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十九、玉

十九、玉

他看到她的奶娘将她偷偷抱出宮。

之後奶娘的屍首被守衛在護城河上發現,不是他動的手。

他知道她被送入了雁府,雁老爺給她取名叫雁夢霞。

在四歲的時候,她開始學認字,她天資聰慧,學得很快。

六歲那年她去廟會,因為人太多,和雁夫人她們走散了。她站在大樹底下哭了很久。他就站在不遠處,隐藏在人群裏,望着她。直到她們重新尋回她。

她七歲的時候,生了一場大病,虛弱得一整年都沒有出門。

八歲,她常跟在一個高高瘦瘦的小男孩身後跑,那個小男孩是她的葉姓表哥。她總是甜甜地喊他“葉哥哥”。

十一歲,她開始習得琴棋書畫。

十二歲那年,她來了初潮。

十四歲,雁老爺替她和京城首富古家定下婚約。等她及笄之後便要嫁入古家,作古馳君的兒媳婦,古家的少夫人。這仿佛是她的榮幸,可是她卻在知道這個消息後徹夜未眠。

情窦初開的年紀,就被包辦婚姻決定了未來的夫君。他猜她不會太高興。

她長得越來越像真央,那個死在他懷裏的女人。因此,他開始有意回避關于她的新消息。

又過了一年多,皇上突然要他徹查關于京城商戶,勾結漕運,倒賣私鹽之事。他心下了然。果然雁府首當其沖被查封。

就在她的婚禮當天,雁府滿門獲罪,他是傳達聖旨的人,但是故意避開了她。他沒辦法面對她的臉,盡管在她十四歲那年,最後一次見她後,他便決心不再看到她。

雁老爺被依律處死,其他親眷充軍的充軍,流放的流放。而身為千金小姐的她,淪落進了煙花之地。她與京城首富古家的婚約也随之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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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阻止,放任這一切發生。

雖然這麽多年,他都在暗中觀察着她的成長。

不過有人卻不打算讓他置身事外。他們收買了他的管事,将收繳來的她的畫像送到他的面前。

在目睹她畫像的那一刻,他的心念亂了。

他要她!

腦中只有這個念頭,他要她變成他的女人,代替她母親神樂真央成為他一個人的所有物!

盡管季水煙,那個他一手栽培的女人,警告他不要玩火自焚。可他終究放不下,他不懂愛,只會掠奪。

所以當他明明知曉她是被人利用,去與她青梅竹馬的葉哥哥私會時,他還是像得了失心瘋般。

“放了她吧。”那晚之後,季水煙這麽和他說,“放了雁夢霞,就等于放過你自己。”

他沉默。

“爺,你忘了我們的計劃嗎?”季水煙幽幽地提醒他。

他沒忘,他部署了這麽多年,只為了取得這天下,只為成為至高無上的王!服侍了神樂白英多少年,怎會看不出他的僞裝和心思?神樂白英恨他,卻又不得不重用他。神樂白英想看他和壽王互相殘殺。可惜,他最後贏了壽王。

古以君權為神所授,故稱帝王為天子。

天子?好,很好,他偏要自封天子,坐擁這天下!

這麽多年來,不管是誰阻礙了他,他都要一一鏟除。

即使是她,也不例外。

鳳陰流聖地。

季水煙剛踏出庭院,走了沒多遠就遇見了白清風。

她不由勾起嬌笑:“喲,什麽風把暗影門的白堂主吹到我這兒來了?”

