有抓進瓶子?……對了,老奶奶呢,她還好嗎?”

楚恕之頓了下,沒好氣地答道:“陰魂沒事,收回了!老趙交給了黑袍使。老奶奶年齡到了,已經……”

郭長城難得地立馬理解了他的話,眼神瞬間黯淡了下來。

楚恕之皺着眉頭打量了他一眼:“生死都有定數。長生晷救得了一時,但沒法一直延續下去。地界會時不時上來抽查失蹤人口。你看見的那個陰魂就是來抽查的陰差,一般這種陰差會聽取老人家的心願,然後回去酌情禀告。我是誤會了才會想殺他。”

郭長城眨了眨眼:“楚哥,你是說……不是那個陰魂害了老奶奶?”

“不是!”楚恕之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然會為了安慰這個小夥子編造這麽煽情的謊言:“老奶奶是自願選擇回去的,因為她要去重生,對,就是去投胎。”

郭長城點了點頭,又摳着自己的指甲:“都怪我,如果我再關心點老奶奶,說不定她就願意在世間多留一段時間了……楚哥,老奶奶真的能重生嗎?”

楚恕之簡直不知道這小郭腦子裏是怎麽想的,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原因!他壓住了幾乎要罵出口的“蠢貨”兩字,從褲袋裏掏出了一個玻璃瓶:“你看。”

瓶子裏是一個辨不清眉眼的老人,以側卧的姿勢躺在了瓶底。不一會兒,老人花白的突發慢慢變黑,身子也展開了些。之後就迅速地變回青年、少年……最後蜷縮成一個嬰兒,驀然消失了。

郭長城目不轉睛地看着:“這是?”

“往生瓶。趙處讓我帶給你的。他向黑袍使求了情,讓老人進入輪回投了個好胎,會過得很好。”

郭長城開心了起來,他接過瓶子小心地握在手裏:“謝謝楚哥!對了,處裏忙不忙?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耽誤事情?”

楚恕之正在為自己編造謊言而默默忏悔,此刻聽了小郭的話下意識地開了口:“你在的時候,好像比較耽誤事情。”

小郭立即渾身不自在地準備下床:“那……對不起……我要不要回去和趙處道個歉?”

“躺着!”楚恕之回過神來,一把将小郭按回了床上,拉出他手中的玻璃瓶擺在床頭:“三更半夜的,你去見鬼?等這瓶液輸好再說。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點。”

說得沒錯,三更半夜地去特調處可不都是見着鬼嗎?郭長城覺得楚哥有時還挺幽默的,他笑了起來:“我不想吃什麽。楚哥可以幫我倒杯水嗎?”

話一出口,連郭長城自己也吃了一驚,他居然敢指使起自己一直畏懼的楚哥了。并且……并且楚哥沒有發火!一向嚴肅的楚哥竟然立刻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還體貼地吹了吹再遞了過來!

郭長城受寵若驚地接過白開水,眼眶頓時有一種濕漉漉的感覺。

……當然,郭長城和楚恕之沒想到,特調處今晚也不僅僅只有鬼,還有一名優秀的科技界國民老公,以及一名更優秀的貓咪界國民老公——至少大慶自己是這麽認為的。

自從上次推開家門看見沈巍跪在趙雲瀾面前後,大慶已經有三四天沒有回家了,一直占着特調處的處長室過着渾渾噩噩的日子。除了偶爾到食堂吃一頓幹煸小黃魚外,他就一直縮在處長室的沙發上苦思冥想。不,他不是在想沈巍會面臨着什麽下場,這不用想,反正趙雲瀾脾氣上來了會揍人是特調處都知情的。他也不是去八卦關于趙雲瀾會怎麽揍沈巍的事情,雖然他是挺八卦的,但比這更重要的一件事湧上他的心頭——他一定在哪見過類似的場景。

在哪?肯定不是在夢裏。大慶的夢不是抱着只鯨魚在啃就是舔着不明人士的血嘗味道,反正總和吃脫不了關系。自從上次在瀚嘎族山洞他拿起山河錐後,不知是不是被聖器震壞了腦子,他的眼前總是時不時閃過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比如這次看到的沈巍請罰。

對,他恍惚記得在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看見過這樣一幅畫面:大概是因為什麽錯,沈巍跪在趙雲瀾的面前。那時的沈教授似乎沒有現在這麽高挑的身形,趙處也不像現在這樣坐在沙發上,而是隐隐約約在一座高山中。大慶記得當時他們的衣服也不像現在這樣。但是……他真的記不清了,浮光掠影的幾個場面就已經讓這只懶得思考的貓耗盡了精力。

大慶感到這無邊無際的思考讓自己非常頭痛,正處于有家不能回的他便打算出去旅行度個假。正巧他在的山麻雀登山隊組了個戶外旅行團——“一座滿載傳說的神秘山谷,一段古今傳奇的探險經歷,皚皚白雪之巅,脫俗人間仙境。昆侖山冰雪五日旅,歡迎您的到來”,大慶覺得光是印在宣傳單上的廣告詞就讓自己無比神往。

于是他理智地喊來了林靜。

“喵哦,就是按我說的那樣,做一件野外防寒服,不要太厚重,可以抵禦風雪,帥氣點,最好還有個兜可以放小魚幹,難不倒你吧!”

“難倒是不難,但是副處,我總有些不詳的預感。”林靜若有所思地看着大慶:“這冰天雪地的,你确定老趙放心讓你出去?要不要先和他說下……”

“不用!”大慶霸氣十足地拍了拍桌子:“鬼見愁正沉迷在溫柔鄉呢,管不了我,再說,副處長休個年休假怎麽了?這是員工的正當權利好不好?”

“那你還在半夜讓我過來鬼鬼祟祟的……”林靜嘀咕了句,瞄了大慶的眼神:“随便你,反正捅了簍子挨揍的人又不是我。”

“閉嘴!”大慶情不自禁地亮了亮右手,瞪大了圓溜溜的雙眼:“我過兩天就回來了,你不說,沒人知道。退下,快去準備朕的朝服吧!”

林靜聳了聳肩,出門走向實驗室了。

“愚蠢的人類。”大慶嘀嘀咕咕。

這時端着托盤的老李無縫對接地走了進來:“副處,我看你這燈還亮着,就順便做了份黃魚幹。吃點夜宵,再休息吧。”

“喵喵!”大慶一向抵禦不了食物的誘惑:“擺桌上吧 ,對了,還有……”他打開趙雲瀾辦公桌的抽屜一陣亂翻,拿出了一柄戒尺,左右瞅了番,又将電腦主機上擺着的一根廢棄的網線卷起來,随手扯了個垃圾袋裝了進去:“幫忙把這袋垃圾扔掉,找個遠點的地方,謝謝!”

老李接過垃圾袋,幾乎是點頭哈腰地走了出去。

大慶滿意地點點頭,拿起色彩豔麗的宣傳頁躺上寬大的辦公椅,借着明亮的燈光左右翻看。

昆侖山,他眯了眯貓眼。不知為什麽,一看見這三個字,他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指引着自己,讓自己情不自禁地想去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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