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五幕(5)

老李當年是打聽到 “鎮魂令主”這個名號才尋摸到特調處的,他老家不在龍城,平時基本都住在處裏的門衛室,所謂“回家”也就是央求沈巍開車将他帶到了火車站,買了張踏上老家的車票。

大年初一,車站反倒沒有前幾日那樣擁擠,沈巍站在檢票口前,蹙眉看着那個被沉重的行李包壓得直不起腰的蒼老背影,蹒跚着在眼前慢慢消失。

他嘆了口氣,當年在奈何橋上,他有意沒安排那個舉人老爺喝下孟婆湯,為的就是讓這個靈魂帶着臨死前的愧疚一世而又一世地輪回下去。

出生便帶着執念的靈魂,注定了輪回不盡的痛苦。

一世世,如鲠在喉,如蛆附骨。

……

當年為着大慶,為了昆侖的貓,他可以置地界規矩而不顧。

而如今為了趙雲瀾,為了昆侖的轉世,逆了三界又如何?

沈巍擡頭望了眼天邊,隐隐黑氣一團團地裹起,朝着三十三層天鋪天蓋地湧去。

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不屑地冷笑了聲,上車朝着特調處開去。

大冬天的突然暴雨在龍城還是不多見的,因此趙雲瀾在飯桌上一直對着沈巍喋喋不休,從天象異變說到人事複雜。一會兒感嘆大慶那只蠢貓長大了,今天竟然當自己的面哭了,看樣子确實是老李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等緩一陣子再看看怎麽解決。一會兒又吐槽昨晚那壇百花玉露酒——沈巍這時才知道是祝紅送來的酒——實在浪得虛名,說什麽補精益氣不傷肝腎,這不差點兒把自個的心肝黑袍給補到了地界回不來了,害自己提心吊膽了一夜,以後再也不讓沈巍喝酒了。轉眼間又開始批評這電視上的專家太不靠譜,說什麽今年是冷冬還是暖冬竟然說要等冬天過去才能判定,這不廢話嗎?都凍死成這樣了,你給暖一個試試啊大哥?就在他最後說到林靜這小子居然好意思以過年加班開銷的名義拿着家裏的暖氣費收據找他簽字報銷的時候,沈巍阻止了他擱下碗筷打開冰箱的手。

“我來吧。”沈巍打開冰箱拿出了兩根小香腸切碎,又倒了杯牛奶,放微波爐轉熱後擱在托盤上拿去了對面——大慶因為心情不太好,回了家後就一直把自己悶在沈巍的房子裏,連晚飯也破天荒地沒有過來吃。

“沒事吧。”趙雲瀾倒沙發上,懶洋洋地摁着遙控器。

“沒事。” 沈巍将托盤放在桌上,收拾着碗筷:“從心理學上來說,當失憶症患者猛然恢複記憶時,常常會接受不了現實,也就是會覺得自己和以前的‘我’有所差異,這時就會産生一種自我否定與認知困難,通常都需要時間來緩解。但也有一些患者會通過極端手段,比如自我幽閉、自殘等等來強行扭轉自己的認知,不過你不用擔心,這種現象大多數都是發生在心智未成熟的年輕人群體中。”

趙雲瀾點頭:“确實,大慶那都是一萬年的老貓了。說實話我覺得他那不叫失憶症,老年癡呆症更适合一些。”

沈巍:“……”

趙雲瀾揉了揉後頸:“不過沈巍,你怎麽知道大慶是因為想起了以前的事,才和老李鬧別扭的?難不成這死貓啥事不和我說,只對你吐露心聲。這到底誰是他主人呢,欠揍不是?”

沈巍:“我……”

趙雲瀾不待他說完就笑了:“黑老哥,你管着地界,這前世今生的事兒你肯定一清二楚。我這不是和你開個玩笑嘛,啧。再說,我的貓不就是你的貓嗎?還要分個你我?”