“水煙姑娘,我們明人不說暗話,爺在你這裏對吧?”白清風有禮地回以微笑,語氣卻有些迫人,“在下有事求見爺。”

“你找你們的門主,找到我們鳳陰流來是不是有點奇怪呢?”季水煙歪歪頭,“我可不知道你們的門主在哪裏。”雖然表面上她仍不動聲色,心下仍是一驚。畢竟這麽多年,李玉華一直都是秘密栽培她。除了他和她之外,該是無人知道的。這白清風是哪裏打探來的消息。

白清風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般,慢道:“水煙姑娘,在下對爺并無二心。這次擅闖鳳陰流,的确是有要事相告。”

季水煙“撲哧”地笑出聲:“實不相瞞,來這兒的人十有八.九都有要事,只不過鳳陰流豈是他們想來便來的地方?”語罷,神色一斂,殺意頓現。

氣氛一時劍拔弩張,直到李玉華的聲音出現。

“水煙,清風。”

“爺。”兩人異口同聲地應道,又互相對視一番。季水煙剛想向李玉華告狀,卻被白清風搶先一步說道:“爺,清風此次是有要事禀報,所以才硬闖鳳陰流,還無意冒犯了水煙姑娘。”

聞言,季水煙有些嫌惡地撇過臉。而李玉華依舊保持着他一貫的淺笑,笑容雖淡,卻有種讓人不容忽視的氣勢。

“你先和我回去。”李玉華說完,便直徑從他二人之間走過。

“爺。”白清風急急追上李玉華的腳步,不複以往的潇灑,反而顯得額外凝重,“玄雨她失蹤了。據玄雨堂的副堂主來報,玄雨她已經好幾日沒有回分堂了。”

“哦,是嗎?”李玉華看也不看白清風,語氣聽不出有任何起伏,“所以你就來了?”

“爺……”盡管如此,白清風仍覺得背脊發涼,他猛地跪下,磕頭道,“清風該死。請爺降罪!”

李玉華停下腳步,俯視着白清風,淡淡地開口問道:“為什麽你覺得我要降罪于你呢?”

“清風不該私自調查爺的行蹤……”白清風握緊雙拳,将頭壓得更低。

“還有呢?”仍然是漫不經心的語調,李玉華彎下腰,長指挑起白清風的臉,“清風你可知道,當年為什麽我要收養你們四個人,培養你們成為堂主麽?”

被這雙眼睛注視着的白清風,不禁淌下一滴冷汗,後答道:“清風不知。”

“我只喜歡為了生存不擇手段的人。”手指輕輕刷過白清風的臉,李玉華的唇邊噙着似是而非的笑意,“我欣賞你們,這個世界只要足夠強的人活下來就夠了。而你,聰明,狡猾,善于僞裝,總能在所有人中活到最後,從來都沒有叫我失望過。”

“爺……”李玉華的一席話令白清風想到兒時那段痛苦的記憶,嚴苛到近乎殘酷的訓練,以及同夥伴之間冷血的競争。

李玉華松開手,站直身:“如果玄雨不夠強,那麼玄雨堂的堂主該易主了。”

白清風心神一凝,雖明白,不論青玄雨,還是白清風,亦或朱炎火和玄聖雷都只是一個代號。誰都可以被代替,只要那個人夠強,就可以代替現任堂主,不僅可以剝奪走前任堂主的命,連姓,名,財富,權勢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取而代之。

這是暗影門的門規,從暗影門成立那天起,便深植每個門徒的心底。

只有強者才可以活下。

“爺,玄雨她是無心犯過,還請爺再給她一次機會。”畢竟是同門共事這麽多年,說沒有一丁點感情那是假的。

“你明知背棄暗影門者,皆當以門規論處。何必再包庇她。”李玉華靜靜說道,“她既然重新選擇了效忠的主人,我們定要成全她不是麽?”

原來爺都知道了!白清風心下又是一驚。盡管表面仍為青玄雨求情,但已了然李玉華不會再給玄雨第二次機會。

“爺,玄雨确實背叛了暗影門投靠了當今聖上。清風明白玄雨罪無可赦,煩請爺看在她這些年效忠暗影門的份上,讓清風去處置她吧。”如果爺讓朱炎火去,只怕朱炎火心狠手辣,對青玄雨也是一種折磨,倒不如他去給她一個痛快。

李玉華深深看了白清風一眼,才背過身,道:“好,這件事就交給你。”

“是,清風遵命!”

