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那年我十五歲,青春正好的時候,曾經單瘦的身體忽然就生長起來,和私塾裏邊那些女孩子一樣經歷了很奇妙的變化。連總是愛找我差錯的小哥哥都跟我說了句好話:“ 明妹妹的臉是越來越圓了,就像顆青蘋果。”
我知道他是在誇我,因為家裏,數小哥哥最愛吃蘋果。這時候我們偶然在放學路上邂逅他也不會露出一副窘相匆匆加快步子走開了,倒是和我攀談起來。有幾次他問我:“ 有沒有中意的人?”
這樣的話也只有小哥哥問得出口,他又素來愛捉弄我,我便分不清這句話的真假。那時我在鎮上讀女子私塾,周邊圍着都只有女孩子。而家中三個哥哥下邊,我是最小的,并不認識任何同齡的男生。可畢竟在情窦初開的年紀,總也聽說過些關于兒女情長的事,心裏突然想起個窈窕的身影來,當即紅了臉。
小哥哥用這件事調侃我,我是怎樣都解釋不清,有次還着急哭了。一聲不響,豆大的淚珠就往臉上挂,母親不知要怎樣安慰我,把小哥哥說了通。作為家中最小的女兒,父親母親倒是一直很重視我,所以我的名字裏還有一個惜字。明惜,明惜,後來她這樣輕輕念着,她說,我眉眼間總有一股叫人憐惜的羞澀。
我是在通向郵局的那條老街初遇見許安青的。纖纖作細步,華茂春松,這兩句恰好用來形容,她就這樣款款走進我的視線裏。纖細柔軟和如青松般的筆直同時出現在一個人的身姿上,又這般恰到好處,我一下子被吸引去了目光。
那個女人是鎮上一所公立中學的教師,獨自居住在街頭門前有一顆桂花樹的老宅裏。這些都是我許久以後才知道的了。我跟的她的開始不過是從我偷偷摸摸注意起她———這真是個有趣的現象,當你注意起一個人來時,你碰見她的次數就愈發多了起來。
我在老街過路時,總能看到她去郵局寄信。穿着款式并不時興的旗袍,洗得發白的青衫在斑駁的陽光下很像舊紙張,不過永遠大方勻稱,勾勒出她曼妙的身軀。她的步伐總會讓我在腦海裏響起“噠噠”的輕快聲響,頻率随着耳垂上帶的素銀環擺動。當我發現我注視一個人已經到如此細節的地步,我不禁覺着驚訝又難堪,趕緊落荒而逃,就好像她已經發現了我一樣。
我在放學路上遇過她,她腋下夾着書,似乎剛下了班。我偷偷看她時,她正好偏頭瞧見我,我們就這樣交接上目光。我慌忙避開眼神時她沖我笑了。後面偶有幾次也是如此,每次都讓我欣喜。那時,我便覺得她很好,就打心底裏邊喜歡她,哪怕自己根本不認識她。
不記得是哪個午後,記憶裏面陽光明媚得刺眼,我用簾子遮了一半光,在卧室給小侄子念聲律啓蒙。我念着念着,在那半昏半明的時光裏,不自禁中又想到她每一次在校門口遇見我的模樣。她朝我微微一笑,我便知道了女子眉纖,額下現一彎新月是什麽樣子。我在悄無聲息裏已經不由得着迷于她的笑容,有幾次我在夢裏看到她翩翩的身影,徐徐向我走來。一個毫不相識的人,竟到如此地步了!
春天的日子裏,我從市集買了書回家,走在路上,偶逢一枝桃粉的花兒從隔壁園裏青黑的瓦磚上探出來,随着風飄動,捉去了我的目光。那嬌嫩的花兒,從我不知到是哪家人的園裏現出身來,也不知是要尋誰,嬌俏的可愛,令人心下喜悅起來。
我看它好久,竟癡癡的站在那裏,連身後來了人都沒注意到。原來并沒有我想的那樣輕快的“噠噠”聲,只有憑空出現的一句親切話語,“ 在看什麽?”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胭脂香,卻并不像我在許多女子身上聞到的在雜貨鋪就能買到的香,裏面夾雜着春天的氣息,是她身上的還是遠處枝頭上的?我變得慌張起來,連手裏的書都差點掉了。她的眼神落到我手裏的武俠小說上,似乎在吟吟地笑。
我國語一直學得很差,尤其是字寫得極為難看,倒是喜歡看些閑書,父母不讓看的也存了錢買來偷着看完。她的目光使我臉頰發燙,突然,她驚嘆一句,“ 還有這樣可愛的東西?”
我另一只手上還捧着雙玩具木頭鞋,是在市集買給小侄子的。只有掌心大小的東西做工卻特別精細,鞋頭鑲嵌着許多玻璃珠,放在手裏很是乖巧,被她瞧見了稱贊道,似乎從來沒見過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
“ 我看你在這了站了好久,是不是走錯了路?”她問。
“ 不不,”我連忙解釋,“ 是這上頭的花實在太好看了,就多看了會兒。”
“ 噢。”她順着我的話提起目光。真是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支紅杏出牆來,“ 原來是心迷了路。”
她說話時露出潔白的牙齒,膚如凝脂被推開,是這樣生動。我發現她很喜歡我手裏這雙玩具鞋,又不忍稱贊了一句。“ 真是好看。”
我同她告別時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其實敬重些也好,居然張口喊了句“ 姐姐。”,又顧自害羞起來。我只有哥哥,從沒喊過人姐姐。她溫柔地笑了笑。
我記着她的笑,走時心裏一陣歡喜一陣難過。她那樣心儀這雙玩具鞋,該送給她好,不過轉念又想她應該沒有小孩,又怎麽需要這般童稚的東西。
到了該轉彎的地方,我還在瞧着手裏的小鞋子,陽光下玻璃珠反射出晶瑩剔透的光亮,這一閃,我直直走過去,就真走錯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