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配角
配角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但天不好,烏雲遮着半邊天,雨要下不下的陰陰沉沉,李昭一下車還以為要到晚上了。
不過小縣城的節日氛圍要比城裏濃郁太多了,道路兩邊張燈結彩,小區裏是道門都貼着喜慶的春聯,昭昭腳踩到地上的時候,心中有種十分踏實的感覺。
果然還是需要這種接地氣的熱鬧。
鄰居帶着自家過年回家的孫子到處串門,見到是裴僅搬東西下來,笑呵呵說:“小裴又來啦,好久沒見着你了。”
裴僅也微笑向人點頭,說:“沈阿姨好。”
然後從盒子裏拿出一袋巧克力遞給沈阿姨的孫子,小孫子嘴甜得很,接過來就叫人:“謝謝小裴姑父。”
沈阿姨也說:“等着吃你們喜糖吶。”
“沈阿姨再見。”裴僅微笑着向沈阿姨和小孫子告別。
昭昭提了一小袋子禮盒在後面咕囔,“也不解釋,瞎答應。”
裴僅又摞了一個箱子抱在胸前,一邊上樓,給李昭扔下句話,“看來他很少來。”
所以鄰居才有這樣的印象。
她低着頭,聲音悶悶的,“那你也是瞎答應。”
“我沒答應。”
“默認就是答應!”
“那你也沒否認啊。”他腳步停了下來,回頭,“所以你也默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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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原地愣住,反應過來的時候,裴僅已經在和從樓上跑下來的老鄭打招呼寒暄了。
又敗了又敗了!居然又被他占了上風!這可是在她的地盤。
昭昭氣呼呼跟上。
老家年夜飯吃得早,吃完要端着瓜子幹果熱熱鬧鬧圍在一起看春晚呢。
因此這一大桌子的年夜飯準備得也早,雖說只有一家三口,哦現在是四個人,但年夜飯的規格還是要擺上的。
裴僅放下年禮,就收拾起圍裙和老鄭一起進了廚房。
昭昭習慣性往卧室溜,沒成想被李女士先一步逮住了。
“自己說吧,什麽情況。”
李女士那氣勢往那一擺,昭昭就差當場跪下了,難為老鄭每天要對着這麽一張臉還整天笑呵呵的,她覺得放在抗戰時期按照老鄭忍辱負重的能力都可以去當特務頭子了。
她小心翼翼擡眼看了下李女士的眼神,又立馬縮了回去,看,她就沒這個本事,如果是她,肯定第一天就被捉住槍斃。
她感覺自己現在特像守護解放西裏那個被民警逮住的不良少女,面對民警同志嚴厲的質問,抗拒從嚴,坦白槍斃。
反正就是沒活路。
就說不該投票贊同她媽李女士退休後去小區婦聯吧,李女士當年生意場上折騰了半輩子,最後勉強混了個不賠不賺就算好的了,結果退了休還想發揮激情炒股,在李格的帶領下三天賠了五萬,李格立馬注銷了她的賬戶讓她別影響她的財運。
再後來李女士就不知道自己從哪找來的門路進了小區婦聯,家長裏短處理多了看誰都有點問題,每次昭昭回家都要被她從頭到腳盤問,讓本就不堅固的母女感情更加脆如薄冰。
昭昭老實巴交低着頭,“順路呗。”
“順哪的路?”李清汎脊背挺着,拿眼盯着她。
“正好來送年禮呗,都住在南延,就一起過來了。”
“你怎麽這麽多正好。”李清汎聲音嚴厲,面色十分不滿,“李昭我養了你這麽多年,就是讓你搞這些的嗎?”
“我搞哪些了!”昭昭也惱火了,“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我,我知道比起我姐,我不是你的驕傲,但你也沒必要這麽區別對待吧。女兒沒長好就把期望放在未來女婿身上了是麽?你現在是謝歸的發言人嗎?”
她聲音不自覺提高,廚房裏“铛铛”剁肉的聲音停了一下,又繼續響起。
李清汎兩只搭在膝蓋上的手拍了下,“少給我轉移話題,這事和人家小謝又有什麽關系了?不是你自己把人帶來的。我怎麽生出你這麽個沒出息的,好了傷疤忘了疼的——”
“是,和謝歸沒關系。”昭昭咬着嘴唇,感覺眼睛發酸,努力睜大眼睛撐着氣勢。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生氣,就是因為謝歸沒有和她回家嗎?
她為什麽會這麽介意。
昭昭嗓子發幹嘴唇幹裂,指甲掐着沙發皮,她努力摒除腦海裏亂七八糟的想法,“我回不了家了,是裴僅送我回來的,你不關心我,還不允許有人關心我嗎?”
“我不關心你?”李清汎氣笑,手攥起拳頭敲了下膝蓋,“我不關心你你是怎麽長大的,喝西北風嗎。行,我不關心你,你倒是做點能讓我關心你的事,從小到大就數你不讓人省心。”
“你不省心什麽了,你管過我什麽了?還不都是我爸一直在管我,你——”
“李昭!”老鄭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廚房裏沖出來,扯着昭昭的胳膊把人拉走了。
昭昭氣得肩膀起伏,裴僅站在案板前在切空心菜,他擦了擦手,遞給昭昭一張紙巾。
“你媽刀子嘴豆腐心你不知道?”老鄭壓着聲音說,“一會兒去給她道個歉,別小孩子脾氣。”
“憑什麽是我道歉!我又沒做錯什麽!”昭昭紅着眼反對。
“就憑她是你媽!”老鄭說。
昭昭死咬着嘴唇和老鄭大眼瞪小眼,半晌後說:“你們兩個人如果只在意彼此,就沒必要生孩子。如果我像我姐那麽優秀還能有別人在意我,但我不是,你們生之前沒考慮到這種可能嗎?”
