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幼稚
幼稚
裴僅有女朋友了。
這個信息在這幾天時間裏已經在她的世界反複碾壓過數次,但當這句話真正從裴僅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昭昭心裏還是像空了一塊似的,有種忽然一腳踩空陷下去的感覺。
她知道自己沒什麽立場這樣的,即使她抱着重重怨憤,也無法否認裴僅是個萬裏挑一的優秀男人,所以這樣優秀的裴僅搭配一個同樣優秀的女友,這件事再正常不過。
更何況,她還有謝歸了。
但怎麽辦呢,人就是無法克制自己的內心啊,尤其是那些負面的,自私、嫉妒、不甘……
所以現在根本不是裴僅在纏着她,而是她怕自己無法控制的情緒暴露出來,讓自己看起來過于狼狽和不體面。
昭昭斂了斂表情,緩慢吐出一口氣,轉過身來。
旁邊有大爺牽着狗路過,狗嗅着生人味道,沖着兩人叫了兩聲。
裴僅的眼睛正注視她,眼皮卻是輕垂着,幽暗的路燈下看不太清情緒,但眼底陰翳明顯,昭昭本能地覺得,裴僅應該挺無語的。
他只是湊巧在自己待了多年的國家偶遇了她,又出于禮貌去老師家拜訪,卻被誤會成了胡攪蠻纏。
不過裴僅是真的變了不少,如果放在以前,他現在已經捏着她的臉笑她,說怎麽這麽自戀吶你啊。
這麽親昵的動作如今回憶起來也帶上了幾分酸澀。
仿佛還嫌她現在的情況不夠尴尬似的,正在昭昭想說兩句話找補一下的時候,她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謝歸。
她內心瞬間一緊,差點下意識直接挂掉,幸好理智暫時占領上風,縱然心虛,昭昭還是接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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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幹嘛。”謝歸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散漫,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
“嗯……沒幹嘛。”昭昭持續心虛,擡眼看了下對面的裴僅,他似乎也明白了電話另一端人的身份,眉頭輕皺了下。
“和誰在一起。”
“我姐。”她脫口而出。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時候,昭昭幾乎把頭埋進了胸口。
她為什麽要說謊。
“來接我。”停頓了一下,謝歸說。
昭昭單手抱着胳膊,天氣森冷,她穿得不多,這會兒手腳冰冷,她埋着頭踢腳下的地磚,“這麽晚了,我怎麽去接你。”
“我不管,你來接我。”
謝歸語氣固執,沒有商量的餘地,這和他喝了多少酒沒關系,謝歸一向這樣,他的話就是命令,不管是誰,都只有服從的份。
“別鬧了。”她咬了咬嘴唇。
那邊靜了幾秒,謝歸說:“你不來接我,我就和別人好了。”
“你不會的,你不會和別人在一起的。”仿佛是在提醒自己,這句話她說得格外堅定。
然而下一秒,身側枯萎的樹枝被風煽動着晃了兩下,餘光中她看到裴僅的腳步勻緩平靜地挪開,然後徹底離開了她的視線。
昭昭嘴巴張了張,又忍住了。
算了,她總不能要求裴僅還像以前似的,等她打完電話再理他吧。
一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煩躁湧起,就像她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說謊一樣。昭昭捏着電話的手緊了緊,望着裴僅離開的方向。
謝歸自然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他仍舊步步緊逼,“你怎麽知道我不會。”
昭昭的思緒被謝歸成功拉回來了。
他輕浮的、帶着些威脅的話,讓昭昭想起從前陸廷深對他的形容,他說,院子裏的花還沒敗一輪呢,咱謝少身邊的人就換了一輪了。
小阿昭你能留這麽久,真是個奇跡。
