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六幕(2)

郭長城覺得地界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

只是比人間黑了點暗了點,甚至都比不上他在游樂場玩過的那種刻意營造恐懼氛圍的鬼屋,一眼望不到頭的黃泉路浮在忘川水上,道路兩旁挂着一盞又一盞的小油燈,這種燈發着淡淡的黃暈,讓郭長城一看就莫名地感到親切。他不由得朝路邊靠了靠,仰起脖子望着憑空懸挂在頭頂上的一盞油燈,燈座的下面寫着四個大字——至死方生。

至死方生?郭長城沒有聽過這句話,但卻在心底産生了一份莫名奇妙的認同感,他低下頭凝視着腳邊的一朵豔紅的彼岸花陷入了沉思。

楚恕之可沒有他那份閑情逸致,他一甩手就從路邊拉回了一個看起來較高等級的陰差,手中的藍線直接勒上了對方的脖子:“地界到底出了什麽事?說!”

這位路過的陰差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倒了什麽黴,都到了黃泉還得被人要挾性命,他緩緩地轉過頭,以陰魂固有的技能在臉上浮現了片刻的青面獠牙,然後指了指前面:“輪~~回~~~亂~~了~~~”

陰差的話又陰又冷,帶着低音十八圈的鬼聲特效,郭長城不由得狠狠打了個寒噤,連忙擡頭望了望面前一眼看不到頭的黃泉路。

楚恕之将藍線拽得咯咯直響:“你們對鎮魂令主打什麽主意?為什麽要引他下來!”

陰差幾乎要被勒斷了脖子,他望了望楚恕之,死氣沉沉的臉上滿是絕望,看來,他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了。

楚恕之順手将他甩進了忘川水中,拉過了郭長城:“我們去輪回!”

郭長城正在擔心地看着像一塊大大泡泡糖一樣浮在水面的陰差,轉眼間就跌跌撞撞地被楚恕之拽到了奈何橋前。

……春運現場。

郭長城眨巴着眼睛,腦袋裏只回蕩着這麽一句話。

細細窄窄的奈何橋前,無數個陰魂擠在一起鬼頭攢動,争相搶着去通過那座看起來馬上就會被踩塌了的木橋,橋頭的小亭子空無一人,只有挂着“孟婆湯”的牌子在擁擠下搖搖欲墜,看來那樣平日盡職盡責的孟婆已經受不了這種場面給罷工了。更糟糕的是,這麽混亂的場面竟然看不到一個陰差維護秩序,就在橋頭不少鬼魂為了争位置,已經你咬下我一條腿,我撕下你一只胳膊般地厮打了起來,滿空殘肢亂飛,凄厲的鬼叫聲連綿不絕。

郭長城目瞪口呆,難道今天投胎會有降臨在習*大*大家中的VIP待遇嗎?為什麽他們鬼腦袋都争成了狗腦袋?

就在郭長城考慮着鬼腦袋和狗腦袋哪個更喜歡打鬥的問題時,他一擡眼就看見面前一個兇神惡煞的鬼魂伸出雙手,咔嚓一下,活活地把擠在前面的一個矮個子鬼魂的腦袋給生生拔了下來,那個鬼腦袋停留在獠牙狂叫的表情,而濺起黑血的鬼怪身體還在繼續朝前拼命擁擠!更可怕的是,這個鬼魂開始朝站在身邊的郭長城笑了笑,陰險地露出了血盆大口。

就在那只帶着血污的毛茸茸的手要伸向自己脖子時,郭長城忍不住喊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楚哥——————”

“楚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勝過帕瓦羅蒂的男高音成功地把衆多陰魂的腦袋給吸引了過來。對,那些陰魂都不需要轉身,只是腦袋齊刷刷向後轉了180度,然後郭長城發現他們眼中都開始冒出了興奮的光芒。

有生人!是的,就算郭長城有多愚蠢,這時也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們已發現了自己是個凡人。這可憐的孩子一時間呆住了,就站在路邊與那些形态詭異的鬼魂面面相觑 。

就在這時,撲通一聲,奈何橋終于被擠斷了。

楚恕之一把扔掉正在審問的一個陰魂,拽着郭長城就往回跑:“閻王好過,小鬼難纏,快跑!”

郭長城甩開兩只腿拼命狂跑,他開始推翻自己先前對地界的定義,這比鬼屋可怕多了!還有……這黃泉路怎麽像是沒有盡頭?

