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 7 章

我是在十八歲那年嫁的人。我很清楚記得,那日是春分後的第四天,宜婚宜嫁,街道上的迎春花已經全部開了。我的婚事是母親早就定下的,可還是在好日子的夾持下,嫁的倉促了些。

常生是我哥哥的同學,長得白、高,小眼睛,高鼻梁,一派斯文模樣,我并不讨厭他,我很小的小時候就見過他,他和我說話時吃吃的,起初都不敢擡頭看我。如今的常生已經是儀表堂堂,才華橫溢,可性子依舊內斂。新婚那天,還是他先害的羞。

我希望把對姐姐的妄想熄滅,我想要讓自己愛上眼前這個男人,哪怕一點點。可他總像蒼白的油紙燈,飛蛾一股腦傻傻地沖撞着,或是硬得像一個什麽物件兒。有時他讓我短暫地,倉促地笑了,也許是覺得有些難為情,也許只是為了彌補這短暫的,倉促的空隙,就這樣笑了。我發現自己怎樣都無法愛上他。

婆家的住宅很是氣派,有一個大前院,裏面種滿芍藥,我盼望着這裏也會成為家。公公婆婆待我很好,他們和我母親是故交,我們兩家住的不算很遠,我要是想去姐姐那裏依舊可以去。

只是我再去,就不能再是那個愛慕着姐姐的小丫頭了。婆家的下人還要喊我一聲少太太,我因為這個稱呼也跟常生笑過一次。我再去她那裏,她就是我曾經的恩師,我對她有那樣的念想,又怎麽當她的小妹妹呢?我母親細細替我參謀的這檔婚事,我後來才知道,常生很早之前就喜歡上了我了。

我初為人婦那段日子,忙前忙後,稀裏糊塗,來不及感切生活的變化。常生也不是很熟練,我們倆很多時候都像是在過家家,可我知道,日子這樣過着過着總會成真。

姐姐從學校辭去工作的消息我從別人口中聽來,竟沒找到時間上門探訪,我也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姿态去見她,想見時總是瑣事纏身,得空時又扭捏作态,新婦的身份放別的人看便只是害羞,可是放在姐姐面前就大不相同了。

嫁的人非我願意我傾心的,我還是怨過姐姐,更怨自己。生了氣,就做給天看,真真做了又覺着是辜負。

我回門那天,常生和我一起,帶了橘子、蘋果、香蕉、酒,全是雙數件,二哥也在家,小侄子已經到了最調皮的時候。

哥哥們都很疼我,那天家裏其樂融融,我們吃了餃子,一席全權由嫂嫂包辦,她同我說了好些話。我坐在桌前,安定如窗外花枝春光,一切都像是新生,我的心卻空蕩蕩的,鳥語花香,一桌的好菜都填不滿。

姐姐是在我回門一周後離開的。我收到那只豆綠色發卡時她已經坐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車,在那邊等候親戚接應。她走得一聲不響,好似是惱我嫁人以後便一次不與她相見,她走時也未同我告別,只差人送來了發卡。

直過清明,我寫了整整十二封信寄出去,小心斟酌文筆,問候姐姐的安好,卻全部杳無音訊。老街門前有棵桂花樹的宅子空了,雨落清明,坑坑窪窪的小水窪再照不出一睹憂郁姣好的面容來。我在梁下思索着姐姐的樣子,仔細描繪她的名字,不知不覺面上早已挂滿眼淚,手帕掩過,變得一處深一處淺。

外面的花都開了,家裏的芍藥長着,紅的紅,白的白。姐姐這麽愛花,可惜我也沒有機會将這些芍藥帶給她了。多少寂寞也都無處傾訴,我只好将心事全部落在紙筆上,最後寫成一封封長信寄出去。

姐姐家居何處?姐姐身體可好?若安好,願知曉。這些信終還是随着春天了結。

金花開盡,年底,我收到姐姐已經在上海成親的消息。

第二年春天,我的女兒初生在襁褓之中。眼睛眯成一條縫,像是蚯蚓在蠕動,她皺巴巴的,樣子并不美好,不像奶媽說的白嫩的可以掐出水來。可是我還是忍不住開始愛她,我的心又開始窸窸窣窣起來。我将她抱入懷中,她用她的小手抓住我的指尖。

我女兒生在驚蟄,我卻給她取了個夏天的名字,叫小滿。我知道她會慢慢長大,有一天會長得白嫩得能掐出水來,有一天會變得又跑又跳。我拿着搖鼓逗她,她笑了,我也就笑了。

我将那只鑲了玻璃珠的小木鞋拿出來逗她玩。每一年她的生日都會在一片生機盎然之中,驚蟄始,氣回暖,花開明媚。我也是在春天出嫁,春天與我,意義重大。可惜它已不是我最喜愛的季節。

又是在一個春天的日子裏,街頭那處老宅搬進了新人家,迎春花開了一片,我拉着女兒走在一條街道上。

小滿非常喜歡春天,會說話了,便喊着:“ 花,花。”,我總是在天氣回暖時陪她在院子裏玩泥巴,學種花,時常帶她出門踏青。小滿出生後,我變得精神許多,不再整日看書,閉門不出。

我踩着一地落花徐徐慢行。忽然,看見旁邊院子青黑的瓦磚上探出來一朵紅豔的花兒來,它的花瓣很薄,挂在枝頭上,似乎風再大一點就會被揉碎,脆弱的微微顫抖。我膽戰心驚,分不清楚它是哪一朵花,又是從哪裏來。

四周安适寧靜,一分心,女兒早在前面跑了好遠。她踩過的路,有深深淺淺細碎的落花瓣,春天的氣息挂在遠處枝頭上,馥郁芬芳。

我好像又回到那個看花的小姑娘了,分了神,入了迷。只是暖風拂過雙頰,依舊悄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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