他還說,你也別介意,我們這個圈子就這樣,漂亮妹妹們都那麽主動了,不收下來多沒禮貌。
電話那頭有嬌俏的女聲喊了下謝歸的名字,他沒答應,但對着電話說:“別太信任我了,昭昭。”
她仰了仰頭,頭頂月亮森白森白的,帶着半個豁口,像被人打了一拳。
她有氣無力地吐了口氣,“謝歸,真的別鬧了,我好累。”
對面沒再說話,幾秒鐘後,電話被挂斷了。
通話結束,聊天記錄彈回置頂對話框。
她需要時間好好想想。
昭昭看着“A”的微信昵稱想。
備注是謝歸拿着昭昭的手機改的,改完又點進去添加了置頂。
他說這樣不管是好友列表還是聊天對話框,他都在最上面。
謝歸其實很少幹涉她的事情,就像她也不太會管這麽晚了謝歸在酒吧會不會真的會跟漂亮的小姑娘有什麽一樣。
她覺得吧,謝歸做這些可能和有多喜歡她也沒太大關系,主要是謝歸有很強的占有欲和勝負欲,他只是喜歡所有人都以他為中心,習慣了凡事都在掌握之中,一切都游刃有餘。
她坐在花壇邊發了會兒呆,手放在語音聊天界面,又退了回去。
半晌後,她點回對話框,編輯了條消息發過去。
她問謝歸,明天什麽時候來接她,能不能早一點。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謝歸都沒有回她的消息。
昭昭一口一口往嘴裏送大米粥,腦子裏挺亂的,一會兒回想起自己自戀地當着裴僅面說他追着她回國這件事,就尬得自己腳趾摳地。
一會兒又想,謝歸為什麽不回她的消息,不會是真和小姑娘回家了吧,她昨晚是不是又說話太過分了。
想着想着,旁邊傳來忍俊不禁的噗嗤一聲,昭昭從想入非非中短暫離開,瞥眼瞧見李格正舉着手機拍她。
“拍我幹嘛。”昭昭沖着鏡頭扮了個半死不活的鬼臉。
李格笑着繼續怼臉拍攝,“我就想看看,你到底什麽時候能意識到自己在吃空氣。”
昭昭愣了下,低頭往自己碗裏一看,一大碗的大米粥早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見底了,只剩兩三顆米粒子挂在碗壁上。
她抿了抿唇,把勺子放回碗裏。
李格收了手機,挑眉看着她:“怎麽回事啊,把人送走,怎麽自己的魂兒也跟着走了?”
昭昭蹙眉瞪她一眼,“別亂說!”
“呀!惱羞成怒了。”李格啧啧搖頭笑着說。
昭昭打小就理論不過李格,當然,也有她每次都理虧的原因,不過她向來賴皮,不管占不占理轉頭就向老鄭告狀:“爸你看她!我姐什麽時候回她家啊,怎麽老在我們家待着!”
李格拿筷子的另一端去敲昭昭的頭,“這就是我家,你讓我回哪。”
昭昭這次倒是靈活避開了,“我不管,我要和姐夫告狀,讓他把你領回去。”
李格還想說什麽的時候,門口傳來幾聲敲門聲,還是昭昭去開的門,迎面被一排熱情呲着的大牙吓得往後退了兩步。
“姐姐早上好~”
“陸廷深?你來我家幹嘛?”
陸廷深只比她小幾個月,個子卻比她高一個頭,對于“姐姐”這個叫法李昭一直持反抗态度,尤其是陸廷深每次說的時候那種叫人起雞皮疙瘩的語氣,她甚至懷疑陸廷深就是為了膈應她才這麽叫的……
陸廷深側着身子從敞開的門縫不請自入,進門後弓身向裏頭吃飯的幾人打了招呼,“叔叔阿姨早上好,我是謝歸的朋友,來接昭昭回南延。”
對着別人的時候,倒是正兒八經叫她的名字。
幾個人都沒見過陸廷深,不過出于禮貌還是微笑點了頭,老鄭起身迎過來,“小謝的朋友啊,這麽早過來沒吃飯吧,不嫌飯菜簡陋的話一起吃點?麻煩你送昭昭了。”
“不麻煩,叔叔。我吃過早飯來的,您不用管我,繼續吃就行,我在旁邊等着。”說完走到旁邊沙發上,自己坐了下去,脊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一副乖乖仔的姿态。
昭昭在旁邊看着都想翻白眼,這貨也不是表演班出身的呀,怎麽今天這麽戲精。
她一邊吃着菜一邊朝陸廷深擠眉弄眼使眼色,意思是你給我正常點,陸廷深就像看不懂一樣,正襟危坐,繼續保持假得要死的微笑。
光看陸廷深裝正經人就已經夠反胃的了,偏偏老鄭又開始客套尬聊,問陸廷深一些家長裏短的問題。
而陸廷深的回答,怎麽說呢,如果不是昭昭早就認識他,估計真要被他這副五講四美、西裝筆挺的衣冠楚楚形象唬住了。
終于,在陸廷深說,自己也希望早點成家立業穩定下來,老鄭誇他是不可多得好男人的時候,昭昭沒有忍住笑噴了出來。
坐在對面被噴了一胳膊米粒子的李格不幹了,“李昭,你到底還吃不吃飯!”