沈巍微微紅了臉,有些手忙腳亂地收了碗筷去廚房刷洗。他知道趙雲瀾是因為上午的事在敲打着他,這一番話就包含了“你不說我就不追究”“其實我倆這關系沒什麽不能和我說的”兩重意思。

沈巍下意識地看了眼窗外,夜晚的雨越發地大了,夾雜着雪花打在窗戶玻璃上發出一聲聲清響。看來,也許有些事情,是真的瞞不住了。

趙雲瀾是被雷聲驚醒的。

他覺得這天簡直是要瘋了,大冬天的竟然會打雷!難不成今年那只被斬斷尾巴的神龍身殘自堅地要提前回家探親了?(注)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下意識地朝着沈巍靠了靠身子,卻突然發現床的那邊空空蕩蕩。

自從上次他們肌膚相親後,沈巍已經習慣和趙雲瀾同床而睡了,雖然因為床窄,他經常會側着身子不太舒服地睡着,但也沒有再去睡過沙發。今天他卻竟然沒在身邊,趙雲瀾有些兒奇怪。

他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把臉,才發現門縫裏有着隐隐光線透了過來。這麽晚了,沈巍還在外面幹嘛?趙雲瀾迷迷糊糊地下床,踩上拖鞋推開門走了出去。

到了客廳,他一眼看見沈巍在廚房裏忙着什麽。

“大半夜的餓醒了?做什麽吃的給我也……”趙雲瀾說着走進廚房,卻猛然間一頓。

他看見沈巍猝不及防地全身一震,手中的一柄廚刀砰然下落在了地上。

趙雲瀾一眼就看見了刀刃上的鮮血。他走上前猛地扳過沈巍的肩膀,在他解開的睡衣下,一道深深的刀傷留在胸口處,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

趙雲瀾覺得自己的手心都在發抖,有那麽一會,他恍惚地認為自己只是在夢裏。

“你、你幹什麽他媽的?”

沈巍沒有說話,趙雲瀾看向旁邊咕嘟咕嘟作響的砂鍋,一股熟悉的草藥味傳來。

“給我說話!你到底做了什麽!”趙雲瀾死死捏住沈巍的肩膀,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突然明白了自己動用陰兵斬時沈巍打他的心情,有那麽一瞬間他也想對着面前這張臉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你到底瞞了我什麽?你他媽到底在幹什麽!” 趙雲瀾只聽見自己一疊聲不停地質問。

然後他看見沈巍苦笑了下。

“人鬼殊途,你跟着我會不得善終。遲早會被我吸幹精血,所以……”

“別給我他媽的忽悠!”趙雲瀾沉着嗓子,一字一頓:“沈、巍,我信你容你,聽你任你,不是讓你在我背後傷害自己!人鬼殊途,呵,我他媽就和你幹了一次,吸幹精血?那還早的很呢!用得着你現在給我喂心頭血嗎,啊?!這幾天你他媽給我喂了多少次藥,你他媽到底是要幹什麽!找死是不?!”

趙雲瀾氣得打哆嗦,他一直相信沈巍,就算有些事情讓自己疑惑,他還是堅定地認為沈巍不會瞞他騙他,總有一天會親口對自己解釋明白。但他真的沒想到沈巍竟然會生生地拿着刀子刺了自己的心頭血!他到底一直瞞着自己什麽?!

沈巍沒有開口,趙雲瀾猛地松開手後退兩步,手中驀然出現了一條鞭子,他甩着鞭子朝着沈巍身上抽去:“非得我逼供,你才說實話是嗎!”