郭長城覺得肺都要炸了,他氣喘籲籲地邊跑邊想,突然腳下一輕,楚恕之已經一把将他扛起,一鼓作氣跑到了一堵剝落的古牆前。

“鬼域入口。”楚恕之放下了郭長城:“前面就是聚集無數厲鬼的鬼域,那裏面的鬼是要吸你生氣的,我們就在外面安全點!”

郭長城絲毫沒覺得自己已經安全了,他靠着牆不停地喘氣,指了指面前遠遠追過來的黑壓壓的一片:“那……那這些……這些……”

“這些陰魂只是要你的肉體!”楚恕之咬牙說了句,掏出一個骨哨用力一吹,突然無數具白骨形态各異地從地下冒了出來。這些白骨咔咔擦擦地走着,轉而形成了一堵骨牆,将楚恕之和郭長城刷刷護在了後面。

“地界欺人太甚。”楚恕之低低地邪笑了下:“就讓我屍王鬧一場,殺群死魂又如何?”

他又吹了聲骨哨,那些白骨開始化為人形,掐起了幾只沖在最前面的陰魂的脖子,那些陰魂瞬間就化作一股黑煙,融入了地界更為黑膩的空氣中。

後排的陰魂似乎被震懾住了,稍稍停下了腳步。但也就過了一秒,就又開始争先恐後地往前沖了過來。郭長城看着那一排白骨被踩踏成無數骨節,又迅速拼成人形繼續與陰魂打鬥。

幾只陰魂終于沖破白骨陣,向郭長城直直沖了過來,都被楚恕之手腳麻利地給一一解決了。他一邊勒着陰魂,一邊向郭長城解釋道:“在奈何橋前我打聽了,大封要破了,三族只能存兩族,所以陰魂争着去找投胎,凡人的肉體在他們看來就是珍寶,你管好自己,別給附身了!”

顯然他這句話說得晚了點,郭長城已經發現有一只白衣長發的女魂飄到了他身邊,一雙勾人攝魄的眼神兒直直打量着自己珍貴的肉體,冰涼的五指幾乎都要拂上自己的頸部,郭長城一邊手忙腳亂地抵擋一邊偏頭大聲問道:“楚哥,現在到了緊急的關頭了嗎?”

楚恕之忙着解決陰魂:“廢話!”

郭長城哦了聲,立馬從挎包裏掏出了電棒,一轉頭那女鬼已經嘤嘤叫着半個身子貼近了自己的肉體,他渾身一哆嗦,電棒噼裏啪啦一陣響,瞬間将試圖占他便宜的女鬼給電了個灰飛煙滅。

只有空中還回蕩着兩三聲嬌顫的□□。

郭長城:“……”

煙花一樣的電棒頓時吸引了無數陰魂的眼神,這下好了,陰魂開始聰明地明白了自己的目标,齊齊聚集在郭長城這一側,轟隆隆地攻擊了過來。

郭長城面前的白骨陣瞬間就被沖垮,楚恕之一把将他拽了過來:“躲我身後!”

郭長城怕傷到了楚哥,拽着電棒的右手拼命往外伸着,于是又成了一只揮舞着鉗子的大龍蝦。

就在這時,一陣黑霧在他們面前出現。

差點擠成照片的陰魂們瞬間停下腳步,而後瑟縮着向後退去。

郭長城松了口氣,轉頭看了眼。

是沈教授……還有趙處長。

沈巍沒有穿上黑袍,只是斯斯文文地穿了件藍色的風衣。但他就站在原地看了眼,甚至都沒開口說上一句話,那群陰魂就連後退都不敢了,一個個定在原地噤若寒蟬。

沈巍道:“當值陰差。”

一瞬間四周冒出了一群陰差,連滾帶爬地跑到沈巍面前跪下。這速度之快,郭長城似乎覺得他們剛才就趴在路邊偷看着自己和陰魂纏鬥。

沈巍擡了擡眼,那群陰差一言不敢發,迅速帶着陰魂退下了。

沈巍又道了聲:“攝政官在哪?”