李昭笑得肩膀直抖,“噗哈哈……不吃了不吃了,聽笑話聽飽了。”
然後起身回房間拿上包,叫上陸廷深,“走,回南延了,好男人。”
陸廷深面不改色向李昭家人告別:“叔叔阿姨再見,下次有機會再來登門拜訪。”
一出門,還沒下樓梯呢,衣冠禽獸的真面目就顯露出來了,“姐姐你家那位仙女是誰,多大了,有男朋友了嗎?聯系方式推我一下,你平時沒有和她亂提我吧!”
昭昭心說您還知道自己名聲不好呢,她把自己拎着的包甩到陸廷深手裏,“不裝了?”
陸廷深優雅扯了扯自己被昭昭甩翻的領帶,“人都是有多面性,适當的僞裝是為了更好的和這個世界相處。快告訴我你家那位天仙似的的大美人是誰?你同事?朋友?反正肯定不能是你妹吧。”
如果不是看在陸廷深起大早來接她,并且拎着兩個大行李箱的份上,她是真的想踹他一腳,“你妹的!陸廷深你是不是瞎!那是我姐!我親姐,大我六歲!你是覺得我姐長得不像一家人吧。”
真是這樣昭昭也早已習慣了,從小到大她就是在李格美貌和智慧的光環下長大的。
從小出門,遇到禮貌的誇李格也會把昭昭順帶着:姐姐真漂亮,妹妹看着也挺可愛。
遇到不怎麽禮貌的就直接說:這妹妹是充話費送的吧,怎麽和你們家裏人都不像啊……
但陸廷深多機靈一人啊,自然不可能跳進這種坑,他張口就來的本事數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那怎麽可能,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姐姐仙氣飄飄妹妹可愛玲珑,多穩定優質的基因啊!”
說完表情甚至更神往起來,“姐姐好啊,女大三抱金磚,姐姐對我真好,夠我抱兩塊了。六歲啊,一三得三,二三得妻,果然古人誠不欺我,歲月從不敗美人。”
昭昭看不慣他這幅滿嘴跑火車,一口一個姐姐的樣子,冷呵一聲,“歲月是不敗美人,但美人老公有話要說.”
陸廷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咧到耳朵根的笑僵在嘴邊,“你是說,仙女姐姐結婚了?”
“是滴,”昭昭幸災樂禍笑着說,“而且已經結婚多年咯,郎才女貌,感情穩定,羨慕吧?”
陸廷深一副極度受傷的樣子,“怎麽會這樣……我好不容易心動一次,上天你為什麽這麽對我!”
“大概上天看不慣你抹黑好男人的名聲吧。”昭昭毫不留情戳穿,“你那顆心都像裝了自動馬達似的了,還好不容易心動一次呢,你自己信不信吶。”
陸廷深把後備箱打開,兩個大行李箱就放在地上,自己耷拉着腦袋往駕駛座走,“心痛,沒有力氣搬箱子,姐姐你自己搬上去吧。”
昭昭:“……陸廷深你是人嗎!”
路上兩條胳膊差點廢了的昭昭對陸廷深進行了十宗罪控訴,半晌後才有空問:“謝歸去哪了,微信都沒回我。”
“他沒告訴你?”陸廷深偏了偏頭,“他去濟州島了啊。”
“去濟州島幹嘛?”昭昭疑惑,這不是剛從外邊回來嗎,而且現在也不是去濟州島的季節啊。
就因為她沒去接他,他就賭氣一個人跑濟州島去了?
謝歸是二十五歲,不是五歲!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出差吧。哎我想起來了他不讓我告訴你的,不過他也知道我的嘴,肯定會和你說,所以也就相當于是可以告訴你。”陸廷深亂七八糟地說。
他的邏輯一向就是沒有邏輯,昭昭已然習慣。
陸廷深又說:“話說他為什麽不讓我告訴你,你倆吵架了?不是吧,昨天打電話不還是好好的麽,還說要去接你。”
“接我?”
“是啊,玩着玩着就說要去接老婆了,氣氛都給整沒了,夠掃興的。”陸廷深說着反應過來,“他沒來?”