話音未落,趙雲瀾瞳眸一縮。他看見沈巍的睡衣被自己的鞭子劃得刷拉一下裂開,而裸露的胸口卻毫發無損。

對,趙雲瀾想了起來,在昆侖山上,他抽向那只撲向自己的幽畜時,也是一樣的情形。他的鞭子壓根傷害不了那個青年。

趙雲瀾難以置信地看向手中的鎮魂鞭。不知過了多久,面前的沈巍開口了:“鎮魂鞭傷不了我。你用這個吧。”

他伸手,一根散發着熒光的鞭子出現在他手心。

“鎮魂鞭,只對魂魄之體有用,鬼族無魂無魄。只有懲魂鞭……懲魂鞭,其實專門為鬼族設計的。”

趙雲瀾下意識地搖頭:“不可能,夜尊躲過我的鞭子。”

沈巍的唇角噬出了一個苦澀的弧度:“那是他故意躲避,他越在乎的越會掩飾。鬼族來自最污穢無光之地,他深以自己的身份為恥……和我一樣。”

“……我也是鬼族。”

趙雲瀾凝視着他。

也許是道出了自己隐瞞已久的身份,沈巍反倒輕松了不少。他看了看地上的廚刀,又擡起頭對着趙雲瀾笑道:“夜尊和我是雙生鬼王。他是我的弟弟。”

趙雲瀾看到了他眼中的淚光。

“鬼族大煞,生而不詳。你我在一起,就算不同床共枕,我也會時時、刻刻,吸着你的精血。”

“我沒有魂魄。可就算有,也只會是黑的。唯有心尖上一點幹幹淨淨地放着你,血還是紅,用它護着你,我願意。”

趙雲瀾就這麽站着看向對方,呆滞得如同一尊膏像。半晌,他終于收了鎮魂鞭。他緩緩伸手輕觸了觸那塊已經愈合的肌膚,而後将沈巍被鞭子甩裂的睡衣一個個扣上扣子。

“疼嗎?”他輕聲問道。

“不疼。”沈巍凝視着他。

趙雲瀾拉起沈巍的手回到了客廳,他沒有開燈,廚房的亮光映得客廳朦朦胧胧。他坐上沙發,向沈巍伸出了右手。沈巍明白他的意思,将懲魂鞭遞到他手中,而後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趙雲瀾:“說吧。”

沈巍:“太多了,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趙雲瀾道:“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都聽着。”

沈巍沉默了會:“我不知道該怎麽說。雲瀾……你把手給我好嗎?”

趙雲瀾伸出了左手,沈巍小心地将自己的手覆上了他的掌心,而後翻轉過來緊緊握着。他冰涼的手心似乎開始有了溫度,一種模糊的炙熱在趙雲瀾的手中漸漸燃燒。趙雲瀾學着他的樣子,閉上了眼。

一片死寂而又滞澀的黑暗。

突然他看見了一團而又一團的耀眼火光從天而落,烤着自己身邊的土地,那團團融火流光溢彩,慰貼着自己的寸寸肌膚。他看見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被火光熔開,有一個花苞樣的泥土堆開始綻放,而後裂開,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稚嫩面孔。

雙生鬼王。

鬼王不斷吞噬着身邊的同類,在一瞬間就強大了數倍,突然間,其中的一個鬼王擡起眼朝着頭頂望去。

趙雲瀾順着他的眼神,看見了隐隐綽綽的一抹青色衣角。

“那是萬年前的你,神農以‘鎮魂’的名義借了你的左肩魂火,在路過不周山時被共工駕着神龍撞翻。魂火落入大不敬之地,在萬丈戾氣之處燒出了我……鬼族。”

沈巍的聲音低沉而又清晰。趙雲瀾點了點頭。一瞬間天地變幻,再睜眼他就和沈巍一起站到了一潭碧水之邊。

鄧林之蔭。趙雲瀾的腦海裏突然出現了這麽一個地名。

他看着一位清隽的小鬼王坐在湖邊啃噬着幽畜,小鬼王似乎知道有人在身後看着他,耳根隐隐泛出了紅色。

之後趙雲瀾便看見那名和自己有着同樣面孔的青年走了過去,和小鬼王調侃兩句。

他們在蓬萊山下再次相遇。

他們一同游歷河山。

他們回到昆侖,小鬼王捧起黑球狀的大慶東看西瞧。

他們在大神木下煮酒品茶。

他們,看見那生靈塗炭,日月無光。

共工那一次義無反顧的撞擊,讓不周山倒,大封破。

風雨晦澀、雷電交加,他看見昆侖山上,已将人、妖二族庇護入蓬萊的昆侖長身而立,獵獵罡風将他青色的袖袍蕩起,他回身長笑。

“我自承盤古遺志,受女娲所托擔負這天地,萬物生靈,豈容我眼睜睜看着他們消亡?!”