話音剛落,郭長城就看見前方的黃泉路盡頭遙遙出現了凹字形的一塊黑影,他就着昏暗的小油燈使勁眨了眨眼,才看清那是攝政官帶着兩個陰差匆匆趕來。

沈巍的唇角噬了噬,郭長城覺得他就連嗤笑都帶着無盡的冷意。

大概是年齡大了,又或許是黃泉路實在太長,看攝政官那速度,沒個十幾分鐘是走不到他們面前的。趙雲瀾第一個不耐煩了,他頓了頓腳,轉身打量着楚恕之手中的骨哨:“能耐啊,老楚。”

楚恕之擰眉:“趙雲瀾,你知不知道地界要引你下來……”

一語未了,後面的牆嘩啦啦倒了下來。

鬼域大開,一時間無數惡鬼洶湧而來。

這一下猝不及防,郭長城手中的電棒劈裏啪啦又開始冒出了火花。他看着這群來勢洶洶青面獠牙的厲鬼,瞬間覺得剛才的那群陰魂長得還算可愛。

眼看着幾只厲鬼被自己的電棒烤得灰飛煙滅,然而更多的厲鬼朝着另一位凡人趙雲瀾蜂擁而去。

郭長城聽見沈巍喊了聲:“雲瀾!”

接着眼前刀光一閃。

一柄通體漆黑的刀子刷一下變長,一刀劃下,整個鬼域的厲鬼都被攔腰斬斷,斷肢殘骸落了遍地,又轉而消失得幹幹淨淨。

沈巍收了斬魂刀,又看了眼面前的人:“雲瀾。”

趙雲瀾沉着臉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攝政官才氣喘籲籲地趕到了沈巍面前,先是一連串地鞠躬道歉:“黑袍大人,恕小官來遲了,沒能迎接令主……”

沈巍沒有應聲,只是面無表情地輕輕挑了下眉。

攝政官伸長脖子看了眼鬼域的慘狀:“大人……這……這鬼域雖說禁锢的是戾氣深重的厲鬼,但都是在地君冊上登名在冊的,大人就這樣給斬了一城的厲鬼,似乎有所不妥……”

沈巍道:“怎麽?鬼域為何突然打開你不知情?”

攝政官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沈巍又看了他一眼:“還是說,我斬不得那些陰魂?呵,得罪了,至今為止,我還未聽說有什麽東西是斬魂刀砍不得、切不得的,如果有,還請攝政大人指教。”

攝政官擦着冷汗:“那是,那是。”

沈巍冷笑一聲,轉身拉起趙雲瀾的手欲走。

趙雲瀾這時才發現他的手顫抖得厲害,似乎一直在強忍着什麽痛苦,他不由得喊了聲:“沈巍!”

轉過頭,他才發現沈巍此時面色發白,一滴滴汗珠從額頭滲出。

之後,他的面色突然變了,不是那種蒼白 ,而是一種說不出邪性的慘白。接着,趙雲瀾看着他的短發慢慢變成了曳地的長發,眼鏡也消失了,眉宇間帶上了一股洶湧的戾氣。

趙雲瀾拽緊了他的手:“你怎麽了?”

沈巍看了他一眼,就在這時,他的衣服也變成了一件黑裝,不是黑袍使的專屬黑袍,而是一套奇怪的黑衣,橫七豎八地裹在了身上,帶着件黑色的披風,在無風的地界揚起,充溢着說不出的邪氣。

沈巍一把推開了趙雲瀾。

他的手心的利爪已經伸了出來,獠牙也開始露出。沈巍偏過頭,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右臂。血腥從齒頰溢出,他的睫毛不停顫抖,他從未感到如此羞恥過。剛才斬淨鬼域觸犯地規,他幾乎是在收回斬魂刀的同時就感到了噬心的痛苦,神力全失,鬼族本能的吞噬欲望又被無限地放大,那種天生的、污穢的鬼族本性折騰得他撕心裂肺,他似乎聽見有人在耳邊低低地對他說,你不配。

對,他不配。就算被強行提了神格,就算有昆侖筋在身,就算一力扛住了十萬幽冥,就算獨自守衛大封萬年,他的本性還是鬼族,他還是配不上身邊的這個曾經拯救過三界的上神。

他一向厭惡自己,而此時到了極點。他恨不得現在能消失在原地,而不是以這種最狼狽不堪的醜陋形态出現在旁邊那人面前。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憑着自己本能的欲望,将身邊那個人給吞給肚子,從此血肉交融,世上再沒有什麽東西能像他這樣,一絲一毫失去可能都讓他瑟瑟發抖。

“小巍……”他突然聽見雲瀾在旁邊低聲喊着他,一件物品被塞進了自己懷中,灼熱流遍他的全身。

那是趙雲瀾的鎮魂令本體。

沈巍緩緩松開了口。

“沈巍,”趙雲瀾似乎根本沒看見他形态的變化,一把握住了他帶着利爪的手:“別怕,我們馬上出去……”

一語未了,一個白影突然憑空出現,手中攥着一把冰錐,狠狠刺入了沈巍的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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