南明山,雲霧缭繞。

灰蒙蒙的天空,飄落的雨絲,微涼。

祭典在安靜肅穆中開始,在騷動混亂裏中斷。

“有刺客!保護皇上!保護李公公!”

心知肚明的幾方人,發揮着出衆的演技,按照編排好的劇本,成就對方陰謀或死期。她只需要躺在神樂真央的靈柩裏,等候着他們到來便可。

臨行之前,她問過季水煙,神樂真央的屍體去了哪裏。

“唔,我說被爺吃了,你信嗎?”見她霎時臉色蒼白,季水煙促狹地笑了,“說笑啦,爺可不是什麽吃人狂魔。真央公主和壽王風馳然的屍體大概都火化了吧。神殿裏被供奉的靈柩不過是個空殼……”

“這也是為了不讓人發現真央公主真正的死因吧。”思及此,她的心微微抽痛,在她被灌輸的記憶裏,就是李玉華殺死了真央。所有的記憶都是模糊,唯有那一刻,他用匕首刺入她的腹部的那一刻是那麽清晰。

季水煙輕嘆道:“你果然沒有看那份手劄。”

“那手劄裏有什麽?”她擡起臉,激動地捉住季水煙的手腕,質問,“誰知道那個是不是真的?連我的記憶都有可能是騙人的!不管是什麽愛啊,恨啊,到底什麽才是真實的!什麽才是虛假!我統統都不知道!你說我該相信誰?該相信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告訴你。”季水煙覆住她的手,“因為我和你一樣,充其量只是一枚棋子。”而她這枚棋子也愛上了不該愛的人。

“呵呵,是嗎?”她無力地垂下手臂,“我知道了。”

望着這樣的她,季水煙難免心生不忍,她拔出系在腰間的匕首遞上前:“拿着吧,我希望你能自己做出決定。”

她低頭看了看這把匕首,又看了看季水煙,才接了過去。

“是要我自己決定嗎……”她喃喃道。

外面的厮殺聲漸漸熄了,當靈柩的蓋子被人從外面推開,她睜開眼,一瞬間因為刺眼的光線,和他風華不似人間的面容,而使自己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

他的臉上還沾着血,他的微笑詭谲邪魅,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他。

“李玉華,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她聽到一道喝聲,她看到孟曉朝他們沖來,她感覺到他的呼吸,他的體溫挨近。未來得及思考,她便從他的懷裏掙脫,張開雙臂替他擋了孟曉的這一擊。而下一秒,孟曉被李玉華的掌風震飛了出去。

“為什麽?”他的眼底閃過一絲訝然。

“不知道。”她吐出一口鮮血,季水煙給的匕首從她手裏滑落,“我無法…殺你。”

“你真傻。”他扯起一抹苦笑,“如果我不死,我會害死所有人。”

“我知道…縱使這樣…我也不要你死。”她吃力地舉起手,捧住他的臉,“對不起……小李子。”季水煙說的對,她的身體比她的心率先作出了行動。她不知道自己是雁夢霞還是真央,可是不管是哪個她都不願意他死。

“我好累……”她靠向他的胸膛,慢慢阖上眼,“原諒我…原諒我……”

他茫然地愣在原處,不複平常。

突然一陣刺耳的笑聲響起,他面無表情地轉向這名不速之客。

“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這個女人!”古馳君大笑着踩過滿地的屍體,朝他們大步邁來,“當年也是真央阻礙了我們!神樂真央,她果然不是省油的燈!”當初若不是神樂真央替李玉華擋下那記攻擊,他們二人不至于在李玉華爪牙的圍剿下狼狽逃走。“可就算過了這麽多年,我還是那麽愛你念你……”古馳君盯着李玉華懷裏的她面露痛苦,但轉瞬便被更為瘋狂的神色所取代,“神樂真央!我有多愛你,就他媽有多恨你!你為什麽不幹幹脆脆地死掉呢!”