趙雲瀾看見萬年前的自己摘下青果喂給大慶,送他下山。

他看見自己在小鬼王的痛哭聲中一寸寸抽出自己的筋骨。

彼時女娲已飛身補天,神農化為輪回。昆侖抽筋以護,避免小鬼王被重新封回大封。

“我以一己之身燒出鬼族,又以一己之私決定鬼族去留,的确罪無可恕。可我護不了別人,總護得了你。”

小鬼王淚流滿面,眼睜睜看着昆侖義無反顧地殉身大封。至此,大封得立,天地安定,日月重出,輪回初成。

昆侖的元神挾裹着小鬼王朝大封入口飛去。

趙雲瀾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在三生石旁想起的場景:當時他獨自倚着功德古木,眼望大封,這一望就是成百上千年。

他看見小鬼王在一旁小心地拍了拍他,遞給他一串幽畜大板牙做的項鏈。

他看見自己低頭親吻了小鬼王的額頭。

他看見小鬼滿臉通紅,興奮地跑入了大封之中。

他轉眼還看見已經長成英俊少年的鬼王從大封中跑出,将手中的一團流光溢彩的火光獻祭一樣在自己面前打開。

這是他當初散在大不敬之地的左肩魂火。

他看着自己覆上少年鬼王的手,将魂火收在他的掌心。

送給你了,他說。

他看到自己捧起少年鬼王的臉,在他的唇上親吻了一下。

小巍,他說,我活不長了。

在少年鬼王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中,他看見自己蜷起手指做了一系列複雜的手印,将昆侖筋徹底融入了小鬼王的體內。

這最後的動作耗費了他所有的精力,他靠在三生石上,習慣性地輕笑了聲,他的面孔在小鬼王蒙着淚水的視線裏漸漸變淡、漸漸模糊。

……

緊攥着自己的那股力量已經消失,趙雲瀾睜開了眼,他感到面頰上有淺淺的水珠劃過。

對面的沈巍也同樣含着淚望向他。

“小巍,”趙雲瀾聲音沙啞地開口:“我當年就是這麽丢下你的?”

沈巍點了點頭:“你還要繼續看嗎?”

趙雲瀾想了想,搖頭:“我想聽你說。”

沈巍道:“好。”

當年女娲造人,泥土中帶有三屍。伏羲化為八卦陣鎮壓地火,女娲樹功德古木,将戾氣之源斥為大不敬之地。神農為立輪回,有意讓昆侖魂火落于大封,卻不想燒出了無魂無魄、不容于輪回的鬼族。

不周山倒,大封破。三界惶恐,諸神殉。

女娲化身彩石補天,神農祭出元神化為輪回。而昆侖……昆侖将肉體殉入八卦,元神出離,守衛大封入口千年。

他成全了盤古遺志,卻獨獨丢下了小鬼王。

沈巍生于大封,但與鬼族格格不入。他追随昆侖,視他為天地,卻不想最終形影單只。

他被生生提了神格,成為三界中唯一的非神非鬼非人非聖的四不像。

……

所幸,沈巍在最後關頭違抗了昆侖原意,禁锢了他即将消亡的元神,苦苦跪在已化為輪回的神農面前,求他讓昆侖轉世成人。

他與神農簽訂金邊契約,成為黑袍使,承諾永遠守護大封,大封在,他在,大封亡,他必要和鬼族一同殉身。并且生生世世不得再與昆侖轉世接觸,否則對方會精血俱失,魂飛魄散。

神農最終洗去昆侖元神的神力,爆體而亡,歸于混沌。

黑袍使擔負十萬幽冥,獨自守護大封萬年。

直到……遇見趙雲瀾。

暴雨一陣陣地沖刷着窗戶,房內的兩人很久都沒有再出聲。

過了半晌,趙雲瀾才打破了沉寂:“你給我喝了多久的心頭血了?”