“你說呢。”昭昭抱着胳膊,望着窗外倒退的風景說。
謝歸說去接人又沒去,一個可能是半路遇到事耽擱了,另一個可能就是,他拿這個當借口,說不定跟誰去了哪裏呢。
再聯想到今天直接飛了濟州島,後面一種可能性就更大了。
陸廷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馬閉了嘴,想了半天找補說:“說不定喝多了買錯機票了。”
“誰知道呢。”昭昭輕飄飄說。
她偶爾恍惚自己應當是和謝歸完全兩個世界的人,究竟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呢。
但有時候又想想,他們也許根本就沒有真正的走到一起吧。
她和謝歸在一起的時候,有不少次聽到有人在背後叫她“灰姑娘”,她雖然十分想跑到對方面前解釋:拜托,灰姑娘可是伯爵的女兒好不好,別幫我登月碰瓷了好伐!
可謝歸也不是王子啊……好吧,謝歸可比那位臉盲的王子厲害多了,他擁有他自己的世界,他順遂自由,有傲氣,我行我素,基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他出生就擁有比大部分人要高級的通行證,可以去往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如果不想讓別人聯系到他,那就誰都不能找得到他,即使是作為女朋友的李昭。
他倆在一起,像一場設定不合邏輯的闖關游戲。
不要太幹涉對方的私人空間,這是昭昭給自己定下的游戲規則。
她幾乎沒有真正進入過謝歸的圈子,謝歸也從不主動帶她進去,他們在一起接近四年,她從沒見過謝歸的家人。
不過還好,還好她不管玩什麽游戲都喜歡打開easy mode,她不喜歡太複雜的事,現在看來這也是她的一個優點,不考慮太多似乎也是件好事。
“你去濟州島嗎?”陸廷深忽然問昭昭。
“我去濟州島幹嘛。”昭昭回得理所當然。
“找謝歸啊。”陸廷深也接得理所當然。
昭昭低頭刷了會兒朋友圈,給幾個曬房的業主點了贊,“我又不像你們,能說走就走,貧苦的工人階級還要靠上班養活自己呢。”
她側過臉短暫又幽深地瞥了陸廷深一眼,“不幹活就沒飯吃,這種感覺你這輩子都不會懂吧。”
陸廷深沒有立刻接話,腳下剎車忽然猛力踩下,車子急停,昭昭差點勒死在安全帶下,她快要爆粗口了,陸廷深卻痞裏痞氣地兩只胳膊撐着方向盤,偏頭看着她,嘴角輕揚起。
“看來是真的吵架了。”
他再次扯了扯自己的領帶,“怎麽樣姐姐,我之前說的話還算數,和謝歸分了,小爺随時候着。”
這話放在別的女孩身上,配上陸廷深那雙深情至死的桃花眼,說不定真的早就臉紅心跳了,但昭昭已經習慣了陸廷深這幅見人就撩的德行了,于是拿出手機摁住語音鍵,遞到他面前,“可以,你對着電話再講一遍,我就考慮考慮。”
陸廷深唇角向下耷了耷,又聳聳肩轉回頭去,慢悠悠起步點火,嘴角挂着滿是調侃意味的邪笑,“被謝歸教得越來越沒勁了昭昭,小爺還是喜歡以前你一逗就臉紅的樣子。”
“嗯嗯,我也喜歡你剛出生還不會說話的樣子。”昭昭如是說。
陸廷深真就安靜了會兒,片刻後車子轉了個大彎,路上風景逐漸向城市靠攏,樓更高路更寬,車流湧動,陸廷深望着前頭,忽然說:“說真的,謝歸對你真的挺認真的,吵架了還挂着你,還動用了小爺來接你,就憑這點,也能看得出來他挺在意你。”
昭昭回他:“說真的,陸廷深你是不真有病,前一秒挖人牆腳,後一秒替他說話,這也是你們這個圈子的習慣?”
陸廷深扯了扯嘴角,車子裏躁動的搖滾樂一直沒停過,他咧咧嘴偏頭又沖昭昭挑了挑眉,“我收回剛才的話,謝歸不是啥好東西,還是跟了小爺吧。”
“滾吶。”昭昭看也沒看他,托腮望着窗外。
南延這一整個冬天都沒下過雪,不知道過年的時候能不能下得下來。
老鄭說過,再大的事,只要雪化了,就過去了。
她現在真的,很需要一場大雪。
依舊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