“你到底是風馳然,還是夏雲濤?”李玉華站起身,冷冷地睨著古馳君。

“我?現在的我既不是風馳然,也不是夏雲濤!我,古馳君,從今往後我就會成為這南國的君主,而你,李玉華,我即使想讓你死個全屍都不可能吧?哈哈哈哈哈哈哈!”語罷,古馳君又仰天長笑道。可很快,他便笑不出來了。

幾近透明的銀絲,纏繞住古馳君的脖頸。“季水煙你……”古馳君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轉向突然出現的季水煙,“你不是……”

季水煙輕輕一笑:“抱歉,古老爺,水煙效忠的人只有一位。”

“你這賤……”話未罵出口,古馳君便死不瞑目地咽下最後一口氣。季水煙踢開古馳君的屍體,走向李玉華。

“爺,刺客們都被圍殲了。”季水煙對着李玉華柔聲道,“所以,也請爺死在這裏吧。”

“水煙,你背叛了我。”沒有驚訝沒有意外,李玉華輕描淡寫地陳述,仿佛與他毫不相幹般。

“水煙只是不懂。”季水煙淡去笑容,“為什麽水煙做的再多,爺也從來沒有真正重視過水煙我。”

李玉華不語,他轉過身,彎腰抱起身體已趨于冰冷的她。

他抱着她,旁若無人地穿過大殿,一步一步踩着青石臺階往前走。

季水煙剛想命令“放箭”,一陣悶痛立刻襲上胸口,這令她臉色發白,雙腿虛軟地跪了下去。

“水煙,既然如你所說,我從未重視過你,又何來會百分百信任你?”李玉華的聲音遠遠傳進她的耳裏,“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爺……”她捂住心口,呼吸困難道,“你…什麽時候…下的…毒?”

“從派你到神樂白英身邊起。”

“原來爺早就懷疑水煙有了異心……”她咬咬唇,似有不甘心。

“這和你對我是否忠誠沒關系,今天死在這裏的必須是你,季水煙,不,左貴妃……”

豔陽當空,京城的某間小茶館,說書人正吐沫橫飛地講到精彩之處。

“南國白朝末年,先皇神樂白英遇刺,幕後主使者竟是先皇深愛的左貴妃。說起這個左貴妃那不得了啊,其弟可是當朝手握兵權的左少勝左将軍,而她出身商賈,本身也和京城的富商們像古家、雁家來往密切。也正因為此,這個左貴妃漸漸變得恃寵而驕,貪得無厭起來,到最後居然起了謀逆之心。她趁先皇上山祭祀之際,暗中勾結江湖人士……”

衆人都聽得津津有味,唯獨坐在靠窗位子的白衣男子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少女,因為頭部受過傷而變得癡癡傻傻。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小聲地問:“清風哥哥,我們現在要去哪裏呢?”

他不像爺那般殺伐果斷,他終究還是舍不得、舍不下。

白衣男子一邊想一邊摸了摸少女的腦袋:“玄雨乖,清風哥哥一會兒帶你去吃糖葫蘆,好不好?”

“好!”少女甜甜地笑道,不過她的注意力又被說書人給吸引了過去。

“現在的聖上可不像先皇那樣是個酒色之徒,他……”講到這裏,說書人停了停,“當今皇上勤政愛民,英明果斷。雖然前半生坎坷,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少女嘟起嘴,懵懂地轉向白衣男子:“清風哥哥,我聽不懂那個老頭兒說的是什麽。”

“那些空話你不用懂。”白衣男子微笑道。

“唔,可是我想知道當今皇上是什麽樣的人,他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少女興致盎然地拍拍手,“真想見見他呀!”

“是的,他的确很厲害,放眼這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了。”白衣男子從窗戶眺望繁華的京城,感慨萬千。

“那他一定很開心!”少女天真地咧嘴笑道。

“也許吧。”

《博玉》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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