“天天怪這怪那的,所有人就都得圍着你轉才行?”隔着薄薄的玻璃門,李清汎的聲音從客廳傳過來。
老鄭還想和昭昭說什麽,聽到李清汎的聲音立刻用圍裙擦了擦手往門口走,“你先在這冷靜冷靜,我去哄哄你媽。都少說兩句,大過年的……”
老鄭離開,裴僅将切好的空心菜放進镂空的菜籃裏,水龍頭打開,死一樣壓抑又寂靜的廚房被嘩啦啦的水聲淹沒。
“雞肉吃紅燒的還是白灼。”他從微波爐裏拿出解凍好的雞肉塊說。
“我什麽時候讓所有人圍着我轉了,”她死死攥着拳頭,一直引而不發的眼淚卻在這時候啪嗒流了下來,“我就想要一點平等的愛不行嗎?就因為我什麽都不夠優秀就不配被在乎嗎?”
裴僅将菜拿起,雞肉放在不鏽鋼盆裏,流水沖上去,一堆血色的水流淌出來。
“不是。”
裴僅站在離她一步遠的位置,聲音輕柔的随着水聲傳進她的耳朵。
“那我做白灼了。”
昭昭眼淚啪嗒了兩滴停了下來,她緩了緩,擡手擦去眼淚,抿了抿嘴,鹹鹹的。
都說幸福的淚水是甜的,難過的淚水是苦的,其實是騙人的,不管什麽時候嘗,眼淚都是鹹的。
“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沒有。”
“挺可笑的吧,我姐本來就比我優秀,我要是我媽我也喜歡她,确實是我不配了哈哈……”她試圖緩解一下,但笑起來有些幹。
她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自卑,小時候大人拿她和李格比較,她就裝作大大咧咧地說,對!我姐優秀我驕傲!
長大以後和裴僅戀愛,幾乎沒人看好,甚至有人當着她的面指指點點說她高攀,她就仰着腦袋說,至少我眼光比裴僅好呀!
但笑着說完這些話,她都會偷偷一個人躲着難受很久。
她知道自己是不太重要的那個,如果生活這部連續劇有個演員表,她的名字應該是排在最後出現的那個“路人甲”。
路人甲沒有自己的身份和設定,她和主角一同出現完成劇情,她的使命就是做一個不要太顯眼的配角。
可配角就不配難過嗎?
“沒有。”裴僅說。
她又幹幹笑了兩聲,提不上力氣,“怎麽沒有,我是不是小時候給你的光環太大了,你以為我還是以前那個敢舉着菜刀沖在你面前的李昭啊。”
裴僅放下菜籃,轉向她,向她慢慢走出半步,很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如果是你路上遇到小女孩被變态騷擾,你會上去阻止嗎?”
昭昭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但還是不假思索回答:“當然會!我打斷他的手,踢爆他的小雞雞!”
裴僅:“……”
他面色僵了下,但說:“所以你沒變,你一直都是這樣,在別人的事情上,永遠是沒頭腦的奉獻精神和英雄主義。只有在自己的事情上時,才會猶猶豫豫下不了決心。”
“昭昭,別老看向別人。”他看着她,眼睛黑白分明,“看向你自己。”
裴僅的氣息離她很近很近,甚至是,從來沒有這麽近過,比接吻和擁抱都要近。
就在上一秒,她還在堅定要離裴僅再遠一些,也不用太遠,就是差不多像是,兩個各自有伴侶的人該有的距離。
可他現在好近,她卻使不出力氣推開他。
他身上帶着柔軟的清香,頭頂的那盞黃色的燈溫柔灑下燈光,他的眼珠上有幾道輕微的血絲,除此以外幹淨得像是嬰兒,她在裴僅安靜的注視下,呼吸逐漸平靜。
“什麽呀,又說我聽不懂的話。”她撇了撇唇角,片刻後,又說,“不過謝謝你啊,還以為你也會讓我和我媽道歉呢。”
裴僅微垂着眸,他想擡起手去擁抱她,但停住了。
“昭昭,其實我那天看到——”
他的話被門外老鄭的聲音打斷。
“昭昭,出來。”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另外一個男聲。
昭昭和裴僅同時向外看過去。
裴僅有種感覺,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他忽然伸出手臂,拉住昭昭的胳膊,“我那天在餐廳看到謝歸——”
“裴僅。”昭昭反手摁在他的手上,擡頭看着他,慢慢地将他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滑了下來,“下次再說吧。”
廚房的門霍然被從外推開,謝歸那張桀骜難馴的臉從門後出現,他張開胳膊徑直向他們走過來,然後抱住昭昭送進自己的懷裏,很輕松地笑着,“新年快樂。”
“好久不見啊,裴僅。”越過昭昭的肩膀,他擡唇向她身後臉色發青的裴僅說。
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