沈巍道:“你從地界回來,發高燒那天開始。最初只需要一兩滴,摻在粥或者湯裏,你也察覺不出。可是後來我們有了……我們在一起了,你精力耗損得厲害,我必須每天給你喝一碗摻有心頭血的草藥。”

趙雲瀾轉頭看着窗外,過了會,冷不丁地問道:“大封快破了嗎?”

沈巍下意識地回答:“對……你怎麽知道的?”

趙雲瀾笑:“你能有多少心頭血?這麽一碗一碗地給我喝。如果大封沒破,我們不用面臨滅頂之災,就算是為了我,為了多和我在一起,你也只會舍不得碰我。——一每天一兩滴血,我們至少還能過完這一輩子。但現在你明顯是置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顧了……在犯罪心理學上,這叫做‘最後的瘋狂’。”

沈巍擡眸凝視着他。

趙雲瀾:“還要我繼續猜嗎?我在想,我們第一次肌膚相親是在那次我在醫院裏動了陰兵斬後,而剛才我在你回憶中看到的大風大雨,和最近的天氣有點兒相象。算一算時間,大封的松動,應該和我動了陰兵斬有關,對嗎?”

沈巍:“這不怪你,陰兵斬只是将原有的窟窿給撕裂開來。大封在之前早已松動。”

趙雲瀾:“那之前為什麽會有窟窿?”

沈巍愣了愣。

趙雲瀾:“我動了長生晷,放出執念,執念當時問你有沒有想到是我放出了他……那個‘他’,其實指的是夜尊吧。夜尊既然被壓在大封,若不是我将大封撕開了個窟窿,他怎麽能出來?”

沈巍:“我當年将執念封入煉魂鼎,鎮守夜尊。你動用長生晷,陰差陽錯地暫封了輪回轉世的三生石,三生石停,大封有了破綻,夜尊才得以出世。”

說着他嘆了口氣:“其實大封經歷萬年早就松動,若沒有你也最多撐不過百年。我在這一世故意讓你遇見我,也就是想着在大封破滅之前能好好陪你過完這輩子。哪怕不在一起,能讓你知道有我這個人就好,地界實在是太黑太冷了 ,我……真有些受不了了。”

趙雲瀾之前從未聽過沈巍說過這樣帶有委屈的話語,他的心狠狠被戳了一下。

過了會,他也嘆了口氣:“原來大封将破真的和我有關,媽的,早知道我就不詐你了。這樣一來心底兒真不是滋味。”

沈巍:“……”

趙雲瀾又笑:“聽了你剛才那番話,真不想再把你當犯人審。當年是我對不起你,留你一個人,受了這麽多年的苦。”

沈巍的眼圈微微泛紅,苦嗎?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當年他只要昆侖,只要留着昆侖的魂魄,哪怕他已是凡人,哪怕自己永遠不能和他在一起,只要知道他還活着,他已經心滿意足。

也許時間一長,真的就習慣了、麻木了。

但為什麽卻受不起面前這人的一句話?

沈巍深深凝視着趙雲瀾。

趙雲瀾沉默了會:“大封還有多久會破?”

“多不過半月。”

“有沒有辦法彌補?”

“無計可施。”

房內又靜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次是沈巍先開口了:“雲瀾,如今大封将破,我想問你一句話,你到時是願意讓我抹去我們的所有記憶,送往蓬萊。還是和我一起去身殉大封?”

這一句話,因為害怕對方的選擇,他一直深藏于心不敢詢問。而在這個夜晚,這個大封将破的前昔,命運終于将他無可奈何地推到了這一步。

沈巍擡頭看着面前的人,在胸口魂火的映射下,面前的這個人眼中發出清澈的光芒,沈巍覺得他恍惚變成了萬年前的青衣男子,在這個生死攸關的時候做着他的選擇。

趙雲瀾沒有回答。

沈巍垂下了眸。

過了會,他感到趙雲瀾揉了揉他的頭。

“剛才的信息量太大,我腦子有點接受不了。抱歉,現在我來捋一下。也就是說,沈巍,你頸上挂的這玩意是當年被共工酒駕撞翻散落的我的左肩魂火?”

沈巍:“對。”

“就是這魂火燒出了你和夜尊,操,也就是說夜尊其實不是盤古那老人家的小舅子,而是我的小舅子?”

“……嗯。”

“哦,還有我确實天生少根筋,那根筋在你體內?”

沈巍:“……是。”

“還有,我喜歡幽畜的大板牙也不是因為我眼神出了點問題。而是你萬年前,靠着你的一片真心給我灌輸出來的奇葩審美觀?”

沈巍:“……”

“對了,”趙雲瀾收回手,牙疼般地嘶了一下:“還有一點,我誨人不倦啊,能把你這個戾氣十足的小鬼王給生生□□成了溫文爾雅的沈教授。這難度有點兒太大。難為你了,小巍,我脾氣不大好,當年挨了我不少打吧。”

沈巍的睫毛顫了顫,他擡眸看向趙雲瀾,才發現雲瀾唇角帶笑,眼神卻是格外的清冷。

“挨了那麽多打,還沒記住嗎。”

原來他真的生氣了,他應該生氣的,沈巍想道。

趙雲瀾将手中的懲魂鞭遞還給了沈巍,沈巍有些慌亂地看向他

“你瞞了我這麽久,二十鞭,不多吧。”

沈巍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接過鞭子放下,慢慢紮起袖子,露出了左臂略帶蒼白的肌膚,接着撿起鞭子合在了右手手心。

趙雲瀾默不作聲地看着他。

沈巍毫不遲疑地将鞭子抽向自己的左臂。

嗖啪一聲,鞭子狠狠咬上了肌膚,帶着一片撕裂的睡衣甩開,一道深可見骨的鞭傷在臂上裂開,鮮血瞬間湧出,滴落在地上。

“雲瀾!”

“沈巍!”趙雲瀾氣急敗壞地咆哮道:“抽自個用這麽大勁,你是有病嗎?!”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斬尾龍的傳說

傳說很久之前,在徽州有一個神機妙算的張天師。

有一天,張天師發現當地縣衙是個壞人,專門幹壞事,定睛一看,原來這縣衙竟是條惡龍。于是他就斬了這條龍,這時,縣衙的女人已身懷有孕,而且懷的有九條龍,在她要生孩子了,張天師就生一條,斬一條。

最後在快要生第九條龍時,縣衙的女人跪求:饒了我這最後一個孩子吧,留下他為我們祭奠,哭得甚是凄慘,張天師在她生這最後一條小龍時,聽那女人的苦苦哀求,略一猶豫,小龍出生了,但他還是斬了過去,結果是斬掉了第九龍的尾巴,就成了斬尾龍。他又封住了所有的水源,斬尾龍到處尋找出路時,它找不到出路,最後在他家一個硯臺裏,見到了一泓墨水,它就着這墨水逃遁而去。

直到斬尾龍母親去世了,墳就在徽州的問政山,斬尾龍年年都會到他母親的墳前祭祀,所以這裏才傳說。每年清明斬尾龍都要會回來挂紙,那天會天降大雨,風雷電狂起,所以每年清明徽州地區都會有一埸大雨,就是說斬尾龍回